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惨兮兮面画笑妆
婴祸罗摇了摇头,道:“怎么会?我都没有赶尽杀绝。”
枫香迟道:“什么原因?你有什么原因?”
婴祸罗张了张嘴,正要回答,却突然改变了主意,不留情面道:“你跟我什么关系?我凭什么告诉你?”
“你!”枫香迟又要砸镜子了,只见婴祸罗挥了挥手,镜子好了。婴祸罗道:“好罢,我可以跟你透露一点儿,你要的答案,就在这魔鬼城之中。想知道?就去找啊。”
枫香迟大为不解,怒火中烧道:“明明几句话就可以说明白的事情,你为什么非要弄的这么复杂,这么麻烦?”
婴祸罗道:“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一个人从出生的那一刻开始,面对的就是无穷无尽的麻烦。自己给自己惹麻烦,别人给别人惹麻烦。群居的生物,互相找事儿,互相帮助。由此可见,人啊,离了麻烦是活不下去的。”
枫香迟抬剑指着镜子,语气威胁,实际上却并不能对婴祸罗造成任何威胁,道:“你……你放了我师父,有本事冲我来!”
婴祸罗没再答话,往黎人悲的面前靠了靠,亲昵道:“黎老宗主,你可还有什么要嘱咐的话?”
黎人悲低着头,没有看向任何人。他把头埋得很低很低,看不清脸上的表情。半晌,黎人悲虚弱道:“枫儿,不要为我难过。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待来日,可以不为我报仇,但一定要重建水月镜花。”
枫香迟不知道说些什么,应该怎么说呢?说他知道了?还是——放心,他一定会杀了婴祸罗,为师兄弟们报仇呢?泪水不争气的连成了线,掉到地上,一片静默。
半缘君走过去,拍了拍枫香迟的肩膀,也没有说话。现场的气氛十分低迷,被愤怒与悲伤笼罩着。偶有一些骂婴祸罗是畜/生,禽/兽/不如的声音。
婴祸罗不以为意,道:“说完了?那我这就送你上路。”
婴祸罗连着捅了黎人悲数刀,起了一层雾,夹杂着一点儿不知道什么人在唱戏的声音。更加令人感到悲怆了。
婴祸罗道:“黎老宗主,一路走好。”
雾散了,戏停了。婴祸罗拿出一方雪白的手帕来,擦了擦剑上的血。然后,她面向黎人悲,背对着镜子,胳膊一直动着,不知道在干什么。
枫香迟颤抖着声音低吼道:“你干什么?你在干什么?拿开你的脏手,不许碰我师父。你,你就是通过这面镜子过去的对不对?还是说你就在这面镜子里!”
枫香迟红着眼,丧失了理智似的,不顾一切的朝镜子奔了过去。即使那时半缘君就站在枫香迟的身边,她也没有反应过来。
当众人反应过来的时候,去阻止已经来不及了。枫香迟狠狠地撞在了镜子上,昏了过去。
婴祸罗转过身来,莞尔一笑道:“我只是让他们走的更体面一些罢了,这么激动做什么?”
黎人悲的脸上,被画了笑妆。便是那种眉眼半弯,嘴角上扬的模样。
半缘君道:“你觉得这样体面吗?”
倦天涯道:“婴祸罗,你如果觉得这样可以让你减少一点儿负罪感的话,那还是别白费力气了,没有用。过分强求一件事情,只会让结果更加适得其反。”
婴祸罗没头没尾道:“我为什么要有负罪感?早在几年前,我就被黄沙迷瞎了眼。看不见,绝对没有。”
倦天涯道:“你说你在早几年前被黄沙迷瞎了眼,我看不是。你明明是被猪油蒙蔽了心啊。你这么做……”
“少自作多情了,”婴祸罗打断道,“你以为你是谁?凭什么所有人就都得为你神魂颠倒,欲罢不能?”
倦天涯道:“杀人你也杀过了,现在总可以回来了吧。”
婴祸罗毫不犹豫的一口否定,道:“当然不。这才刚刚开始。咱们春归翠陌见。”
话落,镜子暂时的变回了普通镜子的模样。映照出一张张铁青,惨白的脸。太没有人性了,太泯灭良知了。婴祸罗上辈子铁定是毒蛇妖魔……可是这般形容……是不是太侮辱毒蛇了呢?!……
问死生低声道:“少宫主,这里有春归翠陌的人吗?这春归翠陌……”
半缘君道:“有。”伸手指过去,是旁边那三个存在感极低的长相不太寻常的人。一个矮如六岁孩童,一个高达两米三,还有一个三只眼。三个人偏要做一个人的姿态,缠在一起。
半缘君继续道:“有是有,但你有什么问题,还是直接问我便好了。”
问死生道:“你知道?”
半缘君道:“只要是跟论剑术无关的,我多少都可以说上点儿。”
“这样啊……”问死生发自内心道,“那半面宫主为什么还总是指责你不学无术啊?”
半缘君耸了耸肩,道:“因为在她的心目当中,不通剑术,便是不学无术呗!我能有什么办法?这就叫赶得早不如赶得巧,活该我倒霉啊。”
问死生道:“说说春归翠陌吧。”
半缘君道:“春归翠陌可是个好地方。”
春归翠陌以炼丹术闻名。秉着治病救人的创立初衷,常年对外招收胸怀大志之人,悉数培养,来者不拒。不论男女老少,或美或丑,只要心存善念,亦或先前作恶者改过自新,俱收之。
半缘君道:“刚才所指那位,便是春归翠陌的宗主。”
宗主名叫春衫垂,也是个浪子回头的人。原为一代丹王仙岑之徒,因为痴迷于炼/禁/方/邪/丹,成天妄想着能达到常人所不能及,有刀枪不入之体,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最后,她成功了,也就是眼前这个景象。
自春衫垂能独立以来,便流浪于各街小巷,寻找着视力,听力,嗅觉等等敏锐的人。抓起来,挨个儿试验。她又时常夜不归宿,睡于荒冢孤坟间。
如果刀枪不入始终是痴心妄想,那么,什么样的人没有痛觉?
——死人。
于是她想到了一个办法,把自己变成活死人。
人的感官无法复制,那便据为己有。
最终,春衫垂把自己变成了一个不男不女,不人不妖的怪物。
她不敢去见仙岑,一连失踪了大半年,最终被仙岑在乱葬岗上找到。
仙岑看到这样的春衫垂,惊呆了;春衫垂看见仙岑找来,吓懵了。
二人愣了片刻,仙岑率先开口,颤声道:“衫儿,是你吗?”
春衫垂紧张极了,恨不得找条地缝儿钻进去,原地消失。她慌里慌张的丢下一句“你认错人了”转身就跑。
仙岑连忙叫住她,有些愤怒道:“站住!”
春衫垂一个没留神儿,脚下被枯枝拌了一下,摔倒在地上。
春衫垂正要爬起来,仙岑来到她身前,强压愤怒道:“你还要躲我到什么时候?”
起了一半儿,此话一出,春衫垂整个人都僵住了。跪在地上,没有吭声。
仙岑道:“躲着我就什么事儿都没有了吗?躲着我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你……”
“师父,”春衫垂深吸一口气,道,“不要再说了。我……事已至此,您多保重吧。”
仙岑被春衫垂这没头没尾的几句话,弄的满头雾水,怒气也消了,茫然道:“你要干什么?”
春衫垂道:“您说的每一句话,我一刻也不曾敢忘记。您说过的,如果我再执迷不悟的碰那些邪性东西,您就……您就把我逐……”
“别说了!”仙岑打断道,“你!你真是……!”
春衫垂道:“我知道,您不愿意说出那句话,我也不愿意听您说。所以,我选择自行离开。不过既然今日见到了,那便好好告个别吧。师父,我自知此举有负师恩,有辱师门,自是不敢求您原谅……徒弟斗胆,请师父……忘了我吧。就当您从来没有收过我这个徒弟。”
仙岑沉默良久,只是静静的看着春衫垂,良久……良久,仙岑道:“什么师门!春衫垂啊春衫垂,你真是……一贯的任性。想起一出来就是一出,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想当初我见你资质甚佳,又肯为了知识程门立雪,百折不挠,才破格收你为徒,我不是没有想到今日这般场景,但我没有想到,你……”
春衫垂低声道:“师父,别说了,不值得。你不该为我这样的。”
仙岑道:“怎么啦?达偿所愿之后反悔啦?发现其实成为一个超人般的存在,也没什么好?那么,春衫垂我且问你,如果现在有一个机会,能够让你变回自己本来的样子,你愿不愿意?”
问死生迫切道:“怎么样?她答应了吗?”
半缘君摇了摇头道:“后来的事,我就没有听说了。只是就目前看来,应该没有。”
春衫垂朝问死生她们走了过来,坐在二人中间,道:“我拒绝了。”
问死生跟半缘君隔空交换了个眼神儿,场面一度尴尬。说别人的往事,尤其是不太快活的往事,还被当事人听了个清清楚楚,光想想,都觉得不好意思。
问死生硬着头皮道:“那个……我们不说了。马上住口。”
春衫垂摇了摇头,道:“无妨。毕竟过去的那些事情,又不是别人替我做的,也没有谁强迫我去做。敢做,就要敢当。我没什么可避讳的。你们要想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我还可以告诉你们。”
这……半缘君与问死生相视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中。她们最终一致选择了追根究底。
问死生道:“你为什么要拒绝?”
春衫垂道:“我从不会浪费感情去为自己做过的事情而感到后悔。我不敢见我的师父,是因为我觉得自己对不起她……简而言之吧,如果时间可以重来,我依然会选择这么做。”
问死生道:“可是……你拒绝了,你的师父也很难过罢?”
春衫垂点了点头,道:“不错。她后来就再也没有跟我联系过了。但是那件事之后,我想明白了一件事情,我不该一直躲在那鸟不拉屎的无人之地,了此余生。”
问死生道:“于是,就有了春归翠陌?”
春衫垂道:“嗯。我只是希望有朝一日,春归翠陌的名声能够传到我师父的耳朵里。其实……外表不重要。我不想改变自己的外形,是因为这翻天覆地的外表之下,盖着的也是一颗改天换地的内心。曾经的我……不是自夸啊,就真的是个美女……”
顿了一顿,春衫垂补充道:“蛇蝎美女。”
问死生道:“你的意思是说,你的外表跟你的心灵,必须要成反比吗?”
春衫垂微微一笑,道:“我是要牢记自己的那些罪行啊!”
林羡鱼也加入了谈论的阵营,接腔道:“可是即使不摆在明面上,你也依然忘不了吧?”
春衫垂道:“是的。但是应该怎么说呢?我就是要把它摆在明面上,让这天下所有的人都看见,我就是这样一个货真价实的坏人啊。”
问死生道:“但是,坏人是不会允许自己的猎物,拥有姓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