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福兮祸兮
辰时,四人如约来到城西鸡鸣巷。
工头打量了他们一圈,甚是满意地点点头,便带着他们出发往城外琢玉山去了。
琢玉山背侧,与琢州城相隔较远,且周遭有人把守,故而平日里百姓们几乎不会过来。
也正因此,当四人跟着工头来到山下,看到那千疮百孔的山体时都呆住了。原本兴奋雀跃的神情,也瞬间被惊恐与忐忑替代。
“不该看的别看,不该问的别问”“少说话,多做事”,这是一路上工头对他们千叮万嘱的话,此时又拿出来说了一遍。
四人惶惶不安,只好低下头跟着走。
到了矿山下,工头将他们交给了负责工匠的管事,而后便离开了。管事看着四人,同样满意地点点头,转身带他们进了最底下的一个矿洞内。
这条矿洞与息衍和宿尤先前走过的不同,虽也弯曲狭窄,却稍高一些,也没有什么岔口。
途中,楼成看到脚边果然有些许细碎的玉石,眼珠一转,悄悄落后两步,迅速弯腰捡了两块藏在手心里,而后又继续低头往前走。
……
五人一路向里,最后来到了一处略显宽敞的石屋内。但说是石屋,其实也算矿洞的一部分,只是大小比方才的通道略微宽敞了些,凿成了一个方形。
屋中有一张石桌,桌后坐着一人,亦是管事打扮。而在他背后,是继续向里延伸的矿洞,黑黝黝的。
方才的管事将楼成楼觉他们领进来后,便沿原路退了出去,此时石屋内共五人。
这让本就不大的空间更显局促,也让楼成楼觉他们觉得越发喘不过气来。
“莫要担心,矿洞中一向如此幽闭昏暗,习惯了便好。”那管事笑眯眯道,可这笑却让四人寒毛直竖。
“你们是两对夫妻?”那人又问。
楼成和楼觉对视一眼,默默上前将妻子挡在身后:“是。”葛氏和宋氏揪着自家夫君的袖子怯怯躲着,不敢说话。
那人似是满意地笑了:“看你们年纪都不算大,家中可有孩子了?”
“……有了。”
“嗯,多大了呀?”
“我家儿子,今年九岁。”楼成回答。
“我家是个女儿,今年刚满岁。”楼觉也道。
不知是不是错觉,听到他们这话后,那管事似是更加满意了,眼角几乎都要笑出花来。
他在石桌上一字列开四个酒杯,又分别斟满。
“我晓得你们平日没少在别处做工,但我们玉矿与别处不同,忌讳也多,”管事看着他们,眼中带着笑,“每个工匠下矿前,都要喝杯酒,这是你们的。”
楼成楼觉确实头一回来玉矿,但多年经验足以让他们心生警觉。
从工头到眼前这人,虽然不知他们在搞什么名堂,但楼成楼觉现下十分确定,眼前这人、眼下这酒,不干净!
他们各自紧紧拽住身后妻子的手,慢慢后退半步。
可没想到正是这半步,让那管事瞬间变了脸色!
“进了琢玉山,还想出去?”
他抬手“啪啪”两下,数名魁梧大汉便从他身后和四人方才进来的矿洞中鱼贯而出。
“把酒,给他们灌下去!”
……
不知过了多久,一人迷迷糊糊睁开了眼。
意识尚且混沌不堪,眼前也是朦胧胧一片,他忍着脖颈处细微的刺痛,缓缓抬起头。
逐渐清晰的视线中,一面狰狞怒目的怪物霍然映入眼帘!
它恶狠狠地盯着自己,似乎下一瞬就要扑将过来把自己吞入腹中!
迷茫的心神瞬间收紧,所有意识陡然回笼!他惊恐地要向后退,虚浮的身体却跌倒在地,这才看到身旁之人——
阿存娘!
阿觉!
弟妹!
每个人的双手都被缚在身后,跪坐在地上,和他一样。
每个人的脖颈处,还都有一道又细又长的红痕,有血从那里一点点流出,已经浸透了衣衫,在膝下殷开了一大片。
楼成陡然明白过来,自己脖颈处的刺痛意味着什么……
此时,其他三人也相继醒来……
眼前可怖的怪兽让人心惊胆战,死亡近在咫尺。他们还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自己又为何要遭受这些?!
“唉,不要乱动。”
有人叹着气从身后走过来,将跌倒的楼成扶起,重新跪好,又将其他三人一一摆正。
他们想要反抗,可失血过多的身体已没有一丝力气……低垂的视线重新模糊下来,在最后的一片殷红中,四人心中都想到了最放心不下的人。
孩子……
“原来这灵愿笺,竟是四人一同留下的……”水镜散去,宿尤许久后才回过神来。
他看向息衍,不解地问:“可这些人族搞这么血腥又诡异的名堂,到底是在做什么呢?我丝毫没有感应到这些凶兽石刻,还有这祭坛有什么邪气呀?”
“……似是,为了收集怨气。”息衍绕着祭坛又走了一圈,才缓缓道出自己的猜测。
“怨气?”
“乐极生悲,为一怨;心神惊怖,为二怨;虐杀致死,为三怨;心有牵挂,为四怨。如此四重怨相叠,便可让生者死后,亡魂带有怨气。”
宿尤不解:“可是此间也并无怨气啊?”
息衍没有回答,而是又道:“你看,这坑底共有十二面浮雕石刻,你能想到什么?”
“十二……”宿尤咂摸着,百思不得其解。
息衍索性替他答了:“五界之内,‘十二’多为循环之意。”
“在人界,一旬分十二载,一载分十二月,一日又分十二时辰。在仙界,有十二星君主享人界供奉。而在妖界,每次渡劫破境需历十二难。在幽界,每十二次进阶即为一次炼体修身。就连月上宫中,生灵命理也有十二宫。”
他顿了顿,又说:“不过除此之外,‘十二’一数也常被用于他处,寓意也各有不同。此处列了十二尊凶兽,又是何种寓意……我暂且还拿不准。”
“嘶——”宿尤愈发觉得蹊跷,“你说的‘循环’之意,我倒觉得靠谱,只是,我怎觉得此地更像是徒有其表呢?”
“而且,我还有一事没想明白,为何他们已经死去一年了,尸身却依旧完好?”
息衍也在思考这个问题。
“看来此地还有别的名堂……”
“溜溜溜——”
这时,角落里突然传出了一声若有似无的奇怪声音。
宿尤猛地住嘴,和息衍对视一眼,一起慢慢靠了过去。
循着又一声“溜溜溜”,二人迅速锁定了声音的来处,是角落里的一个洞口。息衍正要上前,便被宿尤一把拉住,自己走在了前面,两人就这样一前一后,进了洞……
沿着洞口深入,那声音还在有一声没一声地回荡,也逐渐变得更加清晰。
忽然,息衍眸光一凛:“当心,有煞气。”
他先前觉察到的果然没错。
……
又行了几步,一扇铁栏杆猝不及防地出现在两人面前。那铁栏杆与寻常所见明显不同,每一根都加粗了数倍,深深地嵌在石壁中,俨然形成石牢之势。
栏杆后,“溜溜溜”声再度传来,二人感受着眼前的煞气,神色更加严肃。
回想先前的经历,煞气浓重处极可能有邪兽出没,这声音想必正是出自其口。而这栏杆,应当也是有人为防其窜出特意铸下的。
可此时两人顾不得思量为何玉矿中人竟能困住邪兽,因为山洞逼仄,若当真与邪兽狭路相逢,如何应对才是当务之急!
饶是如此,宿尤仍是毫不迟疑地上前,抬手握上那手臂粗的栏杆。
蓝色离火猛地燃起,从他手握处开始,迅速蔓延到整面栏杆。在离火的包裹吞噬下,栏杆一点点融化,直至完全消弭。
在栏杆消失的一瞬间,息衍则立刻结出法阵作盾挡在前方。
迎着煞气,二人继续行进。
……
不多时,周遭已阴暗得伸手不见五指,那声音也停了下来,洞中陷入一片诡异的沉静。
死寂中,似有危险正张开血盆大口,伺机将他们吞噬入腹。
两人止住脚步,宿尤也召出慑魂刀挡在身前。
“呼——”
半晌过后,死水般的静谧中,沉重的呼吸声在耳畔陡然响起!
不知何时,双方竟已正面对上!
四尺长的慑魂刀立刻斜劈而下,激起一串刺耳的声音,火花四溅中,依稀可见那邪兽身披鳞甲,体型足以填满整个矿洞。
“退!”息衍一声令下,二人缩地成寸,猛地向着洞口退去。
既然洞内不方便施展,那便引它出洞!
果不其然,被一记慑魂刀激怒的邪兽紧追着二人从洞内疾奔而来,鳞甲摩擦过石壁,碰撞之声不绝于耳,甚至不啻于刀剑相击,其坚其利,可想而知。
二人退出洞口的刹那,息衍反手便将法阵抛出,继而又加上一重。
“先将这些人的尸身收好!”他一边维持法阵,一边冲宿尤道。
“好!”宿尤连忙施法,将连同楼存楼善父母在内的所有尸身收入腰间的须弥袋中,而后立刻横刀站回息衍身旁。
两双眼睛一瞬不瞬地,紧盯着洞口。
厚重的脚步声迅速逼近,直至“嘭”的一声震响,那邪兽直直撞在了法阵上。
冲击劲头十足,息衍脚下不禁后撤半步,胸中也陡然翻涌。他紧咬牙关将上涌的生机之力压下,才朝伸手托住自己的宿尤摇摇头,道了声“无碍”。随即手腕一翻再送出一股力,稳住被邪兽撞得松动的法阵。
洞内的邪兽疾奔中被法阵挡了这一下,狠狠摔了一跤,撞得洞口附近的山体都有些晃动。
待稳住身形,它重新拖着庞大的身躯向洞口缓缓靠近,洞外两人这才总算看到了它的真面目。
竟似是一只……
穿山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