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九十四
张一山听了卢洁说她要出去打工，并且还要去李珺的公司上班后，男子汉的自尊心受到极大的伤害，默默地挂断电话后，一个人躺在那个五人宿舍里，脑海里此时却浮现出自己刚到这个项目部工作的场景:
当张一山背着电脑包，手里提着行李袋，来到综合办办理工作入职登记手续时，恰巧碰到以前一位熟悉的办公室干事，合同工赵炯，只不过人家现如今已经是该项目部综合办主任了。张一山坐在沙发上，人家赵炯迎接他到来的方式，颇为独特，只见赵炯蹲下身子，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张一山看，当时，张一山并不知道这意味着啥?
可是随着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这才让这位在一线干了20多年的工程老人，深刻体会到人到中年工程人的艰辛和耻辱，那还得从一件小事说起呢。
“张师傅，您来项目部上班，时间上晚了许多，这不，我向综合办给你要被褥，人家说只有棉花套子，没有被套、床单了，你先将就一下，等综合办采购了，再给你发！”
张一山听了自己现在的顶头上司料库主任杨涛这一说，心里虽然说不是滋味，可是想想，这比起能来上班养家糊口来说，也不算啥大事，于是苦笑一声：
“杨主任，劳您大驾了，有这，就不容易了，多谢您了！”
可是一连几天，张一山也没等到人家综合办给他发被褥，每天晚上睡觉，张一山都不敢脱衣服呢，因此白天上班的时候，衣服上到处都漂浮一些白白的棉絮，远远看上去，就像个叫花子。
一天中午刚吃过饭，张一山恰巧在楼道上碰到赵炯，于是他就腆着脸问：
“赵主任，您看我年龄大了，夜里睡觉，有打呼噜的毛病，是不是帮忙给调换个宿舍，我怕影响人家年轻人晚上睡不好觉，白天无法正常上班呢？”
“没有宿舍！”赵炯冷冰冰地答道。
“那这被套啥时候才能发呢？”张一山心不甘地问。
“再等几天吧，等买了，就给你发！”赵炯不耐烦地说完此话，就扬长而去。
张一山看着这说话阴阳怪气的赵主任，心里就气不打一处来，嘴里不由的嘟囔道：
“真是狗眼看人低呀！若自己是人家领导圈子里的人，他还敢这样对待自己吗？”
现如今的世道，说不清楚也道不明白，不像以前自己上班时，一线普通工程人当家作主的时候了，这你在工程单位上班，正式职工身份已经不值钱了，别看你是正式职工，人家只是个合同工，或者是个临时工，只要人家是领导圈子里的人，那就可以肆无忌惮地开展工作，你心里生气也白搭，因为你是局外人，让你上班，你就得感恩戴德了，还想要求那么多，人家能满足你吗？也不想想，你自己现在是啥身份，还腆着自己老脸，要这，要那，这不是自不量力，自取其辱吗？想到这里，张一山重重叹口气：
“哎，这公司年年把项目家文化的口号，喊地响彻天，到头来，这家实际上并不是他们这些毫无关系一线普通工程人的呢，啥是项目家文化，说直白点，那是人家领导圈子里的小家，非你普通工程人的家呢！”
到了夜里，劳作一天的张一山躺在床上，身上依旧盖着那床棉花套子，望着从窗户里透进来的朦胧月色，自己的心越发沉重了许多，他辗转反侧，在床上翻来覆去，脑袋一直嗡嗡之响，咋也睡不着，心烦意乱的张一山，牙一咬，从那上下铺床的上铺下，跳了下来，披上衣服，径直走出宿舍……
张一山此时才深刻意会到当初人家赵炯看自己的眼神，那才是真的冷嘲热讽，这不过，人家的方式是无声的冷嘲热讽呢。张一山的心情愈发不好受，满肚子的话，不知道向谁倾诉，想想自己在工程单位干得这20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到头来，却落个这般田地，让人家年轻人，这般的羞辱，自己就像一个光屁股的猴子，在广庭大众之下，让人家嬉笑！
张一山掏出手机，拨通了自己的同学杨明新的电话，杨明新默默地听完他的倾诉，啥也没说，到了最后，就说了一句话：
“别等了，人家压根就不搭理你，你自己还是去买一套被褥吧！这都不叫事！”
第二天中午，张一山利用午休时间，一个人就急匆匆地去了距离项目部驻地不远的镇上，花了78元，给他自己买来了一个三件套的床上用品，这个人问题这才得到圆满解决。
事情的发生正如张一山同学说的那样，直到现在，张一山已经在项目部干了大半年了，人家综合办也没给发被套呢。
更让张一山难受的就是他不知道这项目部是如何管理了，一连数月，都是只发基本工资，每月发到手的就只有一千多块钱呢。他也知道公司今年日子不好过呢，眼看着就要入冬了，可是却一个大工程也没中标呢，今年还能有个地方上班，过了年，明年自己又该去向何方呢？
张一山突然之间，觉得自己啥也不是，活的窝囊，活的很憋屈，真是人到中年不如狗呀！他知道现在自己的这个小家庭，正是上有老，下有小的艰难时刻，女儿小菲眼看着明年就要高考了，自己一个人挣钱，三个人花，这一个月就这一千多块钱，连房贷，都还不起呢，更加雪上加霜的是，在自己心目中一向品学兼优的乖女儿，突然性格突变，这不，还一时兴起，和自己男同学搞了一次说走就走的旅行，这下好了，原来的高中那是上不成了，虽说有人家丁飞帮忙，重新给女儿找了一家学校，可以继续上学，可是这世上难有不花钱的好事呀，仅仅是托人帮忙，还有择校费，这一项就花掉了三万多块钱，再加上，给女儿要报辅导班的费用，上个月，本来就捉襟见肘的家里，一下子就花掉了五六万，这可是他们多年攒下给女儿上大学的钱呢。
张一山越想心里越难受，这次自己老婆卢洁又给自己打来电话，说自己要出去找工作干，这对于像张一山这样一直坚守“男主外，女主内”传统男人来说，无疑是他人生道路上最大的讽刺，此时的他这才意识到，自己颇感自豪的那些所谓的专业技术论文发表、国家专利的获得、还有自己最引以为豪的那部以工程单位为创作背景的长篇纪实小说的出版发行，这一切的一切，也许在其他人眼里，充其量算个酒后笑柄而已。自己是该清醒大脑了，这人嘛，到了年龄，就该知道自己该往何处去，甭平时腆着脸，去奢望得到平等的待遇啥的，张一山想到这里，心里释然了，他蓦然仰起头来，望着那蓝天白云，突然大声喊出那句一直激励着他自己的座右铭：
“努力活成一束光，照亮自己不断前行的方向！
无论这人生之路上如何的曲折，可是日子还是要一天天地过呀，虽然每次打电话，老婆卢洁都是一副哀怨的语气，可是对于现如今的张一山来说，他作为男人，作为这个家的顶梁柱，只能默默地忍受着，因为是自己的无能，不能让自己这个小家过上幸福安康的生活，这是自己的错，自己对不起老婆孩子，因此在他日常的工作中，他变了，变得沉默寡言，一心干好自己本职工作就好，可是无论他如何努力工作，也还是得不到领导的认可，这不，在一次和领导的电话里，领导依旧对他不服从工作安排，而耿耿于怀：
“我说你呀，都多大了，还是像个小孩子，每日净顾着自己心里那小九九，一点格局都没有，我告诉你，这次去厦门进行工程资料收尾工作，你去也的去，不去也的去，若是不听从安排，后果很严重……”
张一山强忍着内心怒火，无奈地答道：
“我去还不行吗？”
放下电话，张一山不由得一行热泪，顺着他那张过于显老的脸，悄然流了下来……，说句实话，其实他对领导嘴里的啥格局根本不懂，因为他心里压根也不想知道，他唯一知道的就是只要人家给他打电话，那就是大批量工作在等着他去干呢，他知道现如今的单位里，那是玩嘴的吃香，有关系的好办事，像他这样的人，在今后的工作中，只能夹着尾巴做人，不能再有着自己性子来事了，因为家里还有老婆孩子需要自己去尽责呢。
哭也一天，乐也一天，既然自己已经成了领导眼里的鸡肋，那也就无所谓了，自己本身就是个一线普通工人了，只要对得起自己良心，每天干好自己分内工作就好！这就是张一山现在的精神状态，每天按时上班，努力工作，只要是单位的人，谁的话，他都听，一个人都不敢得罪，生怕人家背后给自己穿小鞋呢。
回家的欲望，也大不如以前了，这不，在工地上一连干了几个月了，他再也不相以前那样，充满对回家的渴望和冲动，因为他知道，自己作为男人，一旦被老婆认为自己在单位是一个多余的人，他这家里顶梁柱的作用，就没了，这不，老婆卢洁眼看着他这顶梁柱有随时倾倒的危险，于是人家决定自己出来打工去，虽说这样也好，多少能给家里挣点补贴钱，可是对于张一山来说，作为一个男人，他不能尽到养家糊口的责任，这一点，就说明他已经死了，现如今，只不过是个行尸走肉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