第14章 殊途
一日之内,开封府、兵部和大理寺接连办差,百姓们都不想这个节骨眼上触霉头,故长街上行人寥寥无几。楚家的马车行驶过长街,马蹄声急,向大理寺驶去。
“楚姑娘,圣上给了五日时间,这才不到两日我们就把凶犯抓了,接下来只要从这人口里问出淮阳侯府四字就能申请到搜查令……”
杨涧絮絮叨叨,楚安歌没有接话,她对搜查淮阳侯府的结果并无兴趣,无论怎么搜结果都会是一无所获。
淮阳侯此人阴险狡诈,这件事没那么容易善了。
楚家的马车徐徐而行,最终停在了大理寺监牢前,抓到凶犯来自北璃,白裴衍本就受冤入狱,现杨涧出面将此事上达天听,大理寺也就没有再留人的理由。
“你怎么来了?”
白裴衍低头翻看昔年旧案,听见熟悉的脚步声,只当是杨涧独自来看他。
“阿衍,你是不知外边已经天翻地覆了,这里不是说话之所,圣上已经下令你现在可以走了,我们出去再细说。”
牢房的铁锁落地,白裴衍宽阔的肩背挺直,闻言放下手中的案宗,偏过头看着他,杨涧黑眸微动,白裴衍了然是楚安歌来了。
楚家的马车上,杨涧将前后事情大致说了一下,眼睛时不时瞅一下楚安歌,言语间暗示着白裴衍。
“安歌给你北璃暗桩据点消息这件事还有何人知晓?”
“没了,方才就小爷和她知道,现在再加一个你,就咱们三个知道。”
“不可外泄,就算是庞纪也不行。”
白裴衍和杨涧的话落入耳中,楚安歌沉默半刻,马车忽然停下,她抬手卷帘,马车窗外一队骑兵护卫着红楠木的马车疾驰,马车上是面金色旗帜独写着“穆”字。
骑兵和马车过去后,街边的三两百姓聚集私语,楚安歌凝神细听,眸藏锐利,这一个月西庆多次在边境挑衅,安南王穆明珏负伤进京。
“那是安南王府的马车,今天早上小爷听家师说国师出关了。国师夜观星象,推算星轨,发现东南白虎星降,白虎星降乃是大凶之兆,边境恐起战事。现下安南王负伤,太子向圣上提议召他回京商议对策。”杨涧此言一出,楚安歌眉头更紧,眼底闪过一丝狠厉。
又是东宫太子。
皇帝多疑,既忌惮穆家手握兵权,却也要依靠穆家来帮他稳固江山。
安南王负伤边境形势已经不容乐观,如今太子提议将其强行召回,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夜探淮阳侯府之行已经楚安歌意识到前世今生的仇家应该另有他人,以淮阳侯残留的旧部势力,哪怕加上与北璃人的合作也不足以动摇穆家的根基,更不可能做到构陷灭亡云罗王府。此番杨涧的指认也让她知道东宫太子与北璃皇族势力有所勾结。
马车慢慢行驶入了楚府后门,白裴衍给杨涧布置了新工作,杨涧领了任务半途就下了马车,走之前还不忘提醒白裴衍注意一下车上的“危险人物”。
“听闻你蒙冤入狱后兄嫂很担心你,你既然出来了,就去和他们报一声平安。”楚安歌背对着白裴衍,定定立于原地,语气疲惫。
“你就没什么要和我说的吗?”白裴衍伸手轻拉住楚安歌手腕,往前跨步走到她身前,漆黑的瞳孔直看进楚安歌冷漠疏离的双眸中。
“说什么?”楚安歌挣脱手腕的束缚,态度悠然,面上漫不经心地笑道:“阿衍想知道的,杨涧不是已经都告诉你了吗?”
“你知道我指的是什么。”白裴衍目光隐含怒意,仿佛想跨过楚安歌的重重过去看清眼前人,“北璃暗桩据点毁掉也就罢了,你要对付李翊?”
“白大人慎言,东宫太子名讳不可直呼。何况白大人以什么身份管我,我要对付谁与你又有什么关系?”楚安歌墨瞳中倒映出白裴衍惨白的面色,心下不忍,仍旧残忍出口。
他与自己终究不是一路人,白家已经助我良多,自己又怎能再让白家陷入险地。她这人向来事事算计,只有这样才不会让自己进入被动的局面,而白家却在她的算计之外。
白裴衍眸色一暗,后退半步,指节紧紧攥得发白,直到这时他才发现原来自己对她一无所知,楚家主的身份是假的,帮助他只是因为救了他的兄长,除去这一层关系,他与她不过是陌生人,甚至在外人看来他二人关系恶劣到连陌生人都算不上。
一番对话后,两人不欢而散。
楚安歌皱眉,五指嵌进掌心,受伤的掌心霎时鲜血透帕而出,顺着指缝滴落地面。
她和那些武将可不同,自幼武将们就被灌输用手中的剑护国忠君,而她的剑只护国佑民。若有朝一日皇权要祸国伤民,她亦会毫不犹豫剑指皇权。
“姑娘,有邀帖。”
芍药回到房内看着自家姑娘无痛无觉任由掌心的血滴落,心顿时揪了起来,忙翻箱倒柜找伤药。
楚安歌任由芍药替她包扎,单手拿过邀帖摊开,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这东宫太子我还没去找他算账,他自己倒是送上门来了。
也对,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明面上白裴衍不仅在调查淮阳侯和北璃皇室暗卫,还是祁王门下的人。现下因为他一朝入狱,导致北璃情报网被毁。虽然李翊还不会蠢到把这件事全部算在白裴衍头上,但因着祁王那层关系在,也定然会把他当作眼中钉。
白楚两家势同水火,在朝野江湖都有传言。白家未遭横祸前垄断了南渊国一半以上的财富,道一句富可敌国也不为过。虽然如今的白家遭受重创早已今非昔比,但是仍然不可小觑。
“姑娘,这邀帖……”芍药瞧着楚安歌拿着邀帖骇人的神色,踌躇着问道,
“自然要见。”既然李翊想到了借刀杀人,欲借她的手对付白家,她未尝不能趁此机会来个釜底抽薪,楚安歌薄唇压抑着怒意,吩咐芍药道:“告诉来人,太子殿下相邀今夜我定如约登门拜访。”
她倒是真想看看这位东宫的太子殿下何来的能耐敢打上楚家的主意。
秋月清冷,楚安歌来到东宫会客厅外,雕花木门内隐约可见昏黄的烛火,门上是黑色丝楠木雕刻的牌匾,金漆的字在夜色下看不清楚。
“素闻楚家主不喜赴约,今夜能来赴约本宫当真有些意外。”李翊头戴玉石金冠,深红色的锦服长袍上金丝勾线的暗纹,负手而立。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楚安歌微躬身盈盈一拜,眸色深深,唇含笑意道:“民女是商人,讲究的就是唯利是图,民女斗胆猜测太子殿下寻我来必是有生意要做,太子殿下既然都把生意送到我楚家门前哪有不做的道理。”
“楚家主不必多礼,本宫就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李翊满意地看着眼前的人病弱却不柔弱,眸色深沉,有着和自己相似的野心,随即道:“本宫的确有一笔生意想和楚家主做。白裴衍为提点刑狱公事在祁王门下,又是父皇跟前的红人,三番两次坏本宫的好事。传闻你楚家与白家乃是宿敌,本宫想让你助本宫称帝,毁掉白裴衍,你可愿意?”
“咳咳,这……”楚安歌捂唇低咳,眉头紧蹙,似是有些犹豫。
“你不想?”李翊冷声道,一双黑眸紧盯着她,眸中藏着阴霾和森寒。
“我想他死。”楚安歌朱唇轻启,瞳色幽深回望李翊,继续道:“不过我楚家可不做无利之事,太子殿下可要想好许给楚家什么好处。”
“本宫会与你签定纸书为凭。事成之后,白家产业尽入你手,此外还会给你一座城池为商,你楚家将会是南渊第一大商,掌握南渊七成的财富。”李翊听见楚安歌提起好处,当她确实为利益而来,勾唇笑道:“既然本宫已经给出了诚意,楚家是不是也要拿出点儿诚意。”
“多谢殿下。”楚安歌心里鄙弃,面上却假作惊讶语气欣喜,从袖中拿出一枚木牌交给旁边侍女,见侍女将木牌呈至李翊面前,才解释道:“此物乃是我楚家的家令,见此木牌者如见家主,这天下凡有我楚家商铺之地,殿下都可用此木牌调动我楚家之人为你所用,殿下可找人查验以定真伪,我楚家愿以殿下马首是瞻。”
李翊手指摩挲木牌,得意大笑道:“楚家主行事料远若近,今夜本宫能得楚家主相助实乃大幸。”
……
东宫大门外,芍药提着灯笼在门外焦急等待,终看见楚安歌低咳着出来,忙迎上去用薄大氅将人裹住。
芍药暗里收到了楚安歌的眼色,开口道:“诸位姐姐不必再送了,我家姑娘身子骨弱,不习惯旁人照顾,府上马车已靠在门前,奴婢陪姑娘回去便好。”
楚安歌由芍药扶上马车,待到马车走到拐角,她就解下薄大氅扔给了芍药,没病的人装有病也是遭罪,她是习武之人本就不惧寒,即便秋风凉爽,披上薄大氅也热得慌。
楚安歌思及今夜鸿门宴,唇边勾起的笑容让人心颤,淡淡道:“芍药吩咐下去,但凡日后有人拿着楚家木令要求办事,无论何事都需上报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