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齐人之福
辛家的人前脚刚踏出了陆家的门, 后脚退婚的消息就传遍了全京城,这一下迅速满足了八卦议论的众人。
谁都知道辛氏倒霉,定下的好女婿被混不吝的成国公府给横插一杠, 搅和成这样了。但没人想到辛家竟然这般强硬干脆地表明了态度,宁愿退婚,也不愿忍受皇家赐婚平妻的懿旨。
这一下坊间舆论迅速炸开了。
要知道这春闱刚结束不久, 天南地北的士子都还在京城没走呢, 那些新入朝堂的进士官员也都一腔热血意气风发呢。
安玄公在天下读书人心目是什么地位, 那几乎都被供着的。安玄公的嫡亲孙女婚事遭难被皇室与权贵欺压, 那就是安玄公被羞辱了。他的门生故旧,仕林清流还有全天下敬仰他的读书人怎么可能坐得住。
文人的嘴最毒, 成国公府的名声迅速一落千丈。
下一刻辛府便传出消息,安玄公因气急攻心病倒了。
这下御史台的文官也摩拳擦掌准备起笔写谏言折子了, 而且直指赐下这道荒唐懿旨的皇室。
接二连三的消息传到皇宫里时, 皇帝也正在太后的寿安宫里询问这赐婚的事, 他脸色显然有些不大好看,“母后怎么突然下了这道懿旨?”
太后丝毫无所觉, “你不是也很看重那新科状元陆修琰么?”
陆修琰被钦点状元的时候,不仅皇帝亲口赞誉, 太后也见过。人都是偏向颜控的, 陆修琰年纪轻轻, 又如芝兰玉树般俊朗秀逸,要不是膝下没有适龄公主,太后也想将他纳为皇家驸马了。
“朕是欣赏他不假,可这赐婚又是怎么回事?”皇帝现在也有些头疼, “陆修琰明明早已定下了亲事啊, 而且还是安玄公的孙女, 母后您难道就不知道么?”
哪怕太后身处深宫后院,但这种事只要过问一声便清楚了。
太后闻言脸色略有些讪讪,“哀家是听说了,只是贵妃娘家侄女琳琅说是喜欢上了状元公,特地跑来央求哀家赐婚。那丫头常来哀家宫里玩,陪哀家说话逗趣,这回又只是求一个平妻的位置,哀家便赐下了这道懿旨成全她罢了。”
见皇帝脸色不好,太后有些不解道,“琳琅那丫头是贵妃的侄女,皇子的表姐,又是堂堂国公府千金,嫁为平妻已经是屈尊了,不算辱没辛家的姑娘,以后她们也可姐妹相称,和谐共处。这不是挺美满的一桩事?”
皇帝叹了口气,“母后你可知道安玄公是什么人?”
先帝在时,太后只是后宫中一普通低位妃嫔,也是因为先帝子嗣单薄,当今天子也算有能力才干,这才顺顺利利地坐上了皇位,连带着将生母捧上了太后之位。
但因长年居于深宫,家世门第不高,这位太后虽有福气,但没什么见识,更不通前朝天下之事。
要知道安玄公的确不是什么国公,身上更无半点爵位官职权力,但能够被以公相称就是全天下认可的名号。
天下无数读书人以及世家子弟哪怕是遇见了都要叫一声安玄公,甚至不少大儒在遇到安玄公的时候都是主动执弟子礼,可见他对天下士林文人的影响力。
先帝在时还曾有意请他出山担任帝师太傅教导诸皇子,都被安玄公以病婉拒。
太后听皇帝这么一说,就知道自己办了坏事,给皇帝添了麻烦。可是懿旨已下,满京城都知道了,也不可能收回,哪怕是皇帝本人。大宁尊儒家礼教,以孝治天下,皇帝也不能自打脸面。
皇帝皱着眉,又继续道,“不仅如此,辛氏也属顶级世家大族之一,放在前朝连天子嫁女,世家都是敢拒旨不受的。”
虽说辛氏与其他世家关系淡薄,安玄公自身又是轻家族权力重学问的,但皇帝还是担心世家也会借此机会闹起来,攻讦皇室。
“总不至于如此吧。”太后有些不安地道,自亲子成为天子之后,她便是这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还没有什么不顺心如意。她以为让国公府千金做平妻,已经是给了辛氏女很大的体面了。
不曾想人家还未必认她的懿旨呢。
皇帝摇了摇头,“待朕好好想一想,如何补偿安抚辛氏女吧。”
话刚到这,便有宫人进殿来报安玄公退婚以及病倒一事。
皇帝一听,惊得直接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眉头紧皱道,“速派太医院最好的御医去辛府为安玄公诊治,切不可让安玄公有半点差错,否则唯他们是问。”
安玄公这么大年纪,他都怕气出个好歹来。然后明天他这个皇帝就能被天下读书人骂得狗血淋头。
面对皇帝难看至极的脸色,太后干巴巴地道了一句,“这安玄公的身子骨怎么那般差。”
不就是小儿女的婚嫁之事么,至于气性这么大。
皇帝已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压抑着焦躁烦闷道,“安玄公的夫人和儿子儿媳早早就过世了,那辛氏女便是安玄公膝下唯一的子嗣。”人家就这么一个孙女了,受此大辱不得不退婚,还能不气得病倒在床么。
太后顿时讷讷不敢多言了。
阿洛代原身表明取消婚约的意愿后,祖父安玄公便说一切都由他来处置。
她也听身边婢女说老太爷派亲信管事去陆家退婚了。
阿洛回到房间后,练了一会字,原身的记忆她是熟悉了,但很多言谈举止习惯,一时未必能模仿得过来。安玄公满心装着婚事,哪怕阿洛方才表现得有所不同,也容易当她是因为受辱而性情偏激改变,不会有什么怀疑。
但时间一长就不行了,她既然要以辛盈的身份示人,也就要装得像一些。
祖父是大儒名士,原身也不会差到哪去,精通琴棋书画,还擅长一手清纤秀丽的簪花小楷。
方写完了《礼记》其中一篇文章,侍女便缓步走到了书桌边,轻声道,“小姐,东西都已经找出来了。”
阿洛搁下笔,浅笑道,“没有什么遗漏了?”
侍女连连摇头,“奴婢都认真看过了,一件不差。”
这侍女便是刚一开始劝慰她的人,阿洛从原身的记忆中发现在定亲后除了时不时在辛府见面,在灯会‘偶遇’之外,辛盈与陆修琰私下还有一些书信定情之物的往来。
如今既是要断了关系,也就没必要留着了。
“全都烧了。”她淡淡道,
“烧了?可是……”闻言侍女有些惊讶无措。
阿洛只轻描淡写地扫了她一眼,看起来还是往日那般温柔娴静,但不知为何让人心生敬畏。看着这样的小姐,侍女也不敢再多说什么了,依小姐所言。将这些东西逐一扔入命人端来的廊下火盆中。
侍女还记得自家小姐曾经对这些书信画作,还有陆公子送的簪子玉佩小玩意,无比珍之爱之,平日里时不时看一下宝贝的不得了。
如今却是弃如敝履,甚至尽数毁去了,侍女不免叹息了一声。
老太爷决意退婚的事,府里上下已然皆知。侍女虽然打心底认为小姐与陆公子是男才女貌天作之合的好姻缘,失去了有些可惜。但她到底是辛府的家生子,小姐和老太爷怎么说,她就怎么做。
没多久,那些东西都烧得只剩灰烬渣滓了。
忽然有侍女进来禀报,“小姐,陆公子在门外求见,跪了许久,老太爷就让他进府了,还说让小姐过去一趟。”
阿洛眉心微动,略有思索便点了点头,“好,我随后便到。”
系统有些纳闷,不是说要退婚,怎么人还巴巴地跑过来了。
阿洛倒还淡定,不觉得意外,这自然是她想退婚,而有人不愿意。只是此事的主动权在她这边,旁人愿不愿意也没什么用。
辛府待客所用的正厅,四周零落有致地摆着花叶兰草,边上紫檀木桌上放置的青釉炉内燃着清淡宜人的香。延展过去便是一道描着竹石的山水画屏,一进来便可看到那苍劲挺拔的翠竹。
安玄公并非好奢爱享受之人,也不常与达官显贵应酬,能来他府上的无论官阶家世,要么是门生故旧要么就是拜访求学之人,所以一应布置装饰并不精美富丽,反而素净大方,温淡中透着古朴。
此时安玄公正坐在上首,平素温厚的神色此时显得冷凝,另一旁的客座上还有一位穿着翰林院官服的中年文士,他脸色微红面带浓重的愧色。
此人名杨桦,任从三品翰林院学士,也是陆修琰的恩师。
在陆修琰还只是登州的一个秀才时,当时在那里任职的杨桦便看中了他天资聪慧,为人斯文有礼,于是收下他做学生并悉心教导,并在陆修琰中举上京后将他引荐给安玄公。
杨桦并非安玄公的亲传弟子,但因为长年拜读安玄公的文章,又多次聆听讲学,加上一二来往,也勉强可以安玄公的弟子自居。
安玄公名满天下,多年来唯一挂怀于心的事,便是孙女辛盈的婚配。
杨学士也知道安玄公淡泊名利权势,也不看重人选的家世门第,唯一在乎的便是才貌人品,能否成为孙女的好归宿。杨学士便斗胆向安玄公推荐了学生陆修琰。之后经过考察,安玄公赞赏不已并有意将孙女许嫁给陆修琰。
而其中牵桥搭线的杨学士也十分高兴作了这个媒人,既为安玄公了却心事,又帮学生找了好岳山。
谁能想到因为陆修琰无端惹来的桃花,令事情落到如此难堪的地步。
反正杨学士自觉是没脸再见安玄公的。
若不是陆修琰求上门来,百般央求,杨学士对这个学士也着实有几分感情,他也不会厚颜无耻带陆修琰前来负荆请罪,希望能得到安玄公的原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