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6章 Ch233. Lucifer
“第一个问题, 你对你自己的未来有什么规划吗？就如我之前所说，你是个有天赋的年轻人，可命运似乎对你并不青睐。”
“我不这么认为。”
杰森把士郎放在沙发上，让他的头小心地靠着自己。
完成这一动作, 他已经迅速冷静了下来, 姿态甚至还可以说是游刃有余的。
“在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阶段, 我分别遇到了我所能遇到的最好的人。蝙蝠侠把我带进了一个全新的世界, 如果没有他，或许我还在街头摸爬滚打为我的学费发愁, 或者在犯罪巷继续当一个小混混。”
“噢, 你不为他辜负了你的期待而仇恨他吗？你不觉得自己很可怜吗, 年纪轻轻就死去，总是被放弃、被抛弃, 游离于族群之外。”
“谁这么说的？”
“每个人。”路西法做出了一个竭力回忆的表情：“‘一颗破碎的心需要一个拥抱’之类？，没错, 他们是这么说的。”
“得了吧，”从杰森的眼缝里泄露出轻蔑的冷光，“我不管你或者他们——在我身上投射了什么，我都不是你们以为的那种人。我死了，而我又复活——这难道不值得我夸耀到100岁吗？”
“你说得很好, 但你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路西法晃了晃指间的水晶洛克杯，顶级威士忌在其中折射出琥珀色的光。
“埃米亚先生不属于这个世界, 说不定他有一天会离你远去, 到时候, 你生命中最重要的两样东西什么都不会剩下。”
“你以为我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吗？只要过程中每个选择都没有悔恨, 那么无论是怎样的结局我都可以接受。”杰森瞥了一眼靠在肩头的人：“事实上我一直不知道该怎么评价他——一个完美的男朋友, 不真实到像一个谎言。”
“哦, 这你不用担心，埃米亚先生当然是真实的。”
路西法轻轻一哂。
“所以我的第二个问题是，如果埃米亚先生和蝙蝠侠同时面临危机，而时间有限，你会选择先救谁？”
“……什么？”
“如果你没听清楚，我可以再重复一遍。”
“不不，我当然听清了。”杰森身体前倾，伸手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我是在质疑你的智商。”
路西法脸上的表情微微发僵。
“我走错片场了吗，这是‘女朋友和老妈掉在河里你先救哪一个’的肥皂剧还是‘左边铁轨绑了五个人右边绑了一个人’的综艺脱口秀？”
乖乖地回答问题只会陷入被动，杰森奉行防御的最好方法是进攻。
“谁救起来更方便我救哪个，谁救起来对战局更有帮助我救哪个，当然，大部分情况下他们不是婴儿，不会哭哭啼啼坐等我去救。脱离实际条件的空对空意淫只能得出毫无意义的滑稽结论。”
“有理有据，”路西法回过神来，“但我们都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
“——你拒绝做出选择，这也是一种回答。”
“上帝制造你的时候是少放了什么零件吗，还是你聋了，听不懂人说的话？”
“噢，那么就请你告诉我，忽略一切条件，只论你的本心……”地狱之主再次露出循循善诱的笑容，这使他充满邪恶的魅力：“看着我的眼睛说，你更想救谁？”
“我……”
杰森张开了嘴又闭上，眼神中放射出警觉的冷光：“你又在对我用你那种恶魔的天赋技能了，对吗？这是一天中第三次有人一边对我搔首弄姿，一边要我‘看着他的眼睛’。窥探他人的隐私引诱他们犯错最后强迫人忏悔是你们这些恶魔恶灵的兼用卡吗？”
“这是我们的职责，不是兴趣。我的特殊能力也只是引出人们内心禁忌的欲望，不会影响他们犯罪。”路西法纠正了他的说法：“但我真的十分好奇关于你内心深处的愿望。埃米亚先生已经失去意识了，你可以在我面前毫无顾忌，不用担心他听到，而我也承诺为你保密。”
“听起来像我们要背着他两个人偷情似的。”
“我不介意。”
“但我介意。”
路西法露出失望的眼神：“现在能抵抗我的魅力的大脑结构复杂的人类真是越来越多了。看看我的脸和身材，人类怎么能对我无动于衷呢？”
“因为你的搭讪技巧烂得就像《五十〇灰》的主人公，我恐怕你是全靠着脸才骗到了迄今为止的那么多床伴。”
“‘哦，人类，你竟然能够拒绝我！你成功引起了我的注意！’”
杰森捏着嗓子，惟妙惟肖地模仿起了言情小说里的霸道总裁。
然而路西法并不是人类，杰森的放肆嘲笑最多只是让他的脸皮烧了一下，远不足以让他无地自容。反正杰森也不是第一个说他搭讪技巧糟糕的人类，他甚至还能继续洋洋得意：“我记得你刚刚把我比作过你的父亲，说我有一种‘黑夜般病态又危险的诱惑力’，看来你还是没忍不住说了部分真实感想的。”
“什么，我胡说八道的，你居然还当真了？”杰森摆出不可置信的表情：“很显然你是个用放浪形骸掩饰自己迷惘的消极厌世者，你还没有得梅毒或艾滋只是因为你不是人类，而我父亲和某个封面女郎睡觉之前至少会要求她出示她的体检报告，而且他从来不召妓。”
路西法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
……
“所以，路西法就被你气走了，他居然没有把你暴打一顿？”
士郎把玩着杰森的短发，在掌心编了一个小辫子。
“不，”杰森在苏醒过来的男朋友的腿上快乐地打了一个滚，“实际上，还没完呢。”
……
“蝙蝠侠做任何事情都有很强的目的性，但你甚至不知道你自己在做什么。你邀请两个义警来你的酒吧却提供了错误的饮料；你想邀请别人和你睡觉却对人缺乏尊重，只把气氛搞得很僵；如果你是想找人接锅你的地狱，又没看到你拿出有诱惑力的筹码。离开了上帝你就什么都做不成了对吗？”杰森完全没有见好就收，放过对方的意思。
地狱之主脸上的表情扭曲了一阵，又重新绽开笑容：“哦，原来如此，你在套我的话。”
他气定神闲地翘起腿。
“你怎么知道我没有反抗过？我曾经让墨菲斯斩断我的翅膀，我甩给他地狱的钥匙，我把掌管权扔给初堕者代理，我跑到这里开了一个酒吧，宁愿去帮助洛杉矶警方查案——结果却证明，这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我伟大的全知全能的天父告诉我：‘总有一天你会心甘情愿回去的。’然后我确实乖乖回去了。”
“Fxck him.”他用脏话骂了一句神圣的上帝：“这个冷酷无情爱操纵人的混蛋。每个人都还要对我说‘他没有放弃你，他爱你！’”
“哇哦……”杰森陷入了沉默，“这倒听起来很有点熟悉。”
路西法注视着他，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每个daddy issue面对的父亲都如出一辙，不是吗？”
“不不，不要把我和你相比。我已经成功涮了他一把，不止一次，我才是赢到最后的那个。”
路西法递给他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忽然之间他们心有戚戚焉：“看来我们在一件事上达成共识了。”
“——蝙蝠侠就是上帝。”
“哈哈哈哈哈哈哈！”他们同时发出大笑。
“梅兹，给他来一杯气泡水！”路西法举起威士忌：“干杯！”
“干杯！”
“不遵守他的规则要堕落，遵守他的规则又会输得精光。”
“不遵守他的规就是堕落，遵守他的规则又被当作没有长大。”
“干杯！”
“按照他的游戏规则你永远赢不了他，你得建造自己的规则，然后请他来玩你的。”
路西法恍然大悟：“没错，他玩他的，我玩我的。”
“正是如此。”
“为了冷血无情的混蛋！”
“为了‘我都是为你好’的控制狂！”
“——干杯！”
……
“我懂了，其实你们臭味相投。”
士郎一把把杰森从自己腿上拎起来。
“什么？”杰森对他的评价大为不满：“你怎么能把我和他相提并论？”
“……好吧，我承认，”他期期艾艾地说，“人们的友谊往往并不建立在共同的喜好上，而只需要一个共同的diss对象。”
“所以说我是白喝了两杯酒喽？”
“当然没有！路西法说他向你赔罪，如果某天我们中的一个遇到了无法解决的事可以请他帮忙，只要他力所能及。”杰森开始邀功：“也就是说我们从路西法那里白赚了一个人情。”
“我怎么觉得没好事呢。”士郎叹了口气。
他环顾四周，LUX酒吧内地狱之主的身影已经消失无踪，宛如一个梦境。
“需要一个洗漱的房间吗？”替路西法代管酒吧的梅兹食指转着一串钥匙袅袅婷婷走到他们面前。
“哇哦，非常贴心，正是我们需要的，女士——”
“等等，”士郎打断了杰森，打开了绿灯通讯器，看着上面刷出来的信息，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我到底睡了多久？”
“一整天。”杰森说。
腕表上的时间相比昏迷前只过去了二十分钟，但日期却悄无声息地变动了一个数字。
“我必须走了——”士郎忍着太阳穴的刺痛站起来，杰森追在他的身后：“是绿灯的任务吗？”
当他们踏出酒吧的大门时，只看见午夜人来人往的洛杉矶夜店街头，所有人正惊呼着抬头望向天空：极高的高空中，一只巨大的火鸟与一只白色的独角兽狠狠相撞在一起，巨大的冲击从它们之间剧烈迸发。
在漫长的席卷大地的光芒过后，夜空恢复了原先的深蓝，巨大的火鸟和白色的独角兽都不复存在，宛如残留在视网膜上的一个幻觉。
“好漂亮的烟花！”人们议论纷纷。
※※※※
冰冷的罡风扑面吹拂于肌肤之上，刀锋般锐利。
板页岩浅灰的天空下，焦黑的大地在荒芜中死寂。
——他在高空中睁开了眼睛，意识到自己正站在一座拔天而起的王座旁。
棱柱石组成的王座狭小嶙峋，孤绝而独立地伫立在最深沉的黑暗之中。
自此无穷高处向下望去，层层叠叠的岩缝中似乎藏匿着万千位面，无数眼睛无数嘶吼和无数尖叫重叠至一起，在席卷而过的罡风中泯然为虚空的白噪声。
“迄今为止我已经看守了这里一百亿年，往后也会继续下去。”
路西法自他身后走来，坐到了自己的王座之上。
他的眼神带着与游戏人间时绝不相同的深深寂寞与讥诮，斜睨着天穹之上。
士郎抬起双手，看着它们。他的双脚坚实地踏在虚空之中，每一步都落在实处，似乎也可以离开路西法的王座就这样走向远处。
尝试了十步后，他放下双手，驻足停步。
“如果你离开，会发生什么？”
“恶魔来到人间，尘世化为地狱，《启示录》中哈米吉多顿的末日战争提前开启。”
“但你说你打算罢工。”士郎道。
“如果我完全放弃了地狱的权柄，交出封锁了地狱各通道的钥匙，是的。”路西法凝视着他。
“你来过地狱，你应该明白，天上一日，地下一年，休假也不过是一个短暂的梦境。梦境之主墨菲斯是我的朋友，我曾经问他——就算是恶魔，偶尔也有做梦的权利吧？”
“梦神现在被贬人间，只有约翰尼偶尔会来地狱——他是个有趣的人类，却也不能长久逗留。”
地狱之主从自己的王座上站起来，走到士郎面前。这个人类有着不同于地狱的颜色，红发如同火焰，而琥珀的双眼则是熔炉。
“会有那么一天……你把我从这个座上解放出来吗？”
他深深地凝视着士郎。
“我想您太高看我了，对此我无能为力。”
“OK。”拍了拍裤兜，路西法移开双眼，重新换了一个轻松的神情：“让我们换一种说法吧，我的领主。你看见了这个位置，虽然它就在这里，但恶魔永远也不可能爬上这个高度，只有背生双翼的天使才能抵达它的面前。可我邀请你在这里——只要你愿意，你现在就可以走到它的前面坐上去。”
士郎哑然。
“为什么是我”的疑问他没有无聊地问出口。
“假如我没有遇见杰森，当我度完了人类的一生，也许我会考虑这个提议，如果您实在没有其他的人选。但现在，我的灵魂现在属于他。”
“你的灵魂属于他？你在开玩笑吗？”
路西法显然被逗笑了：“你心中关于他的愿望可是十分有趣。”
“所以——如果他消失，你就自由了，你是不是就会答应我的提议？”
士郎的表情微冷。
“撒旦阁下，如果你真的有看透人心的能力，你就不该有这种误解。我并不是那种任何请求都会无条件答应的老好人。”他缓缓说道：“更何况，我已经发过誓不做把自己卖给任何我不了解的对象的蠢事。”
“当然，我知道你肯定不会答应。我只能把这个位置交给值得信任的人，但是这么高超的地位，这么庞大的权力，这么独一无二的权柄，你们这些人总是个个避之不及——何况，我也不能让一个无罪的人类莫名消失。”
路西法没有强求的意思，仿佛他真的只是随口一提。
地狱之主深深地凝视着铅灰的天空。
“埃米亚先生，你会哭吗？”
“……我不会哭。当我的养父死去，我对自己说，这是我最后一次流泪。”
“但是我会。”路西法说。
“当我第一次来到人间，拥有了感情，感受到‘爱’，然后我知道我终有一天要失去它。我不想成为恶魔，但我必须是，这个地方是我唯一且永恒的归宿，天父早已安排好了一切。”
“我同情你，撒旦阁下。”
沉默了一会儿，士郎说。
“最不该同情我的人就是你。我说这些也不是为了向谁展示我有多悲惨——‘哦，撒旦说他很可怜，谁信啊？’”
“……我很抱歉，我无法给你满意的答复，甚至想不到任何方法可以帮助你。”
似乎无法忍耐地，路西法笑了起来，肩膀抖个不停：“你还是心软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这很好笑吗。还是说这是个恶作剧，你把我灌醉叫到这里来就是为了嘲笑我？”
“有一个问题，我想要参考你的回答。”
路西法回到了自己的王座上，搁起腿。他的神情又变回那个傲慢的地狱之主了。
“如果你是我，有一种东西叫做责任或道德——数以百亿计的生命维系在你的身上，你要抛弃一切感情，再也不能做任何喜欢的事，徒刑的时间看不见尽头；直到海面上升，天穹坠毁，你也不能离开。你的感受是什么？”
士郎尝试着顺从他的描述落入沉思。
再也不能见到某个人。
无从锻剑，也没有杂事可做。
时间是没有意义的，目光所及之处只有需要打倒的敌人。
渐渐习惯了喧闹的生命又重新归于平静。
只是设想一下那个场景，心口就像破了个大洞。
——但也不过是重复一千次地，将感到疼痛的心，万分宝贵地锁起来埋葬。
抬起头，望着地狱上空一成不变的硫磺云，仿佛飘着雪花的冰冷空气宛如亘古的诗篇，他诚实地说出了感想：
“虽然有些痛苦，但并非不能忍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