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夜探琢玉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啊!”
宿尤与息衍一并回了房,浑身骨头散架一般瘫在坐榻上,想起方才的收获又快意感叹道:“咱们为了这个樱花,从云京一路找到琢州,如今竟从一个偷饼的小贼口中寻得谜底!”
息衍斜了他一眼:“莫要‘小贼小贼’地称他。”
“咳,错了错了……”宿尤也是叫顺嘴了,一时没能改过来。他心虚地坐起,正色道:“如今既已确定灵愿笺所指确在琢州,又是送给小孩子的玉坠,是否对咱们寻找所指之人有所帮助?”
“还有,这俩小孩儿的爹娘,咱们要帮着找吗?”
“既然他辨出了樱花图案,那自然要找。”息衍说,“况且,灵愿笺由亡魂所化,若琢玉山中当真死过人,顺便从那里查起也未尝不可。”
宿尤砸吧了两下嘴:“可这琢玉山看起来那么,如仙似幻的,倒真不像是与亡魂有什么瓜葛的地方啊……”
“对了,咱们要去山中找人这事,可要与司姑娘说一声?”
“……不必了。”息衍想了想,道,“此行必会用到法术,同行终究不便。”
“也是,况且她方才都那样说了,咱就不去硬凑了。”宿尤无趣地双手托腮,嘟囔了一句。
发了会呆,他又想起白天的事:“不过今日,这位司姑娘倒挺让我刮目相看的。”
息衍闻言看向他。
“我先前以为她既奇怪又高傲,一副拒人千里的样子,”宿尤晃着脑袋说,“可今日她在医馆前的那番话,倒让我觉得,她还挺中正讲理的。”
“但是吧,”他紧接着又蹙起眉,“我又觉得有些不对劲,似乎是太……”
“太过于中正了?”息衍似是漫不经心地接过话。
“对对对!”宿尤一拍手,“正是如此,寻常人很难做到这般清醒吧?”
“那你的结论是?”
“嗯……我觉得她应当是出身高门,家教理义修养都不差,只是没太见过人情世故。”
到底是背后说人,他凑过头趴在息衍耳边,低声补上最后一句:“简单来说,就是纸上谈兵,忒不食人间烟火了。”
息衍闻之,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想起在樨州古刹中的那几日,他其实约莫能理解,这位司姑娘今日的一些举动并非只是“纸上谈兵”的中正。
但想了想,他还是没有纠正宿尤。
三更时分,月上中天,琢州城重归静谧。
灯火阑珊处,间或有几点樱瓣飘落,被光晕镀上一层微醺的醉意。
更夫敲着锣梆从寂静的街巷穿过,一阵风吹来,卷起地上散落的花瓣,掩映着楼坊下两道乍然出现又隐去的挺拔身影,曼妙中夹杂着几分阴冷之气。
而就在两人离开后不久,一道霹雳电光又从街上一闪而过,激起花瓣数片。花瓣触碰到电光,刹那间便化作飞灰消散。
……
城外,当紫色电光闪现琢玉山巅时,息衍和宿尤也出现在了琢玉山背面的玉矿前。
眼前景象之可怖,让二人有一瞬间以为又回到了冥界执鞭部。
毕竟,谁能想到那般缤纷绚烂的樱花林和闻名遐迩的琢州玉背后,竟是这般触目惊心的丑陋……
从山势来看,琢玉山此面应当是坍塌过。至于是被挖塌的,还是山崩所致,已不得而知。
而如今的山体,放眼望去尽是密密麻麻的矿洞,既如蜂窝,又似蚁穴,洞口处有简陋起伏的栈桥相连,可供工匠攀爬行走,或运送玉料石料。
有风吹来,本是温和绵软的春风,却在被开采得坑坑洼洼的孔洞中回荡起一阵此起彼伏的鬼哭狼嚎。
衬着朦胧的月光,硬生生多出几分阴森可怖的氛围。
正是午夜时分,白日里忙碌的工匠大多已歇工,只剩寥寥几人在轮值看守。便是他们听到这诡异的风声,也纷纷裹紧衣衫,缩成一团。
宿尤一开始备受打击,但转念一想,便又释怀了。毕竟这么多年在冥界什么样的人没见过?有多丑陋贪婪的人,便有多表里不一的物。
如此想来,也只能空叹一声:“可惜了……”
可惜了天地造化的恩赐,也可惜了这灵韵生机的偏爱。
息衍面色阴沉,似乎早已料到会是这般,只冰冷地吐出一句:“贪心者众,不足为怪。”
世间众生,本应纯粹,可总有鬼祟之心于阴暗处不断滋长,只为追求眼前享乐,一时贪欢。生之可悲,莫过于此。
罢了!他收回思绪,对宿尤说:“你选一个吧。”
“啊?选什么?”
“从哪个进去。”
“这……”宿尤左看看右看看,最后指着其中一个道,“要不,那个?听说矿洞里都十分狭窄,这个大的,应该会好走些——吧?”
……
然而,他失策了。
矿洞内,除了临近矿口的一小段还算宽敞,再往里便逼仄起来,从一丈见方,到渐渐只余一人宽窄。两人身量都较高,再往里走,更是站也站不起来了,只能弯腰佝偻着前行。
不仅如此,矿洞内更如迷宫一般错综复杂。虽然外面看是一个个单独的洞口,但内里却勾连纵横,岔路不断。
二人从最大的矿口进来,经过几个岔口后,早已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了。
“定是他们挖洞时,挖着挖着就撞上了!”宿尤忿忿不平地抱怨着。
这倒也确实,不无可能……
不过,好在一路上还是有些不同之处的。
刚进洞时,照明用的是一个个嵌在石壁上的煤油火把。而随着行进的深入,墙上的火把逐渐减少,取而代之的,是一块块长在石壁上发着粉色荧光的玉石,正是外界百金难求的琢州玉。想来,是矿主特意留下照明用的。
二人为了避免在岔口的兜兜转转中走了回头路,便以石壁上玉石的疏密来分辨内外。
“这矿洞虽然挖的乱七八糟,该有的支架倒也不缺,按理来讲,应当不会发生什么垮塌致命的事吧?”
宿尤打量着矿洞中时不时出现的支护木架,不由纳闷,为何楼存小子的爹娘竟没能回去呢?
迷迷糊糊中不知走了多久,在前面的宿尤突然“咦”了一声。
“怎么了?”息衍问。
“有个栅栏,竟还上了锁……”这点东西在宿尤面前几乎毫无用处,他捣鼓两下,将拴栅栏的铁链扔到一旁,便继续往前走了。
落后两步的息衍看着那胳膊粗的铁链,却皱起了眉。
转过一个弯,宿尤又“咦”了一声。
这次不等息衍询问,他便已惊讶道:“前方竟然亮了!咱们该不会在洞内绕了一夜吧,且这洞还能把山给挖穿了?”
息衍:“……”
山的另一侧是樱花林,自然不可能挖穿,不过这也预示着这矿洞终于快到尽头了。
果然,又行了近百步,前方豁然开朗。一个空旷高阔的矿坑,骤然出现在他们面前。
举目望去,矿坑周遭的石壁上,竟裸露着大大小小无数琢州玉,以致于将整个矿坑照得亮如白昼。宿尤方才所见的亮光,也正来自于此。
而更让人触目惊心的是,在玉石未覆盖的地方,还高低错落分布着近百个矿洞。
他们二人如今所在的,正是其中一个。
可想而知,每个矿洞都如他们方才来时所见的那样,狭窄蜿蜒,如树根筋脉一般布满了整座山。
经年开采,敲骨吸髓。这琢玉山,怕是已几乎被挖空了……
然而再多感慨,也只能化作一声叹息。
“走吧。”息衍吐出两个字,随即负手凌空一跃而下。
宿尤也收回思绪,紧随其后。
……
可惊愕并未到此为止。当二人站在坑底环顾四周时,心头又是一震!
一方三层八角高台坐于坑底中央,在高台周围、矿坑底部的石壁一圈,还刻着十二面凶相毕露的凶兽浮雕。几乎每一面浮雕石刻前,又都跪着一男一女。
“息衍,他们是被放干了血死的。”
每个人皆是双手缚在身后,面向石刻头颅低垂,膝下尽是殷干的血迹。放血处,在脖颈。
“这看起来,像是某种献祭。”宿尤神色凝重,“石刻上都是什么?”
“应是上古凶兽,我也只在《辟陀录》中见过几个,傲因、九婴、犀渠、祸斗,还有相繇,其他的便不知了。”息衍说。
“你觉得,这种事,是人族能干出来的?”
宿尤难以置信,虽然见识过一些人族会极端信奉某些血腥诡诞的教派异端,但眼前这种上古凶祭绝不应该,也不可能出现在人界的一个玉石矿山内!
“此处,怕不止有人族的手笔。”息衍沉声道。
石壁上的一些凶兽,便是《辟陀录》中也没有记载,人界更不可能知晓,除非有他族出谋献策。
甚至,是主导。
矿坑中不知何时起了一阵风,息衍一怔,似乎察觉到有微弱的煞气飘过。他抬头打量着,周遭矿洞无数,让人分不清那缕煞气是从何处传来。
这时,宿尤突然灵光一闪:“这群人里,会不会有那楼存小子的父母,或灵愿笺之主?”
息衍闻言回头,暂且放下对煞气的追究:“试一试便知。”
他伸手召出灵愿笺,随着掌心向前送出,粉色的樱花图纹牵着淡黄色的灵愿笺在矿坑内游走飘飞,从石刻前跪坐着的尸身前逐一停留,又离去。
两人跟着它转了大半圈,眸光渐渐暗了下来。
宿尤:“看来灵愿笺的化解之法不在——”话没说完,灵愿笺便在一个角落处停了下来。
粉色樱花图纹愈发栩栩如生,下一瞬竟从笺上跃然飞出。有淡粉色的灵光扑簌簌洒下,竟将四个人笼罩在了其中!
“……看来,楼存与楼善的父母,便是这枚灵愿笺的主人了。”
息衍对着四人一挥袖,一面水镜便在四人头顶幽幽荡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