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异妖之野
待三人回到客栈时,那个亲儿子当街打死老父的事已经传得沸沸扬扬。
巳湮向二人颔首作别,转身回房。宿尤则跟着息衍进了他的房间。
“今日为何要问那话?”息衍坐下后,看向宿尤。
“嗯,就是好奇呀。”
他歪歪头:“自从上次在琢州医馆前听她说了那番话,我便一直好奇她中正讲理的边界在哪?”
息衍:“……”
“不过今日倒让我推翻了先前的一些判断,”他又说,“她原来不像我之前以为的那般,只是单纯的良善。”
息衍无言以对地看着他。
喜好观察揣摩人性,这是冥界中人的习惯,也是他们司掌生死轮回、修习天道法则的必由之途。
只是……
“日后注意分寸,今日你的话有些失礼了。”
今日之问虽不能说有错,但若换个人,怕是会觉得受了冒犯。
巳湮倒无意纠结这些,因要深夜动身,她便打算先休息片刻。
然而许是因为时辰尚早,又或许是心中有太多波澜难以平复,辗转反侧了半个时辰,她也没能酝酿出丁点儿睡意。
些罗山、妖界、天察台……
种种存在都像是困扰了她多年的谜团,终于在今日摸到了一个线头。
多年来的苦苦求索,对来处的迷惘,对去路的茫然,还有幼年时因雷电之力误伤他人、翻遍九重楼万千典籍却仍寻不到一个答案的崩溃绝望……
多年来的踽踽独行,那立于汹涌人潮中也难以摆脱的孤寂,大祭司座上众人叩拜高呼的冷清,还有云磬殿中的形单影只……
所有的一切,在今日都像是冰封的湖面终于被凿开了一道裂隙。
然而循着这线头和裂隙找去,迎接自己的,会是一切疑惑迎刃而解,还是牵出更大的谜团?
她不敢确定……
惊喜与忐忑一齐涌来,让她一贯的从容镇定在这四下无人时,终于难再维持。
或许,这只是僵局骤然被打破带来的余波?
她如是宽慰自己。
可她也无比确定,无论前路如何,她都会义无反顾、毫不迟疑地走下去!
七月十七,亥时一刻。
当有些缺憾的明月升起时,原丰客栈的大堂内,三人相继到齐。
“三位客官是要现在出门吗?”
轮值的小二用奇怪的眼神打量着他们。
“对呀!”宿尤报以灿烂一笑。
“这,半夜三更的?”小二伸头看了看外面的夜色,以为是自己看错了时辰。
“没错!”
“这……”小二看着他的笑不禁疑惑,难不成是自己太大惊小怪了?
“那,客官们可要当心一些,莫要在外逗留太久。”他看看门外,“我们原州夜间巡逻的卫兵比白日要更多更谨慎,一旦被发现便是一通盘查,可麻烦了!”
宿尤:“多谢小哥提醒了,我们会小心的!”
小二点点头,便拎着水壶朝后院走去,不再管他们,心中却暗自腹诽:“奇奇怪怪。”
三人走出客栈,在空旷的街上并行。
前方拐角后,如小二所说,卫兵们迈着整齐划一的步子逐渐靠近,盔甲与长矛相撞,发出肃正的声音。
转过一个街角,他们继续前进,威严赫赫。
一切安静如常,什么也未看到,什么也未发生……
原州城外,荒芜的沙地上,星垂平野,天地浩瀚。
丝丝流沙被风扬起,又被月光照亮,在眼前蒙上一层缀着星光的轻纱。
三人的身影就在这轻纱的掩映中,乍然显现。
“此处便是些罗山的边界了。”宿尤看着脚下正在后退的流沙,说道。
巳湮放眼望去,只见满目苍茫无垠无际,再往后看,遥远的原州城楼在夜幕下也只留若隐若现的一小块黑影。
……
亥时三刻转瞬即至。
随着一阵狂风裹挟着黄沙劈头盖脸地扑来,三人连忙抬手遮面。待风沙减弱放下手臂时,浩浩然一大片山林已出现在眼前。
“走吧。”息衍率先抬脚进山。
宿尤啐了一口嘴里的沙子,也和巳湮一起跟上。
一只脚迈入些罗山地界的那一刻,巳湮发现眼前的景象瞬间变幻。
苍莽的林木顺着广袤高耸的山势铺陈而上,遮天蔽日,脚下粗壮的树根纠结交错,一不留神便可能被绊倒。而回头再看,黄沙、城楼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阴森茂密的山林。
息衍和宿尤拣了一道幽深的峡谷,踩着根茎和乱石如履平地,走得十分顺畅。
二人开始还担心巳湮走不惯这路,时不时回头看顾一眼,但每次都见她跟得轻轻松松,便也不再拖沓,放心前行。
巳湮一路低头专心脚下,不知不觉间便已忘记自己走了多远。
……
不知过了多久,山林逐渐消失。一座座荒芜怪异的巨石在眼前拔地而起,如直指云霄的利刃。疾风在巨石间穿梭萦绕,像是被困住的发了疯的野兽,扯出此起彼伏的鬼哭狼嚎。
“贴着石林走,小心被卷入风阵。”息衍凝视了这石林片刻,回头提醒两人,“阿尤你殿后。”
“好!”宿尤毫不迟疑地答应,巳湮看了两人一眼,也没说什么。
有息衍带路、宿尤殿后,巳湮夹在中间无需费神,加之石林的范围并不甚广,三人很快顺利过去。
将山林和石峰抛在身后,眼前又是一片苍翠嶙峋的峰林。
“……”巳湮抿抿唇,有些不耐。
一旁,息衍却在此时开口:“这便是小些罗山了。”
那点不耐顿时烟消云散。
息衍看了她一眼,语气不经意放缓了几分:“进了此处,便是一片虚无幻境,我们也看不到彼此。若无法坚定心中所想,很容易迷失方向,滞留其中。”
“坚定心中所想就够了?”
“听起来虽易,却有很多人做不到。”
巳湮歪歪头,不以为然。
三人不再耽搁,相继步入其中。
某个漆黑的洞穴内。
石壁上,一簇火把熊熊燃烧着,不时发出“呼呼”的声音,却并无暖意,反而透着让人毛骨悚然的诡凉。
一个黝黑的影子突然出现,伸手摘下火把,一步一步,如鬼魅一般沿着狭窄的甬道石阶,向着洞穴深处走去。
随着他越走越深,前方逐渐透出隐隐光亮。终于,在甬道尽头,空间陡然开阔。
山洞中,放着一张硕大的圆形石桌,石桌旁已坐了好几人,个个皆与来者一样,一袭黑色斗袍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只留出一双眼睛。
来人将手中的火把插入墙上最后一个空余的槽中,随后在自己的位子坐下。
上首一人环视一圈后终于开了口,声音经法力遮掩,雌雄莫辨:“近日,人界有不少正在异变的邪兽被杀,看来,我们筹谋多年的计划已经被人发现。”
他看向对面一人,问道:“重一,可知晓是何人所为?”
被唤做“重一”的黑袍者起身行礼:“回主上,已查到,是冥界少主如今正游历五界,途中偶然发现了邪兽的踪迹。想来是将此事告知了冥主无樾,才致冥界在各地加强监察。”
“冥界少主……”上首闻言哼笑一声,“那个人族?”
“正是。”
“既然给本尊添了乱,那便应当吃点教训。”
“是,属下立刻安排!”
“冥界……哼!”
上首双眼幽幽眯起,透出阴隼的笑意。
传闻,些罗山幻境可依人之心中所想,折射出无数形态,万千歧途尽在其中,一花一叶,一沙一木,皆可能使人坠入迷惘,难以自拔。
可惜这般考验,对于眼下的三人而言皆无用武之地。
一个是俯瞰人世的天机宫大祭司,豁然达观之至,便是在困囚自己多年的身世之谜上,也始终笃定不移。
一个是洞观人心的冥界少主,生死执罔固然令他难寻其解,然正如巳湮所说的“有容”“有勇”,他历世悟道的目的从未更改。
还有一个冥界裁决司少部主,大智若愚,忠心不二,若说三人里心思最为纯粹之人,则非他莫属。
于是,在各自的幻境中一路畅行无阻,三人几乎同时抵达了妖界山门前。
……
巍峨矗立的古老石柱上,爬满了栩栩如生的百花千兽纹络,每一分每一寸都氤氲着妖气,还有大小不一的各色宝石镶嵌其上,更显妖异非常。
山门顶处挂着一面硕大的牌匾,其上以荧荧妖力着墨,写着四个笔画诡谲的大字。
“那是什么字?”巳湮问。
“异妖之野,”息衍回她,“这是以上古文字写就。”
山门后,浓重的妖气聚成大团大团的乌云,遮蔽了视线,让人什么也看不清。
息衍却对此视若无睹,带着两人步入了那厚重的乌云中。
……
一入门内,眼前所见又瞬息斗转。
恢弘妖异的妖界山门被熙攘热闹的乡野集市取而代之,路旁摆着各色小摊,有的卖藤条箩筐,有的卖蜂蜜,还有的卖簪花、羽毛毽子,不一而足,却各个都是十足的原汁原味,野趣横生。
而摆摊和挑货的小贩身上也都或多或少地显露出一些原身的特质,只是样貌寻常,可见是些修为不太高深的妖族。
“这就是,妖界?”
这般情形,让一向清冷淡定的巳湮有些怔怔然。
息衍看她这副模样,眼眸中浮出一丝若有似无的笑。他点头:“这就是妖界。”
巳湮着实未想到妖界竟会是这番模样。
她本以为会看到一群张牙舞爪、面目狰狞,或是千娇百媚、摄人心魄的妖,如今所见却与人界乡野集市差不了多少。
“此处是进出妖界的必经之路,许多地方与人界相似。”像是看出了她心中所想,息衍解释道。
“……”
巳湮眨眨眼,压下疑惑:“那,接下来去哪?”
“集市尽头有家客栈,先在那落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