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落幕
这件事传到兵部侍郎裴晖耳朵里, 他登时□□鼓肚子气鼓气胀的,在早朝上发问云骁帝:“陛下, 是不是真有此事?”
先不说舍不舍得给北夷人十万两银子的事, 他要是早一日听闻胡人打算南下犯边的风声,必会早做准备,打有打的调兵布阵法, 给银子是给银子的准备法, 怎么会落得像当时那样,胡人骑兵都快到龙城郡了他们兵部才得知边关告急的消息,岂能不被动。
自从这件事情被捅出去之后,云骁帝夜里睡不安稳,又适逢七月酷暑天儿, 心情无比烦躁, 开口提了句想修座凉殿避暑,皇后裴氏就朝服来劝他说如今初登大宝府库空虚不宜大兴土木……叽歪得他更头疼了。
愈发觉得填在对外征战上的三十多万两白银亏得冤。
早朝上被兵部侍郎裴晖一发问,云骁帝心虚地抵赖道:“朕没见着纪大将军的奏折,裴爱卿是从什么人嘴里听说的?叫他过来跟朕说一说。”
裴晖说道:“启禀陛下,这两日街头巷尾都在议论此事, 臣不敢妄言,着人飞鸽传书去北夷打探不日就会有消息传回来。”
云骁帝秦翎头上的十二旒冠冕一晃发出声响:“……裴爱卿做的对,”他微微迟滞了下说道:“史爱卿,俞爱卿,你二人给朕查, 查——这份奏折为何没送到朝廷。”
他思前算后:这件事发酵下去必是受人指责,而见过纪东风那份奏折的只有他和谢回两人, 他得把自己摘出来……
那就得把谢回推出来摁下去!
刑部尚书史伯举, 大理寺卿俞宣同时领旨道:“是, 陛下。”
云骁帝深深看了谢回一眼:“众爱卿还有其他事吗?”
谢回今日早朝从头至尾缄默不语。
众公卿又奏了些鸡零狗碎的事,连长公主秦绮的府里又添几个面首的事都报上去了。
云骁帝没怎么听进去,瞧着时间差不多了摆手道:“退朝吧。”
他什么都没多过问,甩袖匆匆回后宫去了。
……
夜未央,谢府。
书房的灯光里映照出两个颀长的男子身影,是谢回和顾世安。
年长的是谢回,他今年已经三十九岁了,顾世安是当弟弟的,但多年的养尊处优下来,似乎谢三看着更面皮细嫩些,跟他一对比,岁月似乎有点难为老顾了……咳咳可能他年少时也如花似玉的就是花期有点短,面皮糙了……
要是卫景平看见他兄弟二人同框的话,一定会力劝老顾戒掉臭豆腐,毕竟那玩意儿油炸口味重跟盛世美颜不对付。
不过,这兄弟二人今夜不是来分个孰美的,书房内隐隐弥漫着拔刃张弩的势头,吓得猫儿都躲远了,周遭静得连风声落进耳中都觉得好吵。
“遥光我实话跟你说了吧,”谢回在书房里团团转:“有人在背后捅我刀子,粮草,运送龙城郡的粮草不该出问题的……”
“一定是文婴的人干的,”他疑神疑鬼地说道:“他的门生众多,不甘心他罢相外放……”
顾世安缓缓摇头,双目黯然了会儿失望地说道:“谢回,你这次在粮草上吃亏从根儿上说是你谢相爷不学无术,任用的人又是一个草包废物,”他冷笑一声:“你去刑部的大牢里问问周辽他是如何押运粮草的?”
据他所知,其一,周辽从京城的府库粮仓提了全部的粮草后带着运粮的车队摇摇摆摆走官道大路,光这一条他就犯了大忌,哪朝哪代运量的路线不是夜行抄小道当作绝密……蠢。其二,运粮车上路之前未经过检修,有的马车在府库里放了达十年之久,一上路车轱辘掉了……三,粮草从府库粮仓里搬出来之后没套防水放鼠的油皮纸袋直接装车,路上淋雨、硕鼠成群结队盗粮……这几条数下来粮草能安然运抵龙城郡才叫出古怪了。
用得着谁动手坏事?
想卫景平带着他爹卫长海负责运粮时,先从京城粮仓府库提的部分粮草根本没有用户部的运粮马车,而是雇了有名的镖局快马加鞭将先头救急的粮草快速护送往龙城郡,先解决边关断粮的燃眉之急,而后一路走一路在沿途各府、州、县的粮仓府库提粮草分批运往龙城郡,押运时借用的全部是各地府衙日常运转的马车,不仅如此,每辆运粮车上都带着捕鼠猫守夜严防鼠患……
这才是行军打仗稳妥的运粮办法!
谢回跟他的心腹周辽自己无能出了事就赖别人陷害。
尽管不能完全排除有人从中作梗在粮草上做文章冲谢回来,但深究起来还是谢回短绠汲深办不好这件事情罢了。
要是能像卫氏父子那样严密,就算有小人向粮草伸黑手他也得不了手。
又怕谁使坏陷害?!
谢回犹不觉他自己无能失误:“你知道龙城郡新置郡那年我亲自押送白银、粮草……”
顾世安打断他:“谢回,战事时和往常不一样。”
不能归为一码事。
他想了想又道:“且那时文相尚在朝堂,许多细节的事情想来是由内阁来控和安排的,谢相爷,您老或许没留心这些‘小事情’。”
谢回只忙着溜须拍马为先帝四处重金求购金枪不倒的药方子讨他欢喜了。
“你说
的没错。”谢回不得不承认顾世安的话说得准,他头一回押运粮草去往龙城郡时,当时的左丞相文婴交代给户部的主事和员外郎许多事情,他记得清楚那会儿还骂骂咧咧文婴婆妈烦死人了……
和亲弟弟坦诚了一回,谢回忽然有种倾诉的冲动,他发疯了一样说了另外一件事:“遥光,外头传的那份奏折,我和陛下都知道……”
当时那份奏折较为紧急,纪东风跳过兵部直接递进了内阁,他过目之后没有和左丞相邹永以及兵部那边商量,而是连夜进宫去见了云骁帝。
北夷人想要十万两银子?
想得美。
龙城郡城池之坚固兵马之强壮,十万骑兵南下也是个无功折返,等边关打了胜仗,除了新置龙城郡这一桩事情,他的功劳簿上将添上赫赫的一笔。
谢回是坚定地主战的,他生怕朝臣知道了之后劝说云骁帝拿银子暂换太平,是以先截留了。
云骁帝和他揣着大差不差的心思,君臣二人一起捂住了半分风声都没放出去。
顾世安心中几是惊骇:原来皇帝知道这件事,他知道……
“谢回谢开阳,”许久之后,他的声音才不疾不徐地发出来:“除了圣宠,你身后的多少事经得起深究,大哥,顾表姐,还有……”还有顾思炎,他想起那孩子就难过:“曾文曾大人那回你就该知道背后有多少人恨你,恨不得立刻拉你下大狱,让你来个满门抄斩,”他没什么表情地说道:“你罢相吧,尽早外放出去或许还能保住一命。”
这是他能为这个亲三哥或是说谢家做的唯一的一件事了,劝他放权走人。
罢相外放保命。
谢回反问他:“遥光你说得轻巧,你知道三哥我是怎么爬到这相爷的位子上来的吗?”
他舍不得这捏在手掌里的权势,一旦尝过处处叫旁人捧着的滋味,就上瘾再也戒不掉了。
“谢回,”顾世安不屑听他引以为傲的奋斗史,说道:“要是根基不牢靠,爬得越高跌得越重。”
别的不说,单看看谢回生的那个儿子谢玉衡,一脸高傲跋扈相,听说至今才是个秀才连乡试都没考中,生子不慧啊。
顾世安就不清楚谢玉衡跋扈个什么劲儿,仗着他爹是相爷,还是靠着当朝太后是他姑外祖母?
呵,他姓谢不姓姜,姜家仗着太后跋扈,人家是高门世家,是一个小小的扬州谢氏能比的吗?
再者,谢回在入阁拜相之前要政绩不见政绩要声望没有声望,无非仗着皇帝宠信徇私加官进爵罢了,怎能不引来旁人不满,进而处心积虑地抓谢家的小辫子给扯下相位来。
谢玉衡就是个明晃晃的目标,不知道多少人留意着他的一举一动呢。
换成他是谢玉衡就该日日三省吾身,唯恐一言一行被人指责,那孩子呢?偏要骄横跋扈反着来。
拎不清。
这样的儿子最是欠揍,顾世安每每想起谢玉衡都想揍他个半死。
儿子不成器,谢回那婆娘更不温婉贤惠,他冷眼瞧着姜宝璐也不是盏省油的灯,说不定没少给谢回挖坑。
顾世安提谢回想了想,眼下的形势中,谢三只有趁着云骁帝待他的情分还在宠信未冷,赶紧主动一人背了黑锅,尽快自请罢相外放出去图个保命才是。
要是走得慢了,谢回身上的一些旧事被人扒出来怕落得个获死罪的下场都没完。
没准儿他和顾思炎也得被牵连。
谢回厌了他的话,端茶撵人冷笑道:“只要太后凤体安康,本相爷没落到要罢相外放的地步。”
姜宝璐这女人姿色平平又虚荣肤浅,他当初肯娶她为正妻不就是看上了姜太后这棵大树吗。
是时候该给他遮遮风避避雨了。
等那劳什子的奏折风波过去,他又是风风光光的谢相爷。
顾世安说道:“谢回,你要太后在你与陛下之间选一个偏袒,你觉得她会选谁?”
云骁帝可是她的亲儿子!
谢回一屁股跌坐在椅子上。
他还得再承认一次,谢五说得没错。
……
次日罢了早朝,众朝臣出来麟德殿就三三两两一堆议论上了:“谢大人罢相外放仅求个河北府云州知州的官儿,这下可是从云端啪唧摔到泥地里去了。”
幸灾乐祸者众。
谢回罢相外放带着家眷赴云州上任那一日,京城四处都在传他的事,说得最欢的是秦绮对他旧情未了哭着相送约定下辈子双双生在百姓家里做一对平凡夫妻……恰逢国子监这天放假生员都出来放风,有人唏嘘道:“谢大人这么惹女子爱慕,谢公子怎么就被人家裴姑娘讨厌到拿鞋子砸呢?”
“哪个裴姑娘?”后面的人接话道:“裴家的姑娘多了去了。”
“我听我三姑妈的四小叔子的五小姨子说啊这个裴姑娘是咱们国子监裴博士的亲妹子……”
“裴博士的亲妹子不是说要许给顾举人吗?”忽然有人提了句这个话茬儿:“怎么又和谢公子扯上订亲不订亲的事了?”
他们说着去看顾思炎,只见他的脸色刷地变了。
似乎觉得太过在意了,顾思炎强逼着自己装出不甚在意的样子:“瞎说什么我又没跟裴
姑娘订亲,她好好的待字闺中怎么就不能跟谢公子订亲了。”
说完他又笑了笑道:“我得去见见我小叔了,明天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