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盒饭小说 > 其他小说 > 巴别塔号 > 第7章 第7章

第7章 第7章

<<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
    “它的反光介质是什么?”当我穿着橘红色舱外航天服驾驶探测1号飞往“图伊”的时候,心中只有这样一个疑问。在适当的时间,我和特暮佩斯特都会脱离探测号,直接进入“图伊”内部。也许厚厚的氢气、氦气层下面是一片深海,或者盐湖,乃至冰川,也有可能一无所有。

    特暮佩斯特说:“你还好吗,塔提亚纳斯?”

    他/她正驾驶着探测2号飞行在我的左边。当探测1号和探测2号完全并行时,我们可以看见对方的侧脸,只需转转头。

    我说:“不太好。”

    剧烈的颠簸让我头昏脑涨。

    “完成任务后我们都需要好好休息一段时间。”说完,他/她加速飞到我前面去了。

    “莎比娜”像一个夕阳,让彩色光芒笼罩在我们身上。我不应该去在意它,但是我的思绪开始飘摇起来,脑海中出现一扇门,门扉上写着一个大大的“1”字,这个“1”越放越大,越飞越近,从遥远的夜空快速撞向我的额头,让我眼冒金星。我甩了甩头。

    我们已成功驶入轨道内,只需稍作努力就可以从轨道脱离出去,朝着“图伊”的表面坠落。

    行星的特点是越靠近越暗淡,恒星恰好相反。离“图伊”越近,看“莎比娜”越清晰。我努力找寻着“莎比娜”的身影,但那时那刻它正好位于我们的视线无法触及的地方。

    三百多年前的部分科学家认为月亮是一个间谍星球,也认为土卫八是一颗人造卫星,它们被人为放置在那样的轨道上,监视着地球上的一切。觉得那是外星人的杰作。火星上的六边形撞击坑,在他们眼中诡异得神秘莫测,还有那张笑脸,它在笑什么?它在对谁微笑?三百多年后的今天,当我们回头去看,月亮只是月亮,土卫八只是土卫八,火星正对着自己笑,笑人类的愚蠢和渺小。如此而已。火星上从来不曾存在过智慧生命,月亮是一颗平凡的行星,土卫八是一颗没什么奇特之处的天然星体,它那异乎寻常的平直边缘只是一种偶然出现的与众不同。人类很难理解不在框架内的事物,或者说他们对不在框架内的事物容易产生警惕心,认为不在框架内的便是异类,比如土卫八不在框架内,它拥有过分平直的边缘,它就一定不是天然星体而是人造的,诸如此类,他们为什么不假定那就是天然星体,但是它就是拥有平直边缘,然后追问,为什么它那么独特,拥有如此平直的边缘,什么原因造成的?

    方向。人们感兴趣的方向总是给他们的思想指明错误的道路。

    科学是什么?科学就是不停提出假设,然后去证明它。那时候的部分科学家总是提出错误的假设。他们本该去探究为什么天然星体土卫八的边缘那么平直,但他们却去探究它是被谁放置在那个轨道上的。

    我们已经到达“图伊”表面,能见度非常低,烟雾缭绕,但我还是能看见十几米远处的探测2号。粉红色球形闪电一个接一个爆裂,它们的颜色说明这里缺少氧气,如果缺少水蒸气和尘埃会呈黄色,如果缺少氧气和负离子会呈蓝色。我们无需闪躲,因为每一艘探测号都具有避雷功能。球形闪电有见缝就钻的特点(曾经就出现过球形闪电钻入飞机并把它炸成两半的实例,那是几百年前的事了,那时候的科技还没现在这么发达),不过在探测号上它们无缝可钻。只要不遇上联珠闪电就没事。

    干扰现象很严重。我们听不见对方的声音,只听到“沙沙沙沙”的杂音。我相信我们并没有捕捉到宇宙大爆炸时遗留下来的余音。

    雷爆区过后我们进入无形漩涡区。探测1号旋转起来,无法停止,这几乎令我窒息。温度越升越高,有那么一瞬间我甚至怀疑航天服坏了。我告诉自己,航天服没有坏,不能脱掉它,还没到脱离探测1号的时候。

    不知道多久以后,探测1号终于停止旋转,这让我感觉好受多了,但是过高的温度令我头脑不清醒,同时导致汗水像水柱般从头顶往下流,淋湿我的全身。我的身体在航天服内滑动,手没办法正常按动操作键,在我艰难地把它设置为自由航行模式后,闭上眼感受这糟糕的一切,并默默在心中倒计时。我记得在雷爆区待了三十分钟,在漩涡区待了一个小时,如果这一切有规律的话,我们应该会在蒸笼区待一个半小时,但愿它有规律。但愿吧。美卡西保佑。我不信上帝。我信美卡西。如果没有美卡西,当我身处这样的危境中时,根本不会知道所面对的是什么,虽然我现在依然不知道所面对的究竟是什么,但是我知道大概是什么。

    我的眉毛开始结冰,汗水凝结成冰柱,牙齿咯咯作响。一个半小时,刚刚好。我冷得直发抖。我们要在冰柜中待两个小时。极热后的极冷。我会生一场大病的。我很少生病。不知道特暮佩斯特怎么样了。世界如此安静,以至于除了沙沙声,我什么都听不到。如果我睡着了会怎么样?

    我睁开双眼,看见外面是一片白色烟雾。特暮佩斯特不知去向。可是哪怕他/她此刻就在离我两米远的地方,我也一定无法看见他/她和他/她的探测2号。

    一面镜子?好像不对。四面八方都是镜子。我被困在一个用镜子制作而成且能随意伸缩的球里面了,这让我感到不寒而栗,不禁想起了那个水银星球。密密麻麻的探测1号朝我飞过来,飞过来,飞过来。我差点晕倒在探测1号内。我看见成千上万个我苍白着脸差点晕倒在成千上万艘探测1号内。我在常温下头晕耳鸣,汗流浃背。在接下来的两个半小时内我都没有再睁开眼,不停在心中祈求时间快点过去。我害怕看不见底的东西,比如深渊,比如黑洞,比如镜子。

    当我再次睁开眼时,没反应过来自己所面对的是什么,只看见探测1号身处一片刺眼的光亮中,很远的地方有块模糊的小黑斑,是特暮佩斯特吗?我听到很多声音,仿佛有一群人在不远处争论着什么,当我仔细去听的时候,他们的音量并没有降低,声音却变得模糊起来,就像电子,当人们没有观察它时它正常在自己的轨道内运行,一旦发现有人在用仪器观察自己,便会立刻改变方向,很不可思议。我闻到很多花混杂在一起的香味,当我仔细去辨别的时候,那些味道变得模糊起来。我眼前出现一个黑白的世界,许许多多的人在各种各样的建筑之间来来回回,当我试图把一切看得更清楚一些时,画面却越来越模糊。我似乎陷入了幻听、幻闻和幻视中。我努力把注意力集中到自己的鼻尖上,仿佛那里正停着一只凤凰。

    “特暮佩斯特,我在后面,你还好吗?”

    “特暮佩斯特,你怎么样了?”

    我连续两次呼叫特暮佩斯特。没有回音。那块小灰斑越变越大,它不是探测2号,甚至都不是实物,而是一个灰洞。我决定改变方向,往后退是最不明智的做法,要么往左要么往右,或者往上往下。我记得“莎比娜”在“图伊”右边,所以立刻往右驶去,祈祷在关键时刻“莎比娜”的拉扯力会带来奇迹。

    “莎比娜”的拉扯力没有带来奇迹,探测1号被灰洞的牵引力缓缓往灰洞的方向牵动,仿佛被一只吸盘紧紧吸住。

    遇到吸盘式磁场时,开启螺旋式旋转模式,能对周围的磁场产生一丝极微小的破坏作用。凭着这丝小作用,可以急速脱离困境。我开启螺旋式旋转模式,顺时针旋转一分钟再逆时针旋转一分钟,接着顺时针旋转三十秒再逆时针旋转三十秒,然后顺时针旋转一秒再逆时针旋转一秒,速度越来越快。

    当我醒过来的时候,探测1号正漂浮在黑夜中。周围的能见度非常高,我看见遥远地方悬挂着一个发光星球,或者,是一颗头。那颗惨白的头没有头发,闭着鲜红的嘴,睁着绿色的眼,严肃而静穆。探测1号刚才差点被吸进它的左眼中。我又出了一身的汗,感觉自己快散架了。

    我假设这确实是一张人脸,我假设……这是一张人脸的投影,嗯,这样简单多了——要是五百年前的科学家经历了这样的事,他们一定会以为自己看见了宇宙的主宰者——可是,为什么这里会出现一张帅脸的投影?特暮佩斯特也看见了吗?他/她会不会已经被吸进他的眼睛中?他/她被吸进了左眼还是右眼?里面什么样?潜伏着什么?被吸进去后会怎么样?毁灭?或是进入另一个世界?还是仅仅从那里穿到脸的背面,就像走过一扇门?

    我有一种猜想:这会不会是特暮佩斯特的脸?也许特暮佩斯特也看见了一颗和尚头,而那颗头属于我。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想,但我就是这样想了。如果想得复杂一些,那么我该提问了:是谁在这么做?是这个星球本身吗?这是一个有思想有意识的星球?

    继续,继续往下想,我告诉自己,可是脑子一片空白。不管怎么样,我得继续往前走。我驾驶着探测1号漫无目的地往前飞,心里想的全是特暮佩斯特的命运。我不该主动选择让特暮佩斯特出任务,应该交由机器随机选定,那样的话,他/她现在陷入这样的困境中便属于天灾,可以归咎为命运的安排。

    “图伊”?好吧,让我们来谈谈你吧,“图伊”。伟大的冥幻星“图伊”。我们已经碰见了只存在于传说中的冥幻星,宜居星球离我们还会远吗?

    特润斯美卡西是怎么说冥幻星的?特润斯美卡西说,大爆炸确实存在,但不是像科学家们所说的那样是大爆炸让时间和空间出现的,而是在大爆炸发生之前时间和空间便已存在。

    我认为时间分两种,空间也分两种,一种虚无,一种实在,虚无的无限,实在的有限,虚无只能对应虚无,实在只能对应实在,所以,对于一切实在的事物而言,时间都是有限的,空间也是。在虚无中,时间没有起点亦没有终点,空间没有尽头亦没有形状,时空毫无意义,时间和空间是一种不存在的存在,存在的不存在。在实在中,时间有始有终有阶段,空间有尽头有大小有形状,时间和空间以各种方式并存。虚无和实在相互分离又相互交缠。在漫长的虚无中,点缀着一小颗短暂的实在,在实在出现之初,虚无便已存在,在实在消失之际,虚无将继续延续,实在有限,虚无永恒,实在间断,虚无连续。实在是偶然,虚无是必然。实在是突发,虚无是常态。

    特润斯美卡西认为,在宇宙空间中曾出现过一个超大体积星球,并且整个宇宙空间只有这个星球,它吸附一切物质,然后在某个时刻爆炸了。它的爆炸让宇宙星辰得以诞生。冥幻星是那个星球的心脏,其他一切星体是那个星球的躯壳。冥幻星企图重组躯壳,但是已经独立的躯壳碎块却在逃离,它们像电子般充满了意识,这就是宇宙膨胀的秘密。冥幻星用自我爆炸的方式进行重组,每次重组,吞噬的物质都比前一次多,让体积越来越大,就像一条蜕皮的龙。它变换成不同形态不同种类的星体,用不同方式吸收周围的物质。

    如果特润斯美卡西是正确的,那么冥幻星就是一个活物。特润斯美卡西当然是正确的,我们确实进入了一个活着的生物体内。我们所经历的一切都是它在对我们进行考验?或者戏弄。它对我们持善意还是恶意的态度?它会放我们离开,还是要把我们一口吃掉?它想把“巴别塔号”怎么样?它为什么没有吞噬掉“莎比娜”和“图伊”?

    毫无头绪。我长长吐了一口气后看向外面,然后发现自己正站在“巴别塔号”内。

    我确实站在“巴别塔号”内,这让我感到困惑,不明白什么地方出了错。难道我在探测1号中睡着了,并于梦中回到了“巴别塔号”?或者是被一种神秘力量送回了“巴别塔号”?那么特暮佩斯特呢?我觉得应该去特暮佩斯特的房间或者驾驶舱看一看,可是当我抬起头看清楚自己所处的位置后,暂时放弃了去找特暮佩斯特的打算,推开门走了进去。

    这是图伊的房间。

    “巴别塔号”内所有房间的布局都一样,所以我仿佛走进了左右移位的自己的房间,外间只静静地摆放着一个衣柜,一张床,一张桌子和一把椅子,当我来到内间后,发现一个特别之处,洗手台上方的镜子顶部贴着一张画,画上是一个男人的侧脸——我的侧脸。我摸了摸自己的右脸,又摸了摸画上的右脸,心中涌出一股暖流,把右手放在心口上,感觉心脏快从胸腔里跳出来了。

    我猜他/她很快会回来,所以房门没有锁紧。这一切是那么地真实。梦里不会如此具体。我确定自己在“巴别塔号”内,不管我是如何回来的。我离开内间,决定坐在椅子上等图伊回来,跟他/她见一面。当我走出去的时候,看见他/她戴着面具,穿戴整齐地闭眼躺在床上,就像一个死人。我没有惊扰他/她,站在床边盯着他/她的双眼看了很久,然后悄悄走到窗户前看向对面,想知道从这里看过去,自己的房间是什么样的。

    我的房间一片漆黑。周围的房间已经零零星星亮起灯。

    我回头看向图伊。他/她睡得很沉。我的视线慢慢移到他/她的脚上,看见他/她的右脚脚板心破了个洞,两个字母清晰可见,它们分别是“t”和“e”。我的图伊叫te……

    我往前缓缓走了几步,回头看了一眼他/她的房门,虽然他/她很可能是个男的,我也依然想看看他/她长什么样。非常想看。也许这是我最后一次出现在“巴别塔号”内。

    我为什么会回到“巴别塔号”?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或者,为什么会被放置在这里?世上存在着无数无缘无故的事,但我假设这不是无缘无故的,我假设自己还在“图伊”里面飘荡。那么这一切……

    我推开房门再次走了进去,看见“te……”站在窗前望着对面,手中拿着一小杯酒。是柠檬酒,酒瓶还放在桌上。

    我说:“te——kakwitha?”

    他/她没有转头看我,仿佛没有听见我的说话声,是看得太入神了,还是陷入了某种沉思?

    我慢慢靠近他/她。

    在我走到他/她身旁时,他/她在椅子上坐了下来,说:“塔提亚纳斯。”

    我说:“你的门没关好,我轻轻一推就……”还没来得及说完就看见对面舰长房间内的灯亮了起来。舰长房间的窗户跟其他房间的窗户都不一样,它下方有个“t”,当房间内的灯亮着的时候“t”是橘红色的,当房间内的灯熄灭的时候“t”是青色的。我房间内的灯不仅亮着,房内还有人在走动。

    “te……”似乎完全感觉不到我的存在。我用手拍了拍他/她的肩膀,他/她没有反应,可是他/她的肩膀于我而言是实实在在的。我离开他/她的房间,奔向自己的房间。我要看看谁此刻正待在里面。

    我在房间里面看见了自己——在进门前我就已经隐隐有预感——我手中正拿着一张通知,上面写着莎茶过世的消息。

    我为什么会回到这一天?我不知道。一定有它的意义。我想,我确实还在“图伊”里面飘荡,我的一部分回到了“巴别塔号”内。这有可能是我的意愿,也有可能是“图伊”的意愿。如果是我的意愿,只能说我舍不得离开,因为这里有我无法割舍的人,如果是“图伊”的意愿,那究竟是为什么?它让我回“巴别塔号”的原因何在?

    我从房间内走了出来,让过去的自己在里面好好休息,漫无目的地在过道上走了一会儿后,不知不觉来到驾驶舱前。驾驶舱左、右各有一间会议室,左会议室用来探讨重大问题,右会议室用来探讨绝无仅有的问题。我看见右会议室的门牌亮着蓝光,于是推开门走了进去。

    Φ2到Φ30围坐在右会议室内的圆桌周围。

    Φ14说:“也许‘因卡尔那西恩’是‘图伊’和‘莎比娜’的质心。”

    “因卡尔那西恩”、“图伊”、“莎比娜”的称呼已经被传开并被采纳,从此以后在天文学领域这三颗星的名字将永恒。“因卡尔那西恩”是“图伊”和“莎比娜”的质心,这太不可思议了,这个想法非常大胆。其他二十八个人和我共同陷入了沉思。

    三百多年前的某些教科书上说地球围绕太阳进行公转,部分老师告诉学生行星围绕恒星公转是一条定律。其实并非如此。行星不是围绕恒星在公转,而恒星也不是只有自转,由恒星和行星组成的“恒星—行星”双星系统共同围绕着质心公转,因为质心离恒星(比如太阳)较近,离行星(比如地球)较远,所以看起来像行星在围绕恒星公转。恒星在非常微小的范围内沿着一条椭圆形轨道绕质心公转,根据多普勒效应,当恒星公转到离行星较远的一侧时会发生红移,当恒星公转到离行星较近的一侧时会发生蓝移。

    Φ14觉得“因卡尔那西恩”是“图伊”和“莎比娜”的质心,意味着他/她认为“图伊”曾经是一颗恒星。

    一颗恒星和一颗行星被困在质心内,这是完全有可能的,质心的引力绝对能够做到这一点。二十八个人都表示赞同。可是“‘因卡尔那西恩’是‘图伊’和‘莎比娜’的质心”,这种假设可能是错的,如果他们有把握,一定会写在出任务前必看的资料纸上。

    Φ14说:“这是我心里面唯一的确信,虽然它很荒谬。”

    Φ21说:“那些数字很反常。”

    Φ7说:“哪些?”

    Φ21说:“所有。”

    一片沉默。

    Φ21继续说:“‘因卡尔那西恩’的质量为太阳的7,赤道外突率为7,4t族行星在共振区7:1处。”

    Φ28说:“全都跟7有关。”

    Φ11说:“类柯克伍德间隙的具体位置在‘莎比娜’和小行星带的轨道周期比为14:1,12:1,8:1,6:1,4:1,2:1处。”

    跟7无关。

    Φ2说:“14、12、8、6、4、2。”

    Φ3说:“少了一个数字。”

    Φ4说:“少了10。”

    Φ9说:“为什么会这样?”

    没有人能回答。

    那个失踪的类柯克伍德间隙哪里去了?

    Φ8说:“14、12、10、8、6、4、2,一共七个数字,除了14其他数字都跟7不相关。”

    是这样。

    又是一阵沉默。

    Φ22说:“2、4、6、8、10、12、14。”

    很多人心里估计都在说“1、3、5、7、9、11、13、15”,就像我一样。有时候我们会反向思考。当大自然给出一组偶数时,说不定是想让我们想起另一组奇数。

    我突然觉得眼前一黑,脑袋空白了十几秒,再次回过神时,看见自己依然坐在探测1号内,正看着那张帅脸发呆。“我还没来得及看到图伊的脸。”我一边这么想,一边驾驶着探测1号朝左下方飞去。无论下面是什么,那里都是我的目的地,说不定也是我的归宿。我的脑海中全是图伊的脚板心,那个破洞成为我的心魔和情感寄托,仿佛不去想它我便无法存活。

    多少年来图伊房间内亮着的灯成为了我活下去的希望。它让我有勇气面对第二天的到来,让我的生命与众不同,让我的人生变得有意义。

    如果有一天图伊房间内的灯不再亮起……

    我房间内的灯还会再亮起吗?

    我的脑海中不经意涌现出那些数字:2、4、6、8、10、12、14。

    探测1号剧烈晃动起来,仿佛有人正在外面摇晃它。一个巨人?

    我在心中默念:“1、3、5、7、9、11、13。”

    探测1号停止摇晃。

    我在心中说:“2、4、6、8、10、12、14。”

    探测1号又是一阵剧烈的晃动。

    我在心中说:“1、3、5、7、9、11、13。”

    探测1号停止晃动。

    我说:“好吧,‘图伊’,你要让我知道什么?或者你要让我去想什么吗?我知道了什么,我想到了什么,对你有什么帮助吗?”

    探测1号突然急速向前,朝着远离“和尚头”的方向疾奔。

    我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我在心中说:“2、4、6、8、10、12、14。”

    探测1号停止了前行——虽然仪器上显示它正处在运行状态——并且剧烈摇晃起来。

    我在心中说:“1、3、5、7、9、11、13。”

    探测1号停止晃动。

    我在心中说:“2、4、6、8、12、14。”

    探测1号旋转起来,同时外部受到剧烈撞击。

    我在心中说:“2、4、6、8、10、12、14。”

    探测1号停止旋转,外部不再有撞击,但依然在摇晃。

    我在心中说:“让我想想,让我想想。”

    我自言自语:“如果我的思考方向是正确的,探测1号就朝着我想去的方向平稳地极速前行,如果我的思考方向是错误的,探测1号就停止前行并且剧烈摇晃,如果错得离谱,探测1号就大幅度旋转,像颗汤圆在沸水中翻滚。”

    探测1号平稳地极速前行。

    我在心中说:“好吧。是这样。”

    可是这些很简单的数字究竟代表什么?

    我在心中说:“让我来试试。”

    我说:“1、2、3、4、5、6、7、8、9、10、11、12、13、14。”

    探测1号大幅度旋转起来,同时机身被猛烈撞击。

    我说:“2、4、6、8、10、12、14;1、3、5、7、9、11、13。”

    探测1号平稳地极速前行。

    我说:“1、3、5、7、9、11、13;2、4、6、8、10、12、14。”

    探测1号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平稳前行。

    奇数在前,偶数在后,不知道代表什么。过去三十二年我看到过数不清的数字,有的庞大到后面跟随的零可以装满整艘“巴别塔号”,甚至溢出去,也有的微小到无法用语言形容,可是它们都平淡无奇,数字就只是数字而已。这些奇数和偶数有什么特殊意义吗?奇数和偶数在数学领域上有一定意义,但是在天文学领域以及其他领域,没多大意义。我劝告自己不要把事情想得太复杂,觉得说不定这是一道非常简单的题。

    那么……

    它想让我做什么呢?

    我的思维从来没有这么活跃过。

    我说:“如果这是一道非常简单的题,那么,老师是想考我如何由1、3、5、7、9、11、13变成2、4、6、8、10、12、14吗?”

    探测1号平稳地极速前行,仿佛不停朝一个无底洞坠落,它的速度令我毛骨悚然,有那么一瞬间我晕了过去,几秒后醒了过来。当我睁开眼后,发现自己正在地球上行走。由于大气层遭到严重破坏,紫外线非常强,所以地球上所有人的肤色都偏黑,人类的外貌越来越近似,种族差别在淡化,连语言也逐渐被同化。人们都住在低矮的小土房或者地洞内。社会严重倒退,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都被逼到崩溃边沿。从任何人的眼中都看不到一丝希望。

    我想:“我想回去。”

    我再次回到探测1号内。或者,我离开过吗?我只想睡一觉,无论醒来后会面对什么。刚闭上眼我就进入了另一个世界,原本以为是几千年前的地球,但是天上却挂着三个太阳。地上古树成林,奇花异草遍布。这是哪里?宜居星球吗?我打开面罩,深深吸了一口气。一股夹杂着淡淡植物香味的清凉气流涌进鼻中,直达大脑,贯穿全身,我的精神为之一振。我脱掉舱外航天服,穿着灰色棉针织内衣舒适层,穿过蕨草丛来到一棵血皮槭下,蹲在一块一半夹在树根之间一半延伸到河中央的大石头上,捧起一捧水喝了一大口,纯净得让人心醉,我差点哭了起来。我枕着双手躺了下来,看着从树叶间洒落的斑驳的阳光,感觉自己来到了天堂,不想再离开。不知道多久以后,我坐了起来把脚伸进河中,低头看着水中有些弯曲的腿,以及在腿周围游来游去的青鱼,还有水面上自己的倒影,觉得又悲又喜,分不清这究竟是我的梦还是“图伊”向我展示的幻境,如果是我的梦,我希望不要太快醒过去,如果是“图伊”向我展示的幻境,那么它希望我从中领悟到什么?那些数字代表什么?隐藏着什么秘密吗?“7”对于“图伊”来说很特殊吗?它需要帮助吗?什么样的帮助?我该如何帮助它?“图伊”让我重回“巴别塔号”是为了让我知道图伊的真名?那么它让我去到地球的目的又是什么?让我来到这个星球的原因呢?我离开大石头,沿着河慢慢往前走。如果这里有智慧生命,沿着河走一定能遇见他们。地上铺满坚果。成群结队的昆虫忙着觅食。风从八方吹来。树叶的响动声犹如美妙的音乐。花香、果香、叶香和水香弥漫四周,制造出的味觉盛宴让人迷醉。大自然如此神奇、美好而伟大,地球上的人类怎么舍得将它破坏掉?他们怎么舍得!

    我停在一棵珙桐树下,抬头看着那三颗太阳,想着“图伊”和“莎比娜”之间的距离,为它们取名“i-t-i”。为什么身处“巴别塔号”内的人探测不到这三颗恒星?为什么天空是黑色的,而不是蓝色的?

    我来到森林边的草原上,盯着漆黑的天空,想起了中国神话故事中的《后羿射日》,喃喃自语:“太阳、地球、水星、金星、木星、土星、天王星、海王星、冥王星。”太阳系不再伟大,它因地球的存在而特别,因地球的衰落而平庸。

    天上掉下几个水果。

    我说:“这是奖品?奖励我想到了什么?太阳系?”

    天上又掉下一个水果,正好砸在我头上。我把它捡起来,在衣服上擦了擦,咬了一口,酸酸甜甜的,香气宜人。我连续吃掉八个后,捡起四个放进裤袋中,边慢慢往回走边想草原的尽头会不会是沙漠?我重新回到河边的大石头上,想着特暮佩斯特会不会也进入了梦中?如果我们同时梦到相同的梦,会在梦中相遇吗?希望他/她一切都好。“如果我们能联系上就好了。”在我这么喃喃自语的时候,看见特暮佩斯特从上游漂了下来。我把他/她打捞上岸,并拖回探测1号内。他/她并没有溺水,只是躺在河面上睡着了。我很累,也想像他/她一样闭眼休息一会儿,可是我不敢,怕一睁开眼发现自己正坐在探测1号内漂浮在虚无中。我把特暮佩斯特留在探测1号内,又回到河边,在那块大石头附近看见了几个……人?

    看见我后他们没有逃开,甚至都不觉得惊讶,继续坐在那里边洗脚边用我听不懂的语言聊天。我坐在他们下方洗手。过了一会儿,他们离开了。我跟在他们身后想看看他们会到哪里去。他们回头看了我一眼,继续往前走。我忍不住想,他们看得到我吗?

    一根树枝狠狠拍打在我的眼睛上。

    我赶紧在心中想:“他们看得到我。”

    他们来到森林深处的一块平地上,那儿耸立着许多木屋,屋内的家具原始而简单,只有石器、木器和骨器三种。他们已掌握棉、麻纺织技术,同时拥有不太落后的狩猎工具。如果巴别塔居民们在此定居,将让这里的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突飞猛进。

    我的后脑勺被一根树枝拍了一下。

    我说:“‘巴别塔居民们不会在此定居,他们认为这是一个气体星球。我甚至觉得这里只是梦中的桃花源。也许地球是整个宇宙中唯一的宜居星球,而愚蠢的人类把它毁了。”

    我的脚一滑,一头撞在一棵粗大的树上。

    我说:“地球不是唯一的宜居星球。”

    我回到河边,把装在裤袋中的四个水果清洗干净,带回探测1号给特暮佩斯特。他/她已经醒了,还摘掉了面具。特暮佩斯特是女的,她的右脸颧骨上长着一颗黑痣。我以为他/她是男的。

    特暮佩斯特说:“塔提亚纳斯。”声音沉稳、平静,很有特色。

    我说:“Φ32。”

    她笑着咬了一口水果。

    我转头看向旁边那棵树,树上出现了几块小红斑,它们越变越大,然后绽放开来,变成一朵朵火红色的花。

    我在心中说:“够了‘图伊’。”

    我不会送她花。不会。我的爱情之花只会送给图伊。

    那些花迅速收缩枯萎然后凋谢在我面前,在掉落地面的瞬间全部消失不见,就像一场魔术。

    我问特暮佩斯特:“进入‘图伊’后你经历了些什么?”

    她所经历的跟我差不多,只有两个不同之处,第一个是,她看到的那张脸是我的(跟我猜的一样),第二个是,她被吸进了那张脸的右眼中,然后就出现在了这里。

    “分形美。”她如此形容“眼中”的风景。

    也就是进入那张脸的右眼后,她又看见了一张同样的脸,然后又被吸入它的右眼中,接着再看到一张同样的脸,再被吸入它的右眼中,如此循环。

    我打了个冷战。

    这么说她没有重回“巴别塔号”,也没去到地球,一直“沉醉”在它的眼中,最后被我从“酒坛”中捞了上来。

    特暮佩斯特说:“塔提亚纳斯。”吞掉最后一口水果,扯下一片树叶擦了擦手。

    我说:“嗯。”

    特暮佩斯特说:“也许我们应该在这里定居。”

    我说:“不。”

    我要回去找图伊。

    特暮佩斯特说:“我们回不去的。也没办法联系‘巴别塔号’。”

    我说:“总会找到方法。”

    我转身打算到草原上走走,也许能发现些什么,但是我挪不开脚,它们被几根藤条缠住了。

    我在心中说:“放开我,‘图伊’。”

    它没有放开。

    我在心中说:“你这个没爱过任何人的东西,放开我,我要回去找图伊。”

    藤条散开去。

    我说:“你好好在探测1号内休息,我去找些吃的,过会儿回来。”

    “我们一起去。”特暮佩斯特边说边跟了上来。

    我的头隐隐痛起来,不是因为特暮佩斯特,而是因为“图伊”。我决定尽快想出办法离开这个地方,于是我差点摔了一跤,但是在摔倒之前被特暮佩斯特扶住了。

    我在心中说:“你这个自作多情的媒婆。”

    我脚一滑掉进了河中,被特暮佩斯特拉上岸后,我湿淋淋地坐在那块大石头上。

    “休战。”我在心中说,然后又莫名想起那些数字:1、3、5、7、9、11、13,2、4、6、8、10、12、14。这似乎是一道数学题,用1、3、5、7、9、11、13求得2、4、6、8、10、12、14?

    我和特暮佩斯特坐在大石头上,用手蘸河中的水在石面上分两排写下那十四个数字。字很快蒸发掉了。特暮佩斯特从水中捞出两块粉色小石头,扔了一块给我。我们在石面上写下两排粉色数字。

    特暮佩斯特说:“1、3、5、7、9、11、13分别加1,等于2、4、6、8、10、12、14。”

    地震了。特暮佩斯特站了起来。

    我示意她坐下。

    我说:“错误的解题思路。”

    河中跳起七条草鱼。

    我说:“可能跟7有关。”

    特暮佩斯特说:“要是有计算器就好了。”

    我说:“用7对奇数们进行加减乘除看看。”

    特暮佩斯特说:“那很简单。”

    几分钟后特暮佩斯特在石面写下两排数字:

    7、21、35、49、63、77、91

    14、28、42、56、70、84、98

    问题解决了。

    我在石面写下四排数字:

    1、3、5、7、9、11、13

    7、21、35、49、63、77、91

    14、28、42、56、70、84、98

    2、4、6、8、10、12、14

    把1、3、5、7、9、11、13分别乘以7,再分别加上7,再分别除以7,会得到2、4、6、8、10、12、14。

    天上掉下很多水果落在我们附近。特暮佩斯特捡起一个咬了一口。

    问题解决了,我们应该醒过去才对,但是我们依然坐在河边的石头上。可能是解对了题,但还没解完。

    我问特暮佩斯特:“提到地球你会想到什么?”

    特暮佩斯特说:“我对它一无所知。”

    我说:“太阳系呢?”

    特暮佩斯特说:“太阳系?”

    我说:“太阳、水星、金星、地球、火星、木星……”

    特暮佩斯特说:“你听说过吗?”

    我说:“听说什么?”

    特暮佩斯特说:“0、1、2、4、8、16、32、128、256。”

    我点点头。

    小学时就学过了。

    把0、1、2、4、8、16、32、128、256分别乘以3,再分别加上4,就会得到4、7、10、16、28、52、100、388、772。如果从地球轨道到太阳的距离是“10”,那么从水星轨道到太阳的距离就是“4”,从金星轨道到太阳的距离就是“72”,从火星轨道到太阳的距离是152,从木星轨道到太阳的距离是52。科学家们发现“28”那里缺少一颗行星,他们断定那个轨道应该存在一颗大行星,后来确实在那里发现了“谷神星”和“智神星”,但这两颗星都比较小,所以科学家们推断这两颗星是一颗大行星爆炸后的残留物。

    我说:“2、4、6、8、10、12、14对应着什么吗?”

    又地震了。

    我继续说:“应该不是。如果它们对应着什么,那解题过程就失去了意义。”

    天空纷纷扬扬下起水果雨。

    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滋生出一种想法,觉得也许在将来某一天,我会很怀念“图伊”。怀念它带给我的一切。它比每一个巴别塔公民更像一个人,充满了情绪,也充满了感情。

    整条河目光所及之处瞬间开满荷花“落霞映雪”。

    我忍不住笑了笑。

    特暮佩斯特说:“太不可思议了。”

    她这才意识到这里发生着一些与众不同的事。刚才的水果雨她以为是自然现象,而跳起的七条彩色鱼她完全没看见,当时她正低头盯着石面上自己写下的那些数字。

    特暮佩斯特抚摸着水中的花说:“我不想离开,塔提亚纳斯。”

    我也不想,但我还是要离开。

    我说:“‘图伊’、‘莎比娜’、‘因卡尔那西恩’,三个。还有一个哪里去了?应该有四个。它们分别在‘9’、‘10’、‘63’、‘70’处。”

    河中的荷花全部消失了,从水中跳出一条血红龙鱼对着我的脸吐出一条水柱。我用手擦了擦脸。

    我在心中说:“给我些时间。”

    我继续在心中说:“有7个星球。”

    水中冒出一朵非常小的荷花“彩虹”。

    我在心中说:“‘图伊’你太小气了,不过,只要不地震就好。”

    我又在心中说:“有四个星球消失了。”

    那朵荷花“彩虹”消失了。

    我在心中说:“那四个星球没有消失。”

    我看了看河面,没动静。天空飘起了许多树叶。多美啊。不过看得出“图伊”有些难过。

    我在心中说:“消失了三个?”

    掉落的树叶变少了。

    我在心中说:“消失了两个?”

    只有几片树叶在空中飘荡。

    我在心中说:“消失了一个?”

    树叶消失无影踪。

    我说:“怎么会呢?那另外三个星球哪里去了?”

    另外三个……三个。我抬头看了看天。天呐,在这里,它们挂在天上呢。可是,这是哪里?我知道了,我不是在做梦,我和特暮佩斯特降落在“图伊”表面上了。

    我在心中说:“那三个恒星被你吞掉了?”

    一个水果掉在我头上。

    我在心中说:“我会脑震荡的。”

    我说:“这只是一场梦,Φ32。”

    特暮佩斯特说:“我们终究还是要回去?”

    我点点头。

    我在心中说:“要如何让你们回到原来的轨道?”

    河面一片平静,天空没下水果也没掉树叶。

    我在心中说:“再发生一次撞击?”

    只听到一声巨响,从天上掉下一个巨型水果,足足有一座房子那么大,落在大石头附近。特暮佩斯特跑了过去,张开双手拥抱水果,把脸紧紧贴在上面。

    特暮佩斯特说:“天呐,塔提亚纳斯。”

    我没说话。

    特暮佩斯特说:“好真实的梦。”

    我说:“真实又夸张。”

    特暮佩斯特说:“梦从来都是如此。我想,我确实相信这是一场梦了。”

    我在心中说:“怎么撞击?”

    一片寂静。

    我在心中说:“好吧先别管怎么撞击。撞击谁?你吗?”

    那个巨大的水果开始变色。

    我在心中说:“撞击‘莎比娜’?”

    变色的地方颜色开始变深。

    我在心中说:“撞击‘因卡尔那西恩’?”

    颜色变深的地方开始腐烂。

    我在心中说:“撞击这三颗太阳?”

    整个水果化成了一滩黑水。

    我在心中说:“还有别的星体或者东西?一共七个。三个太阳、‘图伊’、‘莎比娜’、‘因卡尔那西恩’,还差一个。那个在哪里?撞击那个看不见的?”

    天空下起了碎水果雪,河中的荷花“彩虹”溢出岸,成千上万条草鱼从水中跳出来又掉进去。

    我在心中说:“那颗看不见的星球或者东西在什么位置?在这里吗?”

    河中的草鱼消失了。

    我在心中说:“在外面?”

    荷花“彩虹”没有消失,水果没有腐烂。

    我在心中说:“在‘图伊’和‘莎比娜’之间?”

    草鱼又开始跳了起来。

    我在心中说:“好吧。再见,‘图伊’。”
<<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
添加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