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亡魂愿笺
宿尤单手托腮,神色怏怏:“先前我娘手下那些冥使解灵愿笺,好歹还知晓是谁留下的。如今可好,咱们只为了找这个留笺之人,便生生跑了小半个大承国了……”
“只有一枚樱花图纹线索,确实过于模糊了。”息衍也有些无奈,“此前寻的地方皆有误,如今这琢州樱花遍地,希望不会再空手而归。”
“可是,满山满城的樱花,也太多了点吧?”
“……慢慢来吧。”息衍整理了一番心绪又道,“当初义父也说,五枚灵愿笺全解,少则一两载,多则近十载,故而,莫要心急,且当游乐而已。”
宿尤:“好叭……”
翌日一早,天色还未大亮,客栈内突然传来“嘭”的一声震响!
店中当值的伙计和不少熟睡中的住客乍然惊醒。巳湮听出声音正是从隔壁那小孩的房间传来,便也起了身。
可等她打开房门,却唯见一道瘦弱的身影早已伴随着噼里啪啦的脚步声冲下楼梯,又在小二“哎哎”的叫喊声中直冲出门外。
只留下隔壁一扇房门,幽幽晃荡着。
对面响起开门声,巳湮抬头,正见息衍和宿尤也走了出来。
三人对视着,竟皆无动于衷。
“不去看看?”息衍问。
“不必。”她说。
语毕,两人各自转身回房。
宿尤看看左边,又看看对面:“这俩人在干吗?为何好像很熟的样子?”
……算了,自己也再去睡个回笼觉吧。
巳湮本想趁昨夜再去一探琢玉山,不料却碰上了那小孩昏迷的事,未能成行。如今天色大亮,山中必然又重新忙碌起来,更不宜前去了。
于是用过早食,她决定去别处逛逛,看能否听到一些关于琢玉山的消息,也顺便勘察勘察这琢州情形。
街上人群熙攘,因为一些原由,她不便在人群中走动,恰好路过一家酒楼时听到里面的说书先生正侃侃而谈,便来了兴致,进去要了个二楼的雅座。
楼内说书先生醒木一拍,口若悬河,天南地北哪哪都说。
楼下是行人如织的街巷,衬着两旁的樱树绵延伸展,汇成一条粉色的河流。
远处则是如梦似幻的琢玉山,自然,是开满樱花的那一侧。
巳湮对着这繁华锦绣的一幕,却很难不想到那日在琢玉山背后所见。
天地造化万物,樱花、美玉皆赐予人,可人如何用之却非天地神明所能决定。是绵延万代,抑或是竭泽而渔,皆在于人。
而眼前这些百姓,在享受着由樱花和琢州玉带来的蓬勃喜乐时,又是否知晓背后所付出的代价呢?
……
正想着,楼梯处忽然传来一声惊呼。
“司姑娘,好巧啊!”
巳湮手中茶盏一滞,抬头望去。
……果然,又是那两人。
宿尤迈着大步走来,一脸笑意灿若春阳,毫不客气地在对面坐下。息衍无奈地跟在他身后,与巳湮眸光相撞,微不可察地一颔首,算是打过招呼。
顺便还记得补问一句:“不介意吧?”
巳湮:“……请。”
小二见此忙跑来招呼,按两人所需分别上了新的茶点后才又退下。
宿尤已经迫不及待开口了:“上次在漱州遇见,这次又在琢州遇见,不正应了那什么话来着,对!有缘何处不相逢!”
巳湮:“……”
“阿尤,那叫‘有缘千里来相会’与‘人生何处不相逢’,且你莫要如此说话,像个登徒子。”息衍沉声纠正道。
“啊?这样吗?”宿尤一脸惊恐,“算了,意思到了即可!”
跳过这茬,他继续方才的话:“不知司姑娘此行为何,怎么走了这么远的路?”
“阿尤——”息衍眉头一皱又要阻止他。
事涉私隐,怎好张嘴就问!
宿尤却没领会过来,茫然地看着他。
“无妨。”巳湮看了息衍一眼,答道,“我来寻个东西。”
“寻东西?什么东西?”
“眼下尚不清楚,寻到了才知。”
“那你知道去何处寻吗?”宿尤一贯“乐于助人”,又问。
巳湮点头:“知道。”
“那就好,不过司姑娘若力有不逮,也可找我们,不必客气!”宿尤豪爽道。
巳湮神色清浅地看着他,默叹了口气……
息衍默不作声,似是并不像他这么热情,心下则明白他这般“热心肠”,真正的意图不过是想探究这位司姑娘的底细罢了。
二人各自思忖,忽又听他“哎”了一声,随后便不由分说地从二楼橼栏处直接翻身跳了下去!
两人俱是一愣,待反应过来后又看向彼此。
巳湮:他又在搞什么怪?
息衍简直不忍直视:……见笑了。
就在这时,楼下传来宿尤的声音:“好你个小贼,昨日偷小爷的樱花饼也就罢了,今日竟连孩子都偷!”
街上渐渐聚起一圈人,站在中间的,除了锦服绣彩容貌俊朗、此时正一手掐腰一手伸出的宿尤,便是昨日所见、今日一早又从客栈冲出去的灰衣小少年了。
哦,还有他怀里一个看起来不过两岁大小、正昏睡不醒的女童。
周遭人见宿尤衣着光鲜,而那小男孩儿却浑身灰扑扑的一副小乞丐模样,他怀中女童的衣衫则是整洁不少。再一听这话,自然便站在了宿尤这边。
一时间,皆对那小男孩儿指指点点。
小孩儿见此也有些惊慌,眼神焦急,口中嗫嚅了许久,才红着脸怒喊出一句:“我没偷小孩,这是我妹妹!”
众人静了一瞬,有些迟疑着面面相觑。
“这……”
“是真是假?”
“定然是假的!你看他脏兮兮的,怀中女童的衣裳却还算干净,怎会是一家人……”
此时,楼上两人闻声也走了下来。
“阿尤。”息衍在人群外叫了一声,声音不大,一出口便淹没在了人群中。
另一头,宿尤却在人群里连忙挥手回应:“哎,这呢!”
众人见此也都回头,给息衍和巳湮让出了一条道来。
……
“是你!都怪你!”
没想到那狼狈的小孩儿一见到巳湮便怒目而视,张嘴就骂,引得众人一怔,又看向巳湮。
“嗐,我说你这小贼,怎还恶人先告状了,你怪谁呢!”宿尤撸起袖子就训。
小孩儿也不甘示弱:“要不是她害我昏迷了一夜,我妹妹也不会独自在家哭了一整夜!”
“她本就一天没吃东西了,就因为又哭了一夜才起烧昏过去的!”
“……啊?”
宿尤一滞,看看两人又看看小孩儿和他怀里昏睡的女童:“这,这真是你妹妹?”
“自然是我妹妹!”此刻的小孩活像一只龇牙咧嘴的凶悍狼崽,怒气冲冲。
人群再度安静下来,方才指责小孩儿的人们皆心虚地摸摸鼻子挠挠头。初来的两人看起来气势慑人,他们不敢怎样,最后只得白了宿尤一眼,默默走开了。
宿尤:“……”
“你现下要带她去哪?”巳湮开口问道。
她语气平静无波,全然未把方才小孩的怒意放在心上。
“自然是去看大夫!”
“你有钱吗?哑科大夫的诊金可比寻常大夫贵不少。”她又问。
小孩一下被问到痛处,却还是梗着脖子道:“我,我可以求他,也可给他做工还钱!”
“为何不说让我替你付诊费,毕竟昨日是我伤了你?”巳湮颇为好奇。
“我才不干这等讹人钱财的事呢!”
那小孩一瞪眼,打量着人少了又说:“你们别挡路了!”喊罢抱着怀中的女娃就跑。
三人一时陷入沉默。
“对讹钱不齿,却宁愿偷窃?”宿尤偷偷嘟囔着,想不明白。
息衍看向巳湮,她正望着小孩儿渐行渐远的背影想些什么。
“司姑娘觉得呢?”他问。
巳湮回过头来:“我需跟去瞧瞧。”
“我也去我也去!”另一侧宿尤不忘看热闹。
既如此,三人便一同跟了上去。
一路上,宿尤悄悄施了点法术追踪那小孩儿的行踪,不过碍于巳湮同行,还是佯装问了几个路人。
如此兜兜转转一阵子,待在一家医馆前找到那小孩时,大夫已经诊过病,也开过了药方。此时,双方果然正为诊费争执。
“小孩儿,这病我也看过了,药方我也开过了,这些呢,算我看你们兄妹可怜,白赠予你们了,但你要在我们医馆抓药却是万万不可的,这些药材我无权白送……”大夫甚是为难的样子,连连摇头道。
“大夫求求您了!不用您白送,我可以给您做工干活,偿还诊金药费的,您救救我妹妹吧……”那小孩跪地哭求,甚为可怜。
大夫也不忍见他如此,可自己却着实两面为难:“我当真,帮不了你……”
“我来替他付。”
旁边突然传来一道清冷的声音,众人一愣,转头看去。可下一瞬——
“我不要你付!”小孩儿却断然拒绝。
巳湮在他五步远处停下,看着他问:“你的骨气重要,还是你妹妹的性命重要?”
“我——”他顿时说不出话来,转而又满眼乞求地看向大夫。大夫下意识后退一步。
“你无需看他。”巳湮说,“他只是个大夫,诊病开方已是尽到了本分,赠医施药、收你入堂做工,皆非他必尽之责,你不能以善名逼迫于他。”
逼迫,吗?
小孩儿从未往此处想过,听了这话一时无措,不知眼睛该落在何处,游离了一阵子,最后堪堪停在面前的石阶上。
“……可是,妹妹怎么办?”
“我说了,我替你付钱。”
“可是,我不能讹诈你,”他顿了顿,“……这是爹爹教我的。”
巳湮心头猛地一缩,指尖也随之一颤,她有些被这突如其来的异样感受惊着了,只是眼下却顾不得管:“这是你应得的补偿,算不上讹诈。”
听到这话,小孩儿才抬起头来,怯怯地看向她。
“是这样吗?”
巳湮也看着他,没有说话。
见他渐渐不再抵触,巳湮又问过大夫诊费药费几何。只是当医馆的伙计迎上来要接时,她却错开他,转而将钱放在了石阶上,倒引得几人有些莫名。
待伙计将药包好,宿尤主动上前接过小孩儿手中的女童。一行人便在小孩儿的带领下,朝城北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