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仙界留守儿童
当第一缕天光照进腾蛇府邸时，白矖夫人已经准备好了二人简单的行囊，对他们的女儿白铁柱叮嘱道，“胖儿，爸爸妈妈这段时间要出远门，你在家要好好学习，别让大人操心，知道吗？”
已经十三岁的白铁柱知道，父母根本就不是出远门，是带着法力下界重新修行去了，也就是——下岗了！
虽然说如今天庭满大街都唱“看成败，仙生豪迈，大不了从头再来！”但已经仙到中年的父母如何从头再来啊！
他们岁数大了，脑子不好使了，会的那些法术也落伍了。如今三界流行的法术是什么？是天罡三十六法和地煞七十二术。还要懂速老、假死、剜心抽肠、异形变化……
而腾蛇和白矖作为天地初开时的老牌神仙，会的是缩地成寸、袖里乾坤、五行遁术和御剑飞行等。这样的法术，早已跟不上时代潮流了，难怪会被凡人瞧不起。
可他们又自恃身份，不能放下身段跟年轻人学习，又没什么机会去展示自己的能力，所以现在凡间提起观音、如来、太白金星、太上老君等神仙倒是如数家珍，提起腾蛇和白矖，除了几位年高博闻的老学究知道，其余的还能有谁知道呢？
连山神和土地们都有些路边的神龛捻几搓香土来供奉，可这老二位的庙宇金身，一个也无啊！
腾蛇摸出了一串铜钱，放到白铁柱手里，“闺女，这些钱你拿着。如今爸爸妈妈不在你身边，你好好照顾自己啊……”
白铁柱扭过身子，不肯看父母，腾蛇拍了拍她，她也执拗地不肯搭理。
白矖不耐烦道，“行了行了，再磨叽也没个完。把钱放这儿，她爱拿不拿！”又对女儿连训带嘱咐道，“我知道你怨恨我们没出息，下岗了，给你丢人了。你有本事就好好读书，将来通过天庭的入编考试，修成正果，位列仙班，让你爸你妈跟你好好沾沾光。”说完，拉着老公头也不回地下界去了。一路上还不住地埋怨着，“你看孩子那脾气，全是你惯的！爸爸妈妈都这样了，一句好话都没有！”
“行了，你没看刚才孩子眼泪含眼圈的！我发现你这个脾气也是，光会训，你就不能有个当妈的样，温柔点儿！”
“她从小就是个麻木不仁的样子！你看每次放学咱们去接她，别的孩子都是小鸟似的扑到大人怀里，她呢，看咱们就像没看见似的！”
“她怎么没有啊，她也往你怀里扑过，你呢，你骂她贱，让她滚一边去，她下回还敢往你怀里扑吗？”
“行了行了！日子过成这个样子，我还有那闲心跟她慢声细语的吗？你想没想好下界后的日子怎么过啊？我听说白泽打算开成衣铺，咱们以前都是跟女娲娘娘的老战友了，要不去投奔他看看呢？”
“开成衣铺，就是混口饭吃。咱们到凡间得积累功果，造福百姓，赢得口碑，百姓才能信任我们，供奉我们，给我们建庙宇，让我们受香火，这样才能有机会返回天庭。如果我们下界去开小买卖跟百姓抢食，那岂不是有损神格！”
“都这样了还什么神格不神格啊？咱们怎么积累功果啊？就算现在再来一次不周山倒，天漏个大窟窿，女娲娘娘早就消散了，凭你我之力，也没办法补天啊！我说咱都混到没有饭辙的地步了，你能不能不端着你上古大神的身份啊，倒驴不倒架呢！”
“那实在不行，我们去酆都鬼城去捉鬼……”
“打住啊，我这老胳膊老腿的，我也没劲儿捉鬼！唉，当初娘娘把我许配给你，跟我说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可现在呢，仙到中年，要啥没啥呀！房无一间地无一垄的，光留下来个跟你一样倔头倔脑的丫头片子，长得好肥粗大胖的。想我白矖一生要强，竟落得如此下场。真是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啊！你这种仙就不该结婚，你结婚纯他么的害人害己……”
腾蛇夫妇走后，白铁柱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
她有些后悔这个时候还跟父母耍脾气，更害怕父母不在身边自己该如何独自生活。更重要的是，昨天班主任重华星君通知她，因为父母被开除了仙籍，她也不再是神仙子弟，也没资格在黎山老母主校区上学了，而是被赶到黎山老母分校继续完成学业。
黎山老母主校区在灵山，分校在紫云山。
若说两个校区的环境和软硬件设施是不相上下，一样的奇花瑞草，修竹乔松。
不同的是主校区的师资力量颇为强大，任课夫子都是五方五老、三官大帝、四大天王、四值功曹等有地位有名望的正神。
而分校夫子则是金鳌岛十大天君、阐教十二金仙等地上天仙，论起教学水平比起主校区差一大截不说，生源更是有着天渊之别。
主校区的学生都是根正苗红，从出生起就被父母寄予重望的神仙子弟，还在母亲肚子里时那长生不死术、分水术、伏波术就是胎教学习的内容。入学前就把缩地术、神行术、断头再生术等练习得滚瓜烂熟了。几年后练成了天仙之体，渡过了天劫，便可参加仙界入编考试，考过去后就算修成了正果上了岸，位列仙班，享受天庭俸禄。
而分校区那帮，其实大多数是地上的妖魔鬼怪们无意间吞了什么仙草，瞎猫碰上死耗子得了正果的金仙子弟。
父母的素质就跟天界正神比不了，对儿女们的要求也更是不怎么严格。因为他们大多数在凡间或魔界有着雄厚的家业可以继承，也是在是没必要苦哈哈地走入编考试这一条路。
比如说分校区的第一大学渣——东海龙王四王子。他大哥敖甲，二哥敖乙，三哥敖丙，就是那个被哪吒抽了筋剥了皮的怨种，他老四，叫敖粥，更是个不学无术的货。学了这么多年一个炽炎术口诀都背不下来。
不过不要紧，东海下面那么多江河湖泊，将来随便分给他个水泡子让他当个龙王，管管虾兵蟹将，照样有一大堆风骚妖娆的锦鲤水蛇们投怀送抱，日子不要过得太快活！
从主校区被贬谪到分校区的白铁柱在来这里第一天就感受到了世界的参差。
她是整个校区里唯一身着校服——青布直裰，腰间系皂麻布绦的学生。本来就肥圆臃肿的身材，再没个华服美衫衬饰，倍觉寒酸可鄙。
其实白铁柱的五官有几分像其母白矖，而白矖是女娲娘娘根据自身的长相抟土捏制而成，自是不差。所以白铁柱也生得长眉英挺目若朗星，高高的额头光洁如玉，薄唇微抿，显得冷静而睿智。
这样的眉目如果生在一张纤巧柔细的脸上该是美的，可偏偏生在一张白面葱油饼似的大脸盘子上，那微弱的美也变成了丑陋的点缀。
白铁柱上的第一节课便是祛病神咒，这是一种道教为人祛除病痛的咒语。
不过学生们从刚出生时就已经是半仙之体，长生不老，无尘无垢，六根清净，更不可能有病痛。这种咒语习得了，也是日后为凡夫俗子祛除疾病，积累自身的功果，所以并不重要，也被列入副科来学习，不列入期末考试范围。
于是，课堂上就变成了菜市场，夫子在讲台上讲得口沫飞溅，下面的学生则炒起了蛤蟆坑。
金翅大鹏鸟的小儿子金翅小鹏最近迷上了洞庭来的小红鲤，正用腹语密音跟她进行点对点的表白：“东风夜放花千树，我想去你家里住。近墨者黑，近猪者蠢，近你者甜。我你知道我有什么缺点吗？我就是缺点儿你……”
个子傻大黑粗的敖粥则跟托塔天王的干外孙黑皮耗子精玩起了仙身攻击。
黑皮的妈，就是那个无底洞里的金鼻白毛老鼠精，觊觎唐僧差点被孙猴子打死的那位。在被光芒万丈的大唐圣僧闪瞎了耗子眼以后，看所有的雄性都只是裹着屎的臭皮囊，便找了个会算命的鼠妖匆匆忙忙把自己嫁了。
而那算命鼠也是个无厘头的家伙，岁数不大便满头白毛，皮肤黧黑尖脸塌腮的一副薄命相，还整天号称自己是妖界的易学大师，西伯侯的嫡传子弟，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结果那天晚上钻到男厕所去预测一位太守某时肯定会死，那太守没理会他，到时间了还美色，结果算命鼠羞愤难抑，自己把自己气死了。
算命鼠死了以后，金鼻白毛鼠对这个越长越像二货前夫的儿子也不怎么待见，整日里把自己穿扎得光鲜亮丽得和众姐妹们喝酒聚餐。
她那些姐妹有杏仙、白骨精、蝎子精，还有七个貌美妖娆的蜘蛛精，反正都是唐僧取经路上惹下的那些风流相思债。她们组成了“大唐圣僧粉丝后援会”，在西天每年一度优秀员工的评选时负责打榜做数据，必要时还要氪金，对小粉丝们pua。
她们这个后援会的宣传口号就是：长老姓唐，甜到忧伤。日死夜想，断我肝肠。
作为唐僧死忠粉的金鼻白毛鼠也是后援会的骨干成员，秉承着“搞事业的女人最美丽”的原则，她一心不可二用地忽略了对儿子的教育，也让黑皮成了紫云山校区第一大笑柄。
十二岁的黑皮上学已经六年了除了自己的名字基本上不会写什么字，连自己班同学的名字都叫不出来，打架输了就躺地上打滚是耍赖，上次嘴欠撩骚蚯蚓，被他码了几只蚂蚁堵在学校操场后面的库房里一顿群搂，揍得鼻青脸肿不说，还差点打成一眼瞎炮。
其实，大多数时候敖粥对这个个子都没有自己半截子高的小耗子精没什么兴趣动手，他自称这叫“强者对弱者高贵的鄙视”，但如果黑皮总撩欠总撩欠把他惹烦了，他也得让这个猥琐的臭老鼠知道知道什么叫可怕的龙吟之力。
天罡课上，敖粥在纸上画了只样子超级猥琐，满脸疙瘩豆的小老鼠丢给黑皮。
黑皮也画了条嘴歪眼斜的龙丢给敖粥，上面写着：“敖牛龙，狗头龙，敖大没有家，死得真无语……”
敖粥怒了，抡起了沙包似的大拳头对着黑皮的三角脑袋“咣咣咣”凿了几拳。
黑皮捂着脑袋不敢出声，“啪嗒啪嗒”地掉起了眼泪。
讲台上授课的夫子秦天君，看到了只是像没看到一样，自顾自地讲着课。
其实秦天君为什么会对这些事置若罔闻，跟分校的山长云中子的教诲有关。
还记得秦天君在刚来分校教书时，就发现这里的学生言行粗鲁野蛮，不讲卫生，学习能力薄弱，行为习惯恶劣。
那时的他曾经写诗“生有不孝愧俸钱”，立誓要改变分校积贫积弱的现状。
可是他刚上第一节课符咒课时，就因为严厉批评了闹堂的学生，被班主任董天君举报道云中子山长那里去了，“一个教符咒课的，不过是副科而已，真把自己当盘菜了！我刚才可清清楚楚地听到了，他对学生说：以后上我的课要和上天罡课和地煞课那些主课一样遵守纪律。他想什么呢他？学生还能做那么好了？真是个蠢货……”
云中子山长便找到秦天君，“秦夫子，你刚教书不知道，学生在副课上能做到不出大事就可以了。我刚教书的时候也对学生管得很严，过后就都无所谓了……你也别说什么要求学生副课和主课一样遵守纪律，学生做不到的，人家班主任还对你这个仙有意见，说你蠢，说学生还能做到那么好了？他想什么呢他……”
所以后来，紫云山分校区的课堂纪律，便可想而知了。云中子山长是个超级佛系的，他经常在开全校大会时对夫子们训话：“大家记住啊，小仙孩们不会法术，不要去骂他，不要去说他。他现在不会，不一定一辈子都不会啊！你管他为他好，他还不领情，不值当的。还有啊，我听说有个别夫子说有些仙孩不讲卫生，不爱洗澡。那你是不知道啊，下界妖仙中不爱讲卫生的老屯山炮多了去了。尤其是那些”副山长云中子夫人呢，对这些闹堂生简直是比亲妈还好！那次金翅小鹏上课闹堂把黑皮打哭了，被秦天君赶到走廊去罚站。云中子夫人巡视的时候看到了，先是无比亲切地摸摸他的头，弯下身子温柔地询问道，“小鹏，你怎么了？”然后不由分说地扯着嗓子招呼着秦天君，“你让他进去吧！”
那次敖粥因为上课无缘无故地辱骂禄父是傻逼，被秦天君批评后还拒不道歉，秦天君就让他站到走廊去反省。云中子夫人看到后，推开教室的后门冲着秦天君破口大骂，“老秦！你让他回去坐着！”
秦天君也毫不示弱，对着敖粥喊得嗓子都破了声，“给我进去！坐那儿！”
云中子夫人有些懵了。她当山长这么多年，还真每一个夫子敢跟她这么说话。她鼓着眼睛瞪着秦天君，气得胸脯一起一伏，鼻腔里“噗嗤噗嗤”地喘着粗气，站了好久好久才离开了天字班教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