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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福兮祸之所伏,祸兮福之所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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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尽岁月如白驹过隙,忽然而已!

    是日,正值盛夏,烈日高悬,赤云如烧,大地流火。

    这时,本应于绿树成荫的清凉处饮茶,或者泛舟于波光粼粼的江河之上。

    可是丁符英慕雪却头戴草帽,在一块农田里耕作。

    他们已不再年轻,似水的流年,已沧桑了他们的容颜。

    两人此时皆是身着鹑衣百结的粗麻衣衫,手持犁锄,正挥汗如雨。

    他们的脸庞已黝黑,身形也因长年的劳作而不再挺拔,显得佝偻憔悴瘦削。

    英慕雪原本丰润白皙的纤纤十指已干燥晦涩。

    而丁符的手上已满是老茧,手掌中道道或深或浅的皲纹清晰可见。

    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他们看着茎杆已黄,即将成熟的粟黍,心中满是即将丰收的喜悦。

    不远处匆匆跑来十余岁的干瘦少年。

    他赤裸着上身,大口喘着粗气,额头眼角汗出涔涔。

    “爹娘,不好了……黄员外又来催租了,而且他们……他们还打伤了爷爷……你们快回去看看吧!”

    少年上气不接下气,神色慌张道。

    丁符英慕雪一听,也顾不得许多,手中犁锄一丢,向家中疾奔而去。

    归家途中,有一个高大的牌楼。

    牌楼虽然高大,但经历四季的更迭,日月的轮回,风雨的洗礼,再加之年久失修,看上去七穿八洞,破旧不堪,已不复昔年富丽堂皇,光彩夺目。

    牌楼右侧朱漆脱落,其上本刻镂‘地之秽者多生物’七个赤红大字,如今‘地’字已潦草难见,其余六字亦是暗淡无光。

    左侧描金失色,本刻镂‘水之清者常无鱼’七个涂金大字,如今也是‘水’字和‘清’字已难见端倪,余下诸字若非细视,已是难见。。

    只是牌楼之上‘流民镇’三个大字依旧龙飞凤舞,色彩明艳。

    流民,顾名思义就是四处流浪,居无定所,没有土地可以耕作的民户。

    福兮祸之所伏,祸兮福之所倚。

    正因为流民镇位于边陲之地,穷山恶水,得以远离战火纷争,给因战乱、灾荒或不堪徭役而流亡的人,提供了一片暂时安居之地。

    不过流民镇的流民,大部分已拥有一些土地——自己开垦的荒地。

    不过耕种自己开垦的土地,却也要向当地豪强士绅交纳赋税租金。

    黄员外正是流民镇最大的地主,也是实力最强悍的豪强士绅。

    流浪之人本是无根之人,只求得立锥之地,享三餐温饱,顶遮雨之瓦,如此便已知足。

    罪莫大于可欲,祸莫大于不知足,咎莫大于欲得。

    岁月渐长,赋税租金却也在涨,每年的租金已接近所有收成的一半。

    民以食为天,食以味为先。

    可是现在莫要说食得美味,甚至吃饱都已成了问题!

    人一旦吃不饱,再加上辛苦的劳作,身体就可能出现问题,身体出现问题,若无钱医治,那么就只能等待死神的到来。

    人,生如蝼蚁,却并非蝼蚁!

    哪里有不平,哪里就可能有抗争。

    底层的民众,但凡能吃得饱,穿得暖,就决不想拿起锄头镰刀走上街头。

    家已近,家已进!

    家里凌乱不堪,遍地狼籍。

    茅草树枝围成的小院中央,一个衣衫褴褛的老者匍匐在柴草木板搭建的牛棚外——牛棚外的血泊中。

    牛棚里的老黄牛已不见,牛棚也已坍塌。

    牛棚外的老者身上布满了刀伤,大大小小的伤口,足足有几十处。

    面对一个瘦弱蹒跚、没有任何攻击力的老人,有多大的仇恨才会做出如此残忍狠心之举。!

    致命的伤是脖颈处的刀伤,那一刀斩断了老人颈动脉。

    血自脖颈处流出,流成了一条红色的河,河已凝固,浸入了身下的土地。

    丁符英慕雪脸上满是悲戚之色,他们却没有哭,他们的泪,曾经已流过,现在已流干!

    当一个人的泪流干的时候,可能很快就会流血!

    若不流自己的血,就流别人的血!

    “爹……娘……田地里来了一群野猪,它们正在啃食粟黍!”

    少年身背着犁锄远远喊道。

    丁符英慕雪用茅草匆匆覆盖于老者的尸身之上,然后冲出了家门。

    人死如灯灭,活着的人却还要吃饭!

    有些人活着,没有尊严;死时,亦没有尊严!

    这绝不是一个人的无奈!

    尘归尘,土归土,桥归桥,路归路。

    三四百人已经在路上,狂奔在路上!

    他们要守护自己的生命,保护将要归仓的粮食!

    这些人皆是流民镇的流民,他们虽然来自不同的地方,因为不同的原因,却汇聚在了流民镇。

    他们虽然谈不上亲如一家,但同在社会的底层,吃相同的饭,也吃相同的苦,流同样的汗,也流同样的血,同样的泪。

    不同阶层的人,是没有感同身受的。

    他们却有,因为他们同样生活在朝不保夕、三餐不济的环境下。

    他们活下去,几乎已倾尽全力!

    原来饥饿的不仅仅是他们,还有眼前近百头的野猪。

    地里的庄稼一半被野猪啃食,一半被他们庞大的身躯所践踏。

    人!有时候连自己尚且不能保全,何谈保全自己的财产!

    流民们已经怒了,在他们眼中,被啃食,被践踏的不是庄稼,而是他们的生命!他们赖以生存的根本!

    野猪体型庞大,看上去最轻者也三四百斤,它们皆是皮糙肉厚,鬃毛长而坚硬,犬齿发达有力,獠牙外翻,如枪尖般锋锐。

    一方是干瘦弱小且营养不良的流民们,另一方是四肢强健、奔跑迅疾、体形彪悍的野猪。

    两者孰强孰弱,一望而知。

    不过弱者若是无论老少青壮,皆能同心同德同欲,那么已非弱者。

    他们同仇敌忾、怒发冲冠,皆是手持着锄头、镰刀、犁耙、木棒、石块,甚至是任何可以使用的工具,向着近百头野猪冲去。

    一场混战,最终野猪落荒而逃,流民们却也是尽皆带伤,甚至还有十几个人死在了野猪的铁蹄或者锋利的獠牙下。

    原本将要丰收的庄稼也同样尽皆倒下,倒在了他们用心血与汗水浇灌的田地里。

    失去了这一季的庄稼,不但意味着无法交租,无家可归,更是意味着他们很多人可能无法逾越寒冷的冬天。

    但他们的力已泄!他们的眼中满是无法言说的悲哀,亦噙满了泪花!

    但没有人哭泣,只有泪在无声滴下!

    他们皆是久久凝望苍天,仿佛是在抱怨苍天的不公,又似在为自己无常的命运而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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