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卦
农历六月十五,月圆。
楼月西声音有些低落。
涛之起也,随月盛衰。实际上,随着月的阴晴圆缺改变的,还有阴阳之气。
月圆之夜,无疑是阴气最盛的时候。
楼月西将窗帘拉得大开,转过身背对贺烈:“贺队,有时候我觉得,我已经不是人了。”
“我像个怪物。”
他伸出手指,肢体末端最容易出现异化,果然,附着的皮肤血肉已经呈现半透明状,背着月光,能隐约看见其中的指骨。
月光绰绰,他的身影更显单薄寂寥。
“说什么傻话。”
贺烈伸手将窗帘拉上,把楼月西拽回床:“鬼是见不了太阳,哪有鬼见不了月亮的?”
他胳膊一伸,把楼月西用被子裹住,只露出个脑袋来。
“快睡。”
黑暗容易滋生困意,贺烈很快又陷入梦乡。
楼月西缓缓睁开闭着的眼睛。
贺烈的脸近在咫尺,能感觉到他平稳的呼吸。
楼月西心想。
哪有鬼见不了月亮?
当然有啊,贺队,伪装成人的鬼。
不过这些心理活动贺烈就不知道了,贺烈只是想着他这一去可能得在庆乌山待上十天半个月,而下一个月圆是七月十五。
七月十五,中元节。也就是鬼节。
他哪能放心楼月西一个人呆着?
灵异局里都是能人异士,自然不可能天天坐班,平日里都是有鬼域就出动,没鬼域时谁也管不到你在哪,时间弹性很大,杨局一挥手也批了楼月西的假。
“哇,庆乌山对外是封闭的,据说灵气充足、风景很好啊!”孙飞晨也眼巴巴地看着杨局,可他作为行政人员,还有一堆琐事没处理完,被无情拒绝了。
看来卑微的社畜在每行每业都会存在。
——
庆乌山。
因峰岩青乌,望之如苍黛而得名。它的地理位置并不如何偏僻,好在离它一百多公里处有以奇松、怪石、温泉而闻名的宁同山,它才得以保持着人流不旺的模样。
普通的旅人顶多行至半山腰,就会被庆乌山上的阵法挡住上山的路,只有少数几个门中弟子才能找到阵眼,顺利进入。
“啊,密林中能不能放些熊瞎子啊,直接把人吓跑多好,每次还得我下山去送!!!这个月我已经下去四次了!!!”
还未入院,贺烈就听到三师兄谈季萌的声音。
“棕熊一天能吃二三十公斤的食物,冬日里食物不足,可能会来院里偷鸡,不合算。”
大师兄谭绍还是一如既往地持家。
“把他们打一顿得了。”说这个的是一道女声,声音清甜,说出来的话却火辣辣的。
前两个月有几个驴友听说了庆乌山登不到顶,无视山上的禁止标识非要来闯,险些丢了命,最后是出动了警察才找到的,给他们带来了不小的麻烦。
“不如放几只鬼吧。”一道声音稳重而平和,语调慈悲庄重,不知道的还以为在传授什么人生箴言,“省时省力还不要钱。”
是玄云道祖。
紧接着那声音一转:“不过不符合国家灵异局对各门派的规定,季萌,下次不可生出此般妄念。”
谈季萌:???
“还不进来?”玄云道祖的声音从屋内传来。
贺烈推门而入:“师父,大师兄,三师兄。”
他身后跟着楼月西,贺烈介绍道:“这是楼月西。”
正在穿鞋的谈季萌非常高兴,惊喜地道:“小师弟,终于回来啦!”
这庆乌山,师父暂不用说,大师兄善经营,肩负着全山的生计,是门派里的财神爷;二师姐何淼脾气火爆,一点就燃;小师弟去了灵异局工作,常年不归山不说,还非常危险,门派里只有他一个可怜蛋守着。
现在好不容易大家都回来了,谈季萌漾开笑脸,终于不用什么都他干了!
他也想去城市里过潇洒快乐的生活呀tt
“这位小友身上……”玄云道祖停顿片刻,“哦,原来是青山道的弟子。”
楼月西身上阴气缠绕,玄云见多识广,一眼就看了出来。
“青浣给我说过他有个徒弟,阴气入体,恐寿命有损。”他看了看贺烈,又笑着对楼月西道,“看来我这药方子没开错。”
“小友,这钱花的值吧。”
他穿着寻常老人穿的宽松汗衫,脚上踩着一双布鞋,哪里都和“德高望重”四个字沾不上边。
贺烈听着额上青筋一跳,当时楼月西找上门来他还在想谁把自己卖了,原来竟是自己师父!
“多谢玄云道祖提点。”楼月西向前鞠了一礼,动作如行云流水。
玄云摇了摇自己手中的蒲扇:“季萌,带着这位小友去院里转转,小烈,跟我进来。”
“师父?”贺烈跟着玄云道祖进了他的屋,见玄云没有说话,不禁问道。
玄云坐在木床边:“听说你在上一次任务中受了伤?”
“没什么大碍,就是伤了手。”贺烈停顿了一下,继续道,“他将鬼蛛的卵放在了一个小孩身上,然后迅速催化。在蛛卵催化之前,我没有感受到任何异样。”
“有人借助这个鬼域想对我下手。”贺烈道。
玄云道祖脸色不变:“你重返灵异局已有七个月,该知道消息的早就知道了。”
“我已卜算一卦,泗盘之事时机尚未成熟,你且再等等。”玄云道,“若此事真与你有关,他们会再找上门来。”
“我想与你说的并非此事。”玄云对贺烈招手,示意他坐过来,“青浣的曾给我提过一嘴他徒弟,我为他卜算之时,为哭筊。”
闻言贺烈抬起头。
掷筊为最简单的卜算方法之一,结果分为圣筊,代表所请供祈求之事神明应允、可行;笑筊,意味着无法裁示;哭筊则为否定。注1
无人知道玄云的具体年岁,他虽白发苍苍,但眼神却清明,不似寻常老人混浊,他看向贺烈,眸中有一丝担忧:“当时,我只是询问他近年命数。”
青浣道长说楼月西曾重病一场,他担心他熬不过去,这才拜托好友玄云为他卜上一卦。
卜算者不宜查看他人寿数,开天眼,易伤和。但是近期命数却是时有的,因为风水本是人为了趋利避害而研究出来的学问。
哭筊意味着楼月西会死。
还没等贺烈发问,玄云继续道:“后来楼月西病愈,青浣还来嘲笑我,要我把拿走的三个铜板还给他。”
“我不服气,回去后便又为他掷了一筊。两片竹筊起先皆为反面,后又弹地而起,变为一正一反,再变为反面,如此数次后,筊片裂开。”
竹筊皆为反面,即为哭筊,一正一反即为圣筊,以玄云的修为,卜已定之生死易如反掌,为何会出现这般情况?
筊片开裂,说明问道了不该询问之事。
“可楼月西虽然阴气入体,但身体是正常的。”贺烈皱起眉头,神色严肃。
玄云将蒲扇握在手里,停止扇动。
“当时十九队全员失踪,我也曾为你卜过一卦。”
“和他一样,筊杯开裂。”
“后来你在阴平山被发现,我便以为是因你卷入鬼域所致。”
贺烈苏醒之时,玄云道祖发现他神魂不稳,与□□几乎呈脱离之势,若非右耳那枚材质特殊的镇魂钉,贺烈怕是早被阴差勾了魂。
“直到遇见楼家那孩子,我便有了新的猜测。”
“你和他,都已经‘死’了。”
——
“小师弟,为了庆祝你回来,我特意抓了只大公鸡,你怎么不多吃点啊?”谈季萌撕下鸡腿夹给贺烈。
玄云撕下另一只鸡腿,笑眯眯的:“被老头子我吓到了。”
贺烈面无表情地咬了一口鸡腿,又把鸡翅撕了下来扔给斯斯文文、一看起来就吃不上饭的楼月西。
“谢谢贺队。”
楼月西夹起鸡翅,轻咬一口,自家喂了几年的鸡很肥,翅膀烤的油滋滋的,一口咬下去爆出点油水,烫得他连忙呼气。
贺烈收回视线,就见玄云道祖的胡子上都粘了辣椒和孜然,他一瞬间怀疑自己的师父那一席话是不是在逗他。
什么叫他和楼月西都已经死了?
他的经历确实离奇,消失了两年有余,又在阴平山地震的时候被人在土里发现。这两年他在哪里,是怎么活下来的,他都一无所知,甚至将更之前的记忆也忘了许多。
但若是说他死了……
这个就有点过分了吧。
他能吃肉,能喝酒,尿急了也要上厕所。还去了医院,做了数次检查,也没发现他和常人有什么不同的地方。
再说楼月西。
能被鸡翅烫着哪里像死人啊!
在屋里,玄云道祖还非常不负责任的说:“当然啦,我也只是猜测,给你提供一种想法罢了。”
“你那镇魂钉,我到现在都没想明白。活人的身上怎么能用镇魂钉呢?还没把你镇成个傻子,真是奇也怪也。”
“不过,你俩运势交缠牵扯,暂时不要分开为好。”他语气正经不了多久,“看到小烈有了新朋友,师父好开心……”
“而且这个朋友真是优质多金,本来我还在想,这个孩子和你运势交缠,我不能多收卦钱。结果小楼很懂事,我这次出海能坐上豪华游轮,多亏了小楼安排得好啊!”
贺烈青筋暴跳,他是真的被自家师父卖了个彻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