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27章
辰霜阁的门再次被敲开。
前段日子落景熙重伤未愈，若非郁明相出关他这条命是捡不回来了，段殷会来后照顾了他几日，等到他清醒过来之后却是怎么也不肯让他照顾自己了。
他先是念了几个同行师弟的名字，但很快回过神来，便沉默流泪，段殷安慰他，他仿佛也听不进去，一个温润毓秀的少年醒来后却越发消瘦了下去。
他不让人照顾，但段殷最不喜欢看人自暴自弃，便沉着脸强行照顾了数日，直到他见好了，而段殷也被安排去带新入门的弟子。
落景熙缓步踏入辰霜阁的大门，仰望着这个多年未踏足的地方，片刻后，他转头看了眼不远处的晚晴洲，晚晴洲院子中高大的梧桐树被吹落了几朵甜香的花。
花顺着风从院墙轻飘飘地落下，有几朵掉到他的身边，一伸手就能接到。
但落景熙没有接，他把视线从最终落在地上的梧桐花上收回来，举步向丹房走去。
自从两年前郁明相不知为何受伤之后，他就很少从丹房出来了。
落景熙跪在他的身后，低头看着手上炉火光的明明灭灭。
“本座从未让你带过弟子，你竟私自带他们去北寒，你在想什么？”
郁明相的声音如锥如冰，每一句质问扎在落景熙的身上，都让少年无地自容。
他和很多弟子一样，又不一样。
其他真传弟子，哪怕是最小最无用的常风，也是一入门便是人人敬羡的真传弟子。
但他灵根杂乱，根骨很差，入门时只是最低级的外门弟子，每日只负责打扫书房，但书却是不准外门弟子看的。
那时他还小不懂规矩，便偷偷翻看，没想到被掌领师兄抓个正着，师兄状似原谅他，却一句接一句地嘲讽他是师尊看着可怜才收留的孤儿，有爹生没娘养的野孩子，卑贱无知，不知道规矩二字怎么写。
虽然免去了紧闭，却让他当着在场所有内门弟子的面跪下阐述罪行。
落景熙不知道自己怎么在他们的折辱中度过那个下午，只记得掌领师兄临走时嘲讽地重重拍了一把他的头顶，仿佛那样就能将他拍到在泥泞中永远爬不起来。
但天意造化最难测。
一次宗门祭典将近，他无意中撞见掌领师兄欺负一个阵修，掌领师兄打了他一顿，又居高临上地看着躺在地上的小孩，笑嘻嘻地让他去做那个阵修的活。
他一个清扫的弟子哪里会阵修的活，掌领师兄是想让他被赶出师门，连那个被欺负的阵修师兄也心灰意冷。
但谁也没想到祭典上一个最角落里不起眼的观赏阵型——鲤鱼跃龙门得到了宗主的留意，而那个小弟子被发现了极难得的阵修天赋，一跃成为内门弟子，后来又成为了真传弟子。
当真鲤鱼跃龙门了。
落景熙握紧放在膝上的手，解释那天被妖物引入北寒的事，但被郁明相冷淡打断。
“阵修对妖邪之物眼力有限，难以分辨，也幸亏段殷这些年来一直不负为师期望。”
落景熙垂头，“是，多亏了三师弟。”
三师弟比自己更被师尊看好，比自己更优秀，他一直都知道。
当年他十五岁，段殷十四岁，和段殷都是真传弟子，他那几日负责修缮宗门的阵法，十几岁能被任命修缮护宗大阵是极高的认可和殊荣了。
让人羡慕也让人眼红。
落景熙每天躲曾经的掌领师兄，躲到每日带弟子下山的段殷都看出了师兄的异样。
再次被“偶遇”时，曾经的掌领师兄已经按照规矩喊他师兄了，他在他的面前，嗤笑着将那两个字吐出。
落景熙垂着眼睛听着他阴阳怪气，横竖不过是一些“飞上枝头变凤凰”的嘲讽，他知道对方的嚣张和以下犯上都是自己一再忍让的结果，但还是没有做什么，也不是没有想过，但他怕被人说得了势便欺负曾经的师兄，怕被人说自己出身卑劣，没规矩。
顾虑总是很多。
他看着年长的掌领将手伸向自己头顶的手，将唇抿得泛白。
忍一忍也就过去了，他才十五岁，掌领毕竟也是年长于他，自己实在不能对他不……
掌领惨叫着摔倒在地上时，落景熙还没有反应过来，他怔愣着看着青年口鼻流血捂着半张脸求饶的样子。
丝毫没有方才的嚣张，扭曲的脸涕泪与血液杂流，看起来狼狈又恶心，一边挣扎一边连声向他身侧的少年求饶，“师兄饶了我，我错了！我就是和景熙拌拌嘴。”
比他还小一岁的少年高挑而冷冽，他抓着地上人的头发不顾对方的惨叫，把人拎起来，长眸微微眯起，睫毛下的眸子像澄明湖面上的冰雪，一字字道：“你不用做外门弟子掌领了，从天华滚出去，我说了就算。”
“这件事，你自己去领罚，另外……”郁明相的声音恰似当年少年的冷，但又不一样，他的声音沉稳又让人难以分辨其中情绪，“容儿想和你们玩，你负责接应她一下，不必让她和太多人接触，陪她说句话就够了。”
落景熙倏地抬头，几息后又缓缓垂下头，放在膝上的手伸展开，触到落在膝上的炉火光，“弟子，弟子一定照顾好师姐！”
这之后郁明相没有再说话，落景熙见他起身走向丹炉，便连忙告退了，但还未起身，郁明相就忽然问他：“段殷为何会去北寒？”
他这一问让落景熙一瞬间有些茫然，师尊不知道是他向师弟求救的吗？
郁明相微微回头，好似叹息道：“他爹是本座故友。本座对他寄予厚望，若非他此番贸然进入魔域，本座怎会放心把容儿给别人照看。”
落景熙沉默了好一会儿，终于说话了，但他自己几乎听不懂自己的话，只觉得这副躯壳自己开了口，脑中一片白蒙蒙，“师弟年少气盛，或许是一时糊涂，才误入北寒……”
他深深低下头，“师尊……原谅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