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前尘
高考结束后,白栀给苏芸打过电话,但她好像很忙,没说两句就挂了。
今天白栀接到她的电话,还蛮意外。
两人约在丰园见面。
丰园是典型的苏式园林,据说是多年前到这边做官的苏州籍大官的宅邸。大官已经不在了,是青天老爷还是国之蛀虫也无人追问,只有美景和古建历经变迁,仍旧保留。
小桥流水、假山奇石、到处都是赏景的亭台,从亭子里望出去,勿论四季,妥妥就是一幅浓淡相宜的中国画。
这种匠心,令人折服。
中心的湖泊,水不深,常年发绿,却有很多胖得惊人的锦鲤。
这些锦鲤杂交几代,已经从金黄变回原来的黑灰,传闻有人偷偷捞回去做糖醋鲤鱼,美味无敌。
白栀没吃过。
但每每逛到丰园都会想起这个很好吃的传闻。
那多年过去,她竟然还在惦记水里锦鲤的味道。
苏芸买了票,请她坐到雪白的天鹅船,船舱小小的,座位下面是踏板。
这是艘人力小船呀,好多年没坐过了。
船中间有个铁焊的方桌,摆盘桃片糕和一袋发瘪的老面包。
放船绳的工作人员说这是包船送的。
桃片糕喂人。
老面包喂鱼。
白栀坐进去,卯足力气哼哧哼哧蹬踏板。
苏芸尝口桃片糕,不好吃,索性掰开喂鱼。白栀撕开老面包尝了口,表皮烤得焦黑,里面却很鲜甜。
“芸姐,这个好吃!”
苏芸笑死,“白栀,人家大爷说这是喂鱼的。”
白栀嚼着面包,“可是真的好吃啊。”
苏芸继续喂鱼,可惜桃片糕似乎真的很难吃,别说人嫌弃,鱼更嫌弃。
鱼群过来绕一圈又游开。
苏芸掐块面包尝了口,睁大眼睛,“嘿,原来鱼吃的比人吃的好!”
换成面包扔下去,鱼群果然蜂拥而至。
一只追一只。
前赴后继。
胖胖的身体在水中叠罗汉,都要叠出水面,登陆船舱了。
苏芸惊呼:“快蹬,我们被鱼老大包围了!”
两人躬身狂蹬,别人租船是游园,她们是来锻炼身体的,岸边的人指着水面狂飙的天鹅船笑哈哈。
船到湖中心,停下来。
白栀大口大口喘气,苏芸也够呛,汗都出来,女人揩完汗指着白栀笑起来,“看你肩膀!”
白栀低头瞥了眼。
猛地一抖。
肩膀竟然躺着一条小指长的鱼,嘴巴一张一合,双眼涣散,也不知道怎么跳上来的。
白栀将鱼放进水里,一个劲扯着肩膀的衣服闻。
一股水臭。
小鱼入水,还没游走。
柳树梢停歇的水鸟施施然飞过,尖嘴一潜,羽毛一抖,小鱼便成了鸟食。
湖面吹过微风。
送来丝丝凉意。
碧波皱皱、垂柳悠悠,夏天的阳光炙热光明,晒得船身发烫,人也发昏。
苏芸说道:“白栀,跟你讲点事行不行?”
白栀的视线从水面转到一脸严肃的苏芸身上。
“行。”她说。
苏芸问:“江燃妈妈……我素心姑妈的事你知道多少?”
白栀顿了顿,说:“车祸。”
苏芸说:“江燃讲的?他是不是还讲车上有个小白脸?”
白栀没说话。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但再难念,也轮不到外人去念。
苏芸瞧她表情,就知道江燃肯定说了。
那个臭小子,一旦认定谁就是掏心掏肺。别人谈恋爱,恨不得装逼装成天王老子,他却像只得意忘形的小狗,徒有獠牙,却露出最脆弱的肚皮给白栀瞧。
傻不傻啊。
苏芸说,苏素心是养小白脸,但江卫东也不是好东西。
做工程常常在外地一待就是几年,相当于半个家了,好些人耐不住寂寞,总要在当地养个小的。
养就养吧。
偏偏江卫东养的那个,是从江市带去的,还有个女儿放在老家藏着,比江燃只小两岁。
苏素心自觉受到侮辱,闹着要离婚,偏偏父母不相信女婿江卫东会连这点分寸都没有,要知道,为扶他起来,苏家出了多少力。
苏素心一怒之下,带着小白脸在高速飙车,要去抓江卫东和小三的证据带回家展示。
可谁知道,这一去就不能再见。
“噩耗传来,我外婆哭昏几次,外公更是气得住进医院。家里切断了江卫东的资金链,要他身败名裂,永世不得翻身!谁知道他还敢逃回来拐走江燃,父子俩东躲西藏就是不肯现身,好不容易找到江燃,又脏又瘦,野狗似的挡在江卫东身前喊着不许动他爸爸,否则就拼了。”
苏芸哽咽,缓了好一阵才继续说。
“小屁孩,怎么哄都不肯走,还咬人。外婆一见他就落泪,说算了算了,大的走了,只剩小的,再怎么也不能让江燃也没了,这才放江卫东一马。”
大人的破事总是半遮半掩。
小孩的心又是如此爱恨分明。
江燃一心认定老爸在外辛苦出差,妈妈跟小白脸出车祸,是背叛家庭。
却不知道,婚姻是笔糊涂账。
他从用恨抵消年幼丧母的痛,别扭地长大。
江卫东似乎真的知道做错,这些年也确实疼江燃,在外面有相好的女人却从没提过再婚。
为江燃能好好生活,哪怕是谎,所有人都甘之如饴。
只要过得下去。
日子怎么过不是过?
除了苏芸老爸,作为老幺,他是苏家脾气最烈的,和江燃简直如出一辙。
苏芸老爸还在为亲姐的死愤怒。
依然会在忌日上门揍人。
可惜的是,他永远也无法对姐姐唯一的孩子讲出愤怒的原因。
每个人生命中当会有一两件过不去的事,这些事不是来助你成长的,是来摧毁你的。
苏芸的爸爸会永远活在不能言说的愤怒当中。
而江燃……她可怜的小表弟只能永远生活在谎言当中。
一旦撕开,他该如何面对多年相依为命的父亲,如何去看深恨的母亲,如何谅解一直蒙在鼓中的自己?
每个人生命中都会有一两件过不去的事。
这些事是癌。
熬不过去,死路一条。
……
苏芸握住白栀的手,反复握。
希望她能懂。
白栀想起出现在幸福佳苑的司机刘叔,在炎炎夏日,再一次体味到诡计多端的命运是如何苍凉。
江卫东当年的小三,是刘丽吧。
刘丽爱跳舞、爱打麻将、爱吃、爱穿、爱旅游……小时候白栀就觉得奇怪了,白永刚那点工资还完房贷也就勉强支撑家用,哪来这么多钱跟刘丽潇洒。
原来,还是吃软饭啊。
白栀口唇干燥,去拧矿泉水。
苏芸说:“江燃继续和你在一起,迟早会发现真相,你继母……”
白栀问:“白露和江燃是同父异母的兄妹吗?”
苏芸摇头,脸上浮现冷酷的笑意。
“你继妹生病可真是生对了,现在生父找到了,是江卫东当初带在身边做事的表兄,刘丽先勾搭的他,经他关系才勾上江卫东……亏江卫东还以为白露是自己的种,这些年一直在给她们母女打钱。男人有时候真是蠢得无语,真是他的孽种,刘丽可能安生这么多年?不把他骨髓吸干了!”
这样说来,白露和江燃沾亲带故。
怪不得当初她被刘丽锁在乡下,江燃能捐肾换她平安。
毁掉原配的孩子,让正儿八经的大少爷为自己的野种续命,刘丽这个小三一定很得意吧。
说她是畜生,畜生都觉得晦气。
苏芸紧紧握住白栀的手,“刘丽不敢到江燃面前乱说,可是他跟你在一起,迟早会发现以前的事情……就当姐求你,你要什么都行,跟燃燃分开行不行?”
白栀低着头,并不看她,“芸姐,是想用钱把我砸走吗?”
苏芸摇头,愁苦道:“你这么聪明,难道不懂吗,燃燃好不容易把自己修好,他会受不了的……”
“可是芸姐,跟他分开,我也会受不了的。”
苏芸只看了白栀一眼便不敢再看。
女孩圆而明亮的眼凝固了,似乎再不会动。
苏芸忽然生出罪来。
明明不关白栀的事,眼前的女孩什么也没做错,可是不幸的结果却要她来承担。
这个世界就是如此荒谬。
犯罪的不必受罚,受罚的往往清白如许。
黑与白并非混淆,而是全然颠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