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秃鹫
顺着前几天下过雪的小路，踩着有点泥泞的土地，我们来到一个水泥台子附近。
台子上是白布包裹着的老人，台子旁边还有好几个类似的白布包裹，依旧是呈现着婴儿在子宫中的姿势。
多吉走到台子边和老人的遗体说话，当地的语言，我没有听懂，估计是告别一类的话语。说着说着，多吉便开始抽泣着。
我在几米以外看着，心里和老人说了一些话，希望老人家在天有灵，能原谅无能为力的我。
旁边一座两米多高，像塔一样的白色炉子，已经有人点起香柏，白烟滚滚升向空中。
没过多久，并走过来几个喇嘛，在几米外停下来。
其中一个盘腿坐在地上，然后拿出经书放前面。另一个拿出一个类似喇叭一样的乐器，还有一个在旁边站着。
台子旁边，有一个年长的老人，驼着背弯着腰，正在往一个看起来不太干净的盆子里倒类似面粉一样的粉末。
旁边有过来观看的人告诉我，那些粉末是糌粑。
不远处的石台阶上，有一个中年男子，正在磨着一把小刀，刀子看起来和我们平时的水果刀大小差不多。只见他在台阶上磨几下，就会用旁边地上的积雪擦擦，然后继续磨着。
又过几分钟左右，盘腿坐着的喇嘛开始念经，拿乐器的喇嘛也吹响了乐器，气氛开始变得凝重。我想，应该是仪式正式开始了。
很快，天空传来一声声尖锐的动物叫声，抬头望见有大鸟从远处飞来。
一只，两只，三只，越来越多……
它们在空中盘旋着，呼唤着，随着此起彼伏的尖锐叫声，来的大鸟更多了。感觉黑压压一片，让人产生一种不安的窒息感，好像随时会被袭击。
有些大鸟迫不及待飞到地上，远看觉得没什么，飞近才发现这种大鸟张开翅膀足足有一米多，落在地上跟几岁的小孩一样高。
从头顶飞过时，压迫感让人慌恐，感觉是为了叼食物而来，像记录片里老鹰抓小鸡似的俯视下来，我条件反射地抱紧头。
旁边有当地人笑了，也有好心人告诉我不要害怕，秃鹫是神鸟，不吃活人，只食腐肉。
只食腐肉，那它们来这里干什么？
突然，想到送来这里的逝者们，难道……
这时，台子上的老人，已经被磨刀子的中年男子一层层解开白布，露出皮肤黝黑的躯体，头靠在两膝之间抱成一团，没有任何衣物。接着，看到中年男子把整个尸体放平。
可能去世的时间有点长，尸体已经僵硬，中年男子还用力按了一下才摆平。
落在地上的秃鹫越来越多，同时，天空中还有许多在盘旋着，呼唤着……
我有点害怕它们，于是，一直往后退，秃鹫们却是争先恐后地往台子前挤，驼背的老人拿着一个破旧的鸡毛掸子，挥舞着赶它们。
这边的秃鹫被赶，退后几步，另一边的秃鹫就又靠近了。于是，驼背老人在来回走着挥鸡毛掸子。
隔着二十来米的距离，我望见老人的身体，正在被那把小刀一点点割开，肉和骨头在分离着。
站在附近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有些人静静看着，有些人与同伴低声讨论着，好像这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秃鹫围的更多了，感觉驼背的老人快赶不过来了。
这时，看见那些被削下来的肉，又用另一把大刀剁碎，放到一个盆子里，然后，盆子被端起来，泼向秃鹫。
一块块肉撒向天空，又落在地上，秃鹫们疯狂涌过去争抢着。
“哇 呕……”我没忍住，把胃里仅剩的食物全给吐了出来。蹲在地上，没敢再回头看，旁边一位好心人递给我一瓶水。
漱口好一会，我才缓过神来。这时，秃鹫尖锐的声音还在空中响着，不知道还有多少秃鹫正在赶来的路上。
我再次鼓起勇气，站起来望向那个水泥台子，只见中年男子举着斧子，正在砍骨头。砍碎的骨头放盆里，驼背老人往里倒着糌粑，然后搅拌几下，再一次倒给秃鹫争食。
空气里弥漫着无法言说的气味，像腐败的肉类，又不太像，还掺着血的味道，而这种血的味道和平时闻到的鲜血不一样。
浓烈的气味，加上眼前超出我接受能力范围的画面，忍不住又干呕几下。
环顾着四周，无法言说的氛围，有种神秘的力量在发酵。我问自己：害怕吗？不，不是害怕，是不知如何形容此刻的心情。
我站在人群与秃鹫群中，恍恍惚惚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警察过来叫我，说已经结束了。
围观的人群还没散去，秃鹫也没有散，他们和它们都在等着下一个躯体的消失。对于他们和它们的心理，它们的我似乎更容易理解。
警察说：“允女士，你先到小卖部旁边的茶馆休息，多吉的父母还没有完成仪式，等结束我们一起下山。”
我看了一眼远处的多吉，说：“我去跟多吉说一声吧。”
“不必了，我会跟他说，我看你脸色不太好，还是去茶馆歇着吧。”警察说：“你没有看过这样的仪式吧，不用想太多，这是当地的习俗，我们不能用自己的文化背景去评论，尊重即可。”
“嗯，我明白，存在即合理。”说完，我转身离开，就算是出于尊重，我也不想和这些秃鹫待在一起太久。
这时，太阳已经从山的另一面露脸，天边的朝霞映红了白云，再回头发现秃鹫身上也有了阳光，不再黑压压一片。
挤在前面的秃鹫似乎已经饱腹，开始往外面走着，有些挥挥翅膀起飞。让出来的位置，很快又被后面的秃鹫补上去。
一直往前走，后面的人群和秃鹫群似乎已经被狠狠甩在身后，可那股无法言说的气味还飘在空气中，萦绕在心头，怎么也挥之不去。
这一生，怎么来就怎么走，不过是躯壳罢了。
可以满足另一个生命延续，又有何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