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梦想与未来
“灵魂以其美丽的修饰隐匿于皮囊之下。”
别墅一楼。谭黎痴迷于莫拉·纳多的诗集，可惜对面的李芃在此刻显然没有心情回应。
“为什么实战没有老师却有理论作业！”他看着眼前尚未完成的论文，再不能克制自己的崩溃。
叶文君一只手摩挲着他的毛发，“乖，今天是上交期限的最后一天了。”另一只手缓缓打开从图书馆里借阅的《普拉多芬合众国简史》。
慕容清越难得发了善心，在甩给他一系列数据与图表后，事了拂衣去，戴上了耳机，徜徉在古典乐的海洋中。
谢泊如还在享受清梦。
难得惬意的一个早上。
然而中午的饭桌上，谭黎宣布的消息激起了千层浪。
“我准备选巴若望做我的导师。”红衣女子满怀期待地看着组员，但三男子此刻仿佛被雷劈的表情让她把目光投向谢泊如，得到对方闪躲的姿势后非常失望，抑制不住的愤怒让她喊道，“你们居然不支持我？”
“黎姐，”叶文君率先恢复冷静，“你要不再考虑考虑？”
李芃回复地耿直，“医学专业的事我也不大懂，但学院里医学导师排名第一的不是他，可黎姐你是医学新生里的第一名。”
慕容清越更为直接，“老实说，你还想在医学领域留下姓名就要找好导师。首先，你不是贵族，在业内的发展基本只能依靠师门，巴若望导师被边缘化多少年了你应该清楚。”
“所以我很庆幸你没有选择医学专业，希波克拉底誓言阻止不了一个只顾成名的黑心医生。”
“不，谭黎，这背后的勾当你想得太简单了。”慕容清越本想好好解释一番资源分配的问题，但明白谭黎拥有撞了南墙也不回头的倔强——听不进去他的话，他决定换个角度劝说这位在他眼中前途无量的医学新星。
“你应该比我更清楚，他的研究方向，在帝国。”
“这项技术会被帝国领先多少年我并不清楚，但你不会不明白，帝国在那个领域的成就不是十年之内可以赶超的。”
“你不会希望，耗尽心力的结果是为他人作嫁衣裳吧。国会在得知帝国大力发展这个领域并领先不知道多久之后，早就大批缩减了对这个领域的资金支持吧。”
“这个领域，”李芃很是惊讶，“我在通识课里略有了解。目前大部分的手术都依赖这个领域的革新，联邦这么做，不是掩耳盗铃吗？”
“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慕容清越摇摇头。
谭黎沉默了许久，在叶文君的注视下讲述了巴别塔能量在手术中运用的近期发展史。
“对于这个领域来说，近二十年间最有革命意义的创新来自巴若望老师，他当年的成果一度被认为可以赶超帝国研究院。金雀花时代里，每个国度都在科研领域投入了大量心力，联邦，也曾有一段媲美帝国的辉煌时光。”
“那后来呢？”李芃好奇地问道。
帝国为何突然崛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吞并了普拉多芬合众国和孤岛；而联邦，又是何时走向衰弱？
叶文君和慕容清越恰好都叹了口气。
“后来，”谭黎的语气里充满遗憾，“因为当初的首席科学家和科研部长的内斗，巴老师的接下来的研究项目被搁置了。”
“巴老师和他当初的学生，当然不希望心血付诸东流。”
“所以？”
“我可以埋葬我的爱情，但我不能埋葬我的理想。”谢泊如终于插入了他们的话题。
“？”李芃看着她。
“埃拉伽巴路斯，巴若望导师的学生，在留下这句话后出走帝国。他带走了他导师和小组的最新研究成果，得到赏识后，在帝国研究院声名鹊起。而联邦，也就失去了在这个领域发展的机会。”叶文君补充着这个不幸的故事。
“爱情？”李芃还是不解。
“巴若望，绝望地爱着埃拉伽巴路斯。”谭黎毫不躲避心仪导师的八卦。
“但通识课本里，他们，都是男性？而且他们的关系，还是，师生？”李芃嗅到一丝不平凡的气息。
联邦国会早在百年前通过法案，宣布同性恋合法化。但在实际生活里，只有底层人士遵循着这条法规，无论是开放式婚姻的贵族还是自诩遵循传统道德的教授等精英们，都鄙夷着同性恋。
师生恋更是被视为亵渎教师行业标准的存在。
李芃的怀疑并非没有根据。
“不，严格来说，”叶文君尝试答疑，“他们两人当时的身份，不算师生。埃拉伽巴路斯被视为研究院的下任首席科学家，巴若望老师在学院担任教职，早就脱离了师生恋的范围。”
“只是在精英阶层的传统里，”出身慕容家，慕容清越显然更明白精英们的恶臭，“他们更应该各娶一位打理家庭事务绝佳的妻子，然后默默地进行柏拉图之恋，成为各大学院学生私下的谈资。”
“巴若望老师一向愿意妥协。”
“但是埃拉伽巴路斯不愿意。”
“所以酿成了这场悲剧。”谭黎总结。
“不，”慕容清越尝试从他知道的进行解释，“更为切实的真相应该是那个项目被科研部部长和首席科学家联合暂停。”
“不是说内斗吗？”李芃不解。
“在双方都争取不到利益之前，内斗转为合作也不是不可能。”慕容清越嘲讽道，“而项目的搁置，只是双方势力达成暂时和解的牺牲品。”
“你知道，暂停，在贵族的联邦语里等于无限期搁置。”叶文君解释道。
“埃拉伽巴路斯大师肯定不愿意理想被权力埋葬，”谭黎更加明白了这场悲剧性，“虽说背弃师门的他名声在联邦真的很不好，但这个故事之下，我竟然能够感同身受。”
“可究竟，”李芃还是疑惑，“是哪双方的内斗能够让他们搁置联邦的根本性发展，去达成所谓的和解？”
“那你就要问她了。”慕容清越看向谢泊如。“王谢两家的争斗，早在你的祖父担任元首时就开始了吧。”
“不，”谢泊如否认了这个说法，“从我得到的消息来看，四大家族在其中都掺了一脚。”
李芃只觉得震撼，在此之余又担心自己知道的太多。
“我很好奇的一点是，你的大数据库，在联邦境内私人拥有真的被允许吗？”慕容清越提问道。
他直觉大数据库绝不是一个人所能创造的，哪怕这个人是谢泊如，当世最杰出的天才。
“黎姐，”谢泊如并不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大数据库里还有帝国关于这个领域的最新资料，开放式接口发你了，如果你决心报考巴若望老师那里，我想你用得到。”
“容我冒犯，但，你的母亲，是？”叶文君好奇地提问。
是什么人，能够拥有这样的大数据库和往其中填充的资源，仅仅只是供一个尚未成年的敌国的家族继承人使用？
“她是位教授，”谢泊如平淡地说着，“只是当初和埃拉伽巴路斯私交比较深罢了。”
“斯人已逝，资料也没了作用。大数据库，是我本人所建，当然，我不排除其中过程来自他人的帮助。”
慕容清越直觉这个“他人”与谢家有关，可一位早就仙逝的医学教授之女又真的能掌握帝国最前沿的医学资料吗？
人死如灯灭无论在何时的卡路狄亚星球都永远适用。
谢泊如身上依旧包裹着重重迷雾，让他认不清立场。
但看到已经打开大数据库，决心一条路走到黑的谭黎，他突然觉得没必要盘根问底了。
“仅仅是一段路程上的伙伴，虽不能深入灵魂的交流，但在黑夜中能相拥，也足矣。”叶文君安慰着他。
这一向是他的人生理念，否则他走不出悲伤的海洋，飞不向满天的繁星。
诗人遗传的高敏感让他像谢泊如一样在世间无所适从，可幼年的经历却让他逐渐重新归属人类这一物种。
慕容清越看着叶文君，不知道是心疼更多，还是该感慨万分。
你能说他堕落吗？不能，你不能要求所有人选择背负重担，情愿鲜血淋漓，像谢泊如一样执着于没人在乎的真相。
叶文君在这个程度上也只是个普通人。他渴望逃离那双看透世事的眼睛，也容忍不了成为异类的独特。
更何况他从小只要求自己活着。
“所以她才是天才。”慕容清越补充道。
天才与疯子，一念之间，但向真相和真理献祭自我的，献祭一切的，即使纵观柯纳罗历，目前也只有谢泊如一人。
“所以我们里啊，担当起救世主的，只有李芃。”慕容清越听到叶文君笑着对他说。
李芃听到他们的赞美，笑得很爽朗。
让谭黎为理想纵情任性去吧！
李芃想，他想守护所有人的梦想和幸福。
可如果，所有人的梦想本来就是矛盾呢？排列优先级的凭据，是什么？
别忘了，救世主，又怎么能决定他人的重要与否呢？
而救世主自己，是否会成为道德神坛上的下一个英雄呢？
慕容清越找不到答案。
“自愿戴上枷锁的普罗米修斯，微笑着迎接人类用他之自由换取的火种执行火刑。
肉身陨灭之时，远方的一颗流星坠落在新的故事，宣判热血少年的传奇永不落幕。”
谢泊如吟诵起了来玛雅史诗的最后一段话。
慕容清越的目光却投向了谭黎。
谢泊如在自由与权利间折磨自己，李芃怀揣着最朴实的愿望只希望小组里充斥着和平与爱，大爱无疆碰上现实的矛盾之后逻辑便无法自洽，自我献祭并不能破局，叶文君摆脱不了昨日阴影，却在挣扎里拥抱幻想的未来。
至于他自己，纯粹却自我付出式的爱在一位继承人身上出现实在是本年度最佳喜剧。
但谭黎呢？
她确信人与人不同，在排起优先级时比李芃坚定，没有那么多大爱要去思考，她不认为世界上有真正的自由，所以不会像谢泊如困在理想与现实的交界处。
她追求现世价值，有些小虚荣，慕强却从未放下怜弱。她是真实存在的美好，而当她两度创造奇迹时时，她也得到了另一种认可——
没有思想的骇浪惊涛，没有山崩地裂的顿悟与一念花开的禅意，以最普世无华的姿势描写一个普通人的高度自洽的价值观，穿越时空点缀平凡的意义。
中庸之美，选择性掘弃了高峰，在一望无垠的平原上种植着多数人的祈望。
慕容清越想，他似乎开始真正认同这个组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