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三河老卒
出了美稷城,百骑数日急行军。
吕乔要用强行军磨一磨诸人已经慵懒的性子。
若还是这等面貌,如何在中原豪杰中立足。
跃过长城,长城边军废驰。见吕乔人马彪悍,竟然任由他们在西河郡驰骋。
西河乃是黄河在此段的别称。整个西河郡,人烟稀少,皆是苍茫草原。往往几日才能遇见人影,皆匈奴部落和杂胡。
只有数个小城有汉民,不过吕乔他们除了需要补充水和食物,都过城而不入。
一人三马,交换骑乘。只十余日,入河东郡。
人烟渐渐多起来。但民多饥瘦,眼神空洞。去岁全国大旱,多处颗粒无收。
吕乔把军中干粮拿出部分,散于妇幼老弱。
然而很多汉民发现是匈奴人给予的粮食,连忙将口中食物吐出,怒目而视。
其实汉人和匈奴人从人种上很难分辨。
就拿云间来说,谁也看不出她是匈奴公主。
当然和单于家族长期与汉室通婚有关系,匈奴贵女吃穿用度长期汉风。
但匈奴男人很好分辨。吕乔选的匈奴人都是勇猛之士,脸上疤痕纵横,丑陋骇人。
且匈奴男普遍比汉儿矮但粗壮。一双罗圈腿。
哪怕吕乔一视同仁给他们穿华袍,一身牛羊膻味却挥之不去。
还好云间身上是奶香味,不然再美,吕乔也下不了手。
吕乔笑着向汉民们解释,这些匈奴人都是家奴。
民众们这才释然,还对吕乔竖起大拇指。
他们自然不会把吕乔当做匈奴人,毕竟如此高大英俊的公子,必是汉种。
汉匈四百年仇杀。汉民对匈奴人很了解,吕乔手下匈奴人个个勇武,能将这些凶悍之徒收为奴仆,值得赞赏。
其实百骑中匈奴人只能算二等地位,他们却毫无怨言。九原汉儿比他们更强更凶悍。
汉民们将吐在地上的干粮又捡起来吃掉,哪怕掺杂了泥土沙粒。
吕乔微微皱眉。河东相对并州来说,乃温暖膏腴之地,遍种小麦,这可比粟产量高多了。
且黄河和汾河两条大河经过,还有盐池之利。
就算大旱,只要兴修水利,不见得有多大影响。
为何民众如此困苦!
询问过老者才知,朝廷长年征三河骑士入西凉平叛,少壮不得归。缺乏劳力。
水利早已荒废,小麦比豆粟更加耗水,往年广种薄收。去岁大旱,几乎绝收。
盐池被阉党把持,但朝廷依旧照常征收盐稅。盐池不但与民无利,反而有害。
吕乔心中唏嘘不已。
河东是他前世家乡,感情可比九原深多了。
说不定某个河东老农就是吕乔的先祖。前世父亲说过他家三十八代祖传贫农。
这一张张面黄肌瘦的脸,让他想起了前世家中父母。
中年失孤,不知他们可安好。愿无病无灾,莫悲莫念。
想到此处,吕乔潸然泪下。
云间从背后抱住他柔声劝道:“好阿郎,莫悲伤。云间给你唱歌。”
云间用匈奴语轻声哼唱着。
失我焉支山,令我妇女无颜色。
失我祁连山,使我六畜不蕃息。
吕乔擦干眼泪,揉着云间脑袋,笑道:“此冠军侯往事。谢谢你,云间。”
云间笑颜逐开,看起来笨兮兮的。她知道这歌不合适,但她只会这个。
卢曦、甄姜和歌相送,让她印象深刻。她只想让阿郎开心而已。
其余莽夫蛮子莫名其妙,家主怎么哭了呢。莫非是风迷了眼睛。
在他们眼中吕乔这种天神一般的男人,怎么会悲伤呢。
只有张辽是个细心的,走上前说道:“兄长,河东民众算是过得不错了。想我雁门长期被鲜卑侵袭,朝堂不管不说,还依旧重税。要说苦,我并幽之地,汉民才真的苦。”
“子远,想我汉民一双手土中刨食,不得温饱。
吾等九原儿郎,挣扎于塞外,若无吕乔,五原尽胡音。
如此朝廷,可耻可恨。吾必入之。”
这时旁边一个断臂汉民老者大声嚷道:“小儿辈,且莫胡言。皇帝只是被蒙蔽,坏在阉党。”
吕乔叹了一口气。汉室四百余年,在老辈心中里还是有一定威望。
他不会向老者解释,阉党只是皇权的影子。没有皇权特许,就那几根老葱,算个屁。
在吕乔看来,大汉朝败坏在争权。
世家欺刘宏年少,联合外戚,欲剪出宦官势力。
可刘宏哪里肯就范,天下郡县实权本就被世家暗暗把持。
真要让朝堂也被世家完全掌控,皇帝不就成了人形图章了么。所谓阉党其实就是帝党。
吕乔准备上马带着众人离去,那断臂老者居然拉住他的马缰,不让他走。
身后匈奴骑士抽出马刀,就要将老者乱刀砍死,吕乔连忙喝止。
“老丈,大汉病入膏肓,当有豪杰匡扶之。你为何与我这等忠良为难,难道不知我吕乔怀冠军侯之志么。”
周围民众纷纷劝解,说这老者沙场断臂,几个儿子死于西凉平乱,有时发疯病。
断臂老卒茫然的看着手里握住的缰绳,再看着马上高大的吕乔。
精神变得有些恍惚,他在吕乔身上看到了孩儿们的影子。
“好孩儿,莫要怨恨朝廷。别学那黄巾妖人,让吾等世代守护的汉土成了一片焦地。”
断臂老者说完,松开缰绳,踉踉跄跄而走,口齿不清的唱着:“同敌忾兮,共死生。与子征战兮,心不怠。。。”
声色悲怆,让人心酸。
吕乔此时才明白何为汉人!
何为三河骑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