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选择
袁刚皱着眉,脸色阴沉,但云青砚发现他看的不是自己,而是身边的秦危楼。
来了鹊山学院后,少年营养逐渐跟上,猛然拔高的身体看着薄瘦如纸片,仿佛一阵风便能将他吹飞,他低着头在桌肚中翻找,可他除了学院发的书,连供他写字都纸都少,一览无余,晨时放在里面的几张纸不见踪影。
身边的同窗偷偷看着他窃窃私语,偶有几个不好听的嘲笑字眼飘进耳朵,令人生厌。
秦凭转头回来,嗤笑道:“该不会是没写吧?老六啊,咱们做人要诚实,打不了多写几份罢了。”
他是秦危楼的哥哥,当堂斥责秦危楼说出去也只会当他管教弟弟,不会有坏的名声。
秦因拉了拉哥哥的衣袖,秦凭不悦地甩了他一眼,内心觉得这同胞弟弟真没用,机会送到手上都不会利用,要是秦越知道他们坑了秦危楼,一定会跟他们走得更近。
别看表面上大皇子跟他们兄弟是一派的,可实际上是怎么样的只有他们自己清楚,他们没有实力强悍的母族,空有皇子名头,若不是秦越需要塑造身在皇室兄友弟恭的谦和形象,秦越根本不会理会他们兄弟。
袁刚纵使明白皇室复杂,但他没想过十岁不到的秦凭会说慌,在他火上浇油的起哄中,袁刚脑门青筋暴起,“秦危楼,你自己来说,作业你写了没?”
少年僵直站立,从牙缝中挤出两个字,“写了。”
“写了?”袁刚倏然拔高嗓音,心中有些失望,“那你作业呢?谁会拿你作业?!”
云青砚眼神担忧,瞪了一眼秦凭,秦危楼作业极有可能是他偷走的!
袁刚到底一生清正,对皇室博弈只知道一个概念,具体不会深想,在他看来,没有人会偷作业,因为偷了也没用,每个人字迹不一样,如果学生作业字迹不同以往,当老师的一眼便能看出来。
秦危楼被问得哑口无言,他不清楚该怎么解释,只能微低着头抿着唇不说话,即便周围同窗的讨论声越来越大,他眼神依旧倔强,可没人能看见眼眸深处的麻木。
少年人本该意气风发,一点小事都能让少年人自尊心受挫,更何况是当着同龄人的面出丑,被同龄人嘲笑。
云青砚忍了又忍,实在忍不住,撑着桌子站起来为秦危楼作证,“老师!我可以作证秦危楼写作业了!他昨晚学到子时才熄灯睡觉,他那么刻苦,肯定不会不写作业的!”
他没说谎,因为昨天中午谈话后他心神不宁学不进去,夜晚惨遭返工,加上作业,他睡得也就比秦危楼早那么一刻钟。
袁刚昨天布置了一个小测验,目的是让学生回去做,他好根据作业看到每一位学生的水平,及时调整教学计划,相当于大作业,跟平时的作业不太一样,所以见有人不交作业才会如此生气。
“小世子,你可别被我六弟那张好脸骗了,点着烛火不一定学习,指不定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我六弟啊,惯会用表面骗人。”
秦危楼将被搭上说谎骗老师和懒惰标签,突然被人横插一脚坏了事,秦凭又不敢对云青砚怎么样,只能迂回达到目的。
第二节课已经过去一炷香,袁刚不想因为这点事影响到所有学生的学习进度,他压了压支棱起来的小孩,语气严肃,“行了,先上课,这件事我自有定数--秦危楼,你到后面站着听课,无论你写没写,不管什么原因,交作业的时候我只要作业!”
云青砚人小言轻,表情焦急,袁刚已经开始讲课,他闹起来不好看,但秦危楼什么都没说,径直往后面走去,站在学堂后墙罚站。
顺风顺水长大的小孩第一次尝到憋屈的感觉,他气得眼眶泛红,袁刚见他站着不动,拿倔小孩没办法,同时对他有些迁怒,“还站着做什么?想站去后面站。”
云青砚看了袁刚几秒,憋着嘴推开椅子气冲冲向后走去,他不清楚该生谁的气,秦危楼不辩解,让自己白帮他作证,袁刚二话不说不分青红皂白罚人,一点儿也不讲理,算起来他都生气。
当然,他最讨厌秦凭那个大坏蛋,没有他在旁边拱火,说不定秦危楼只需要补写,闹成这样秦凭罪不可赦!
学堂内二十几双眼睛看着自己,袁刚冷着脸,不去看闹脾气的小孩,纵使云青砚本身没错,但这般没头没脑上头冲动也需要教训,刚好站在后面能醒醒脑子。
云兰庭是新一代受赞誉的青年才俊,容貌俊逸,才华了得,而且是个善于交际的聪明人,秦凭曾见过几面,可惜进不去那个小圈子,他以为云青砚是侯府小世子虽然比不上云兰庭,起码聪明一点,真不知道昭平侯是怎么养儿子的,大儿子优秀出众,小儿子天真又愚蠢。
感受到弟弟秦因又在拉自己衣袖,目的达成的秦凭好心情的没凶他,认真坐在座位上听课,时不时“不经意间”回头看一下罚站的两人,目光不屑。
秦危楼自幼无人照料,身为皇子,过得连他身边的下人都不如,被欺负也不会反抗,这般的皇子丢尽了其他皇子的脸,秦凭觉得秦越多想了,这般的人怎么可能翻身?
后面的两人一直站到日暮黄昏,放学铃声敲响,众学子收拾东西回去吃饭,经过身边的时候隐约听见有人在讨论方才课上的难题。
不是所有人都去吃饭,一部分学生想趁着天光再学一会,这里并不适合谈话,袁刚腋下夹着书卷,眼神示意秦危楼跟他走。
鹊山学院严格来说没有给老师办公的地点,老师们想交流时就会提前递拜帖去对方家中,但这终究不太方便,鹊山学院分配给老师的房屋不大,做客的老师总要注意避讳,一起喝酒赏月更是想都别想。
久而久之,院长自掏腰包建了一处供老师们交流的房屋,私密性强且不用担心冒犯到友□□女。
袁刚带秦危楼去的就是这里,然而等到了地方,袁刚一回头才发现两人身后缀了条小尾巴,瞧着小孩乌溜溜眼眸中满是无辜,他说不出过分的话。
过了这么长时间,再大的怒气也消散了,但为了令两个小孩认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袁刚佯装怒气未消,沉着脸问道:“你们知错了吗?”
秦危楼还没开口,云青砚快人快语说:“知错了。”
听他果断认错,不仅是袁刚面露惊讶,就连表情不多的秦危楼都微微错愕。
袁刚直觉云青砚没那么轻易改变自己的坚持,以不变应万变,问:“错哪了?”
云青砚双眸直视袁刚,嗓音稚嫩软糯却尽量字正腔圆道:“我们错了--小六哥哥不该写完作业不放到安全的地方,放在公共场所是不保险的;而我不该在小六哥哥被您骂时站出来,没照顾好您的面子!”
“胡说!”袁刚听得面红耳赤,“简直是一派胡言!我哪有骂秦危楼,我需要你个小娃娃照顾我的面子--”
对上小孩清透得仿佛看穿一切的眼眸,袁刚的话戛然而止,莫名想到妻子总提着自己的耳朵骂死要面子活受罪。
袁刚:“”
作为老师却被学生揭开遮羞布,袁刚既是羞耻又是不忿,可他不能反驳,不然就是昧着良心说话,这比杀了他还难受,要是发怒了,似乎更加坐实了云青砚的话。
这破小孩是生来克他的吗?!
袁刚坐在太师椅上深呼吸两口气,牵动脸颊神经露出个和善的笑容,果断选择转移话题,话头对准一旁安静看戏的秦危楼,“你说写完作业了是吧?但是你交不上作业,我下定义说你没写也不对,那你就在这重写一遍吧,笔墨纸砚这都有,我坐这等着。”
换一个稍微胆小点的学生,袁刚这么说能紧张到脑子空白,秦危楼则点了点头,坐下拿起笔便开始奋笔疾书。
云青砚见事情得到解决,抽开一张椅子坐下,用行动明明白白表示跟秦危楼共进退,袁刚见状,也不强求,是他看走眼了,没看出小孩逼急了竟是嘴皮子利索那类人,和那晚哭得像个小结巴似的判若两人。
没人出声,这方空间安静下来,只能听见秦危楼落笔时的沙沙声响。
系统调侃道:“不是说疏远秦危楼?你这是做什么?小小年纪学会自打脸,脸皮会越来越厚哦!”
云青砚当做没听见,实际上他也纠结得很,他不明白自己的想法哪里出了错,这般想着他就这样问系统。
如果系统知道今天秦凭的想法,它一定会认同其中一个评价--天真,小孩的想法天真得令人发笑,不是贬义,而是为这份天真的善良笑。
系统知道小孩之前的想法,从他的角度出发循循善诱道:“如果你那天没有选六皇子,那他完全可以按照原有生活生存下去,大皇子几乎不会找他麻烦。
可你选了,你们在大皇子眼中便是绑定的,大皇子最终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皇位,他针对六皇子的原因只有他认为六皇子对他产生威胁,你现在疏远已经晚了,大皇子看到六皇子的天赋,无论怎样都会对付他的。”
云青砚似懂非懂,他又陷入起初那个漩涡,一方面觉得怎么会有大皇子这么恶毒的人,另一方面自责,说到底是他将秦危楼从平静的生活中拉出来。
摆在面前的只有两条路,一是不管秦危楼,做个不道但快乐的恶人,二是帮助秦危楼,直到没人能欺负他。
云青砚想都不用想,在他眼中,他的路始终只有一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