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36章
他打断那小儿腿骨时,对方眼中那种强烈恨意让他心中忌惮,这两日更是不哭不闹实在不像一般孩童,想到他谢家人身份,老三心中不免惴惴。
有时夜晚他会偷偷起身将手伸到其脖间,但对方猛地睁着眼,于黑夜中看着他,他一时有些畏缩,只是强撑着给他几巴掌并咒骂几句,复回床上。
一日早上,谢常泊醒时,发现老三已无踪影,他被孤零零留于小客舍中,因腿骨被打断,他只能一瘸一拐打开门走出去。
店小二还好心将他抱起放到堂内长凳上,“你父亲已出门,你腿脚不便何必走动。”
谢常泊露出一丝憨态,“敢问他可有告知去往何处?”
店小二摇头,这时掌柜抬头看他一眼,“他果真是你父亲?”
“不是,”谢常泊道:“我被他掳劫至此。”
“那你家在何处可还记得?”
谢常泊忽然感觉肩头那只手力道大了不少,装作若无其事样子道:“有些记不清哩。”
掌柜的一叹气,拨着算盘,“既如此,那我们得将你交到官府才好。”
“我父亲母亲可会来接我?”谢常泊挤出眼泪,擦擦眸子。
这时外面传来脚步声,一个端庄秀美年轻妇人进来,眸光扫过他与店小二所在之地,笑着走来伸出手,“阿牛,来,到娘这儿来。”
谢常泊赶紧往后缩,一手拽着小二袖子,指着她道:“你不是我娘!你不是我娘!”
小二撇开头,不忍看。
那女人摸到他腿上,猛地一按,谢常泊痛呼一声,人被她抱在怀中,女人将要出去,掌柜的头也不抬道:“客房钱还未付。”
“瞧我,忘了!”说着掏出荷包递过去。
掌柜的扫了一眼任由他们离去。
腰间软肉被扭住,耳边是阴狠之声,“最好老实点,要不然小心我扒了你舌头!”
他就这么抱到一间屋子里,在那儿,他看到老三也在。
而且被五花大绑,这可不多见。
他被拎到地上,女人对一斯文中年男道:“霍爷,人带到矣。”
“偏劳你。”
“霍爷客气什么。”她媚眼如丝,丹红手指划过男人胸前,被中年男人扼住。
女人讨个没趣扭着腰离去。
这时中年男人看向那地上虚着一脚站立之人,走过来,谢常泊下意识后退一步。
他将他提到桌面上,去摸他腿骨,“你未免太心狠。”
语气轻飘飘扔下,面上却丝毫没有责怨,反倒饶有兴致。
老三不屑道:“假惺惺!”
斯文男人瞅着谢常泊,不知在想什么,伸手朝他脸蛋摸来,他别开头。
他也不恼,只是温和一笑,“我帮你将骨头接上。”
他后背起鸡皮疙瘩,并未做声,只是戒备着他动作。
“啊——”谢常泊惨叫一声,骨头被接上,对方将他腿放在一边,让身边一小厮取来夹板。
腿被固定住,他被人抱到一间屋中,进去后,他才发现整个屋中都是小孩,年龄有大有小,但估计大都五六岁。
为什么有这么多小孩!
他压下心中纳罕,见那些孩子皆身着粗布麻衣,心中更是疑惑。
这么多人,这是要做什么?
拐卖儿童?
还是其他?
疑惑很快得到解答,夜间他们被分批次带到船上,这位霍爷是何许人也,竟有这么大本事轻松出城。
老三走在前面,对马车中之人十分恭敬,而他只看到一只手,还未及辨认,便被带到码头。
他们要走水路。
雾霭沉沉,很快将江面笼罩。
谢常泊陷入沉沉梦境中,再睁开眼,他发觉自己在人手掌间,身体变得柔软异常,可以折叠。
他被举起,这时他反应过来,自己已变为一方巾帕。
擦过那位霍爷唇边,他听到对面老三道:“那小孩瞧着有股狠厉劲儿,毕竟是谢家人,霍爷还是小心些好。”
“你是那小儿心中记恨对你报复罢。”
“他是谢家人。”老三提醒道。
霍爷点头,烛火跳跃于其面上,从他此刻角度只能看到他下巴。
“谢家又如何?气数已尽。”
老三猛然抬头,压着心中好奇,道:“谢家势力遍植朝野,国师亦年轻有为,霍爷……这是何意?”
“我们那位国师并非长寿之人,二十年内,谢家无人领其位,又如何保持现有荣光呢。”霍爷看得清楚明白,“有高人算过,谢家将出忤逆子。”
老三听得稀里糊涂,只是道:“霍爷好本事。”
对方笑笑,“谢常泊?”
“是,正是他。”
“虽然非嫡脉,到底是谢家人。”他嘴角一勾,不知想些什么,“将那小孩看好了,若是人跑了……”
“霍爷放心。”老三赶忙道。
谢常泽于床上翻了个身,身边尽是其余孩童呼吸之声,他阖上眼,再次入睡。
这回他终于来到王氏身边。
她于佛龛下独坐,手中捻着佛珠,念念有词,格外虔诚。
不知怎的,他觉得这一幕格外熟悉,仿佛已看许多遍,然而一回想,也就当初在阁楼时她曾跪于地向那神佛祈祷。
烛焰燃烧更旺,他借着头顶烛火将她看得更清楚些,王氏面庞清瘦不少。睁开眼,她看到虔诚祷告,开始下拜。
谢常泽立刻醒来,他艰难转个身,这时他身边一人道:“你还未睡着?”
他寻声抬起头,只见床上一个男孩看来。
“是。”
对方听到他声音,便道:“你害怕?”
“嗯?”
“我说你害怕对吗?”
“嗯!”
“你知道我们要去哪儿吗?”
“不知。”
那男孩压低了声音:“他们要带我们去山中。”
“山中?”
对方点头,啜泣起来,隔了一会儿道:“我再也见不到我爹娘了。”
“为何?”他问。
可是对方没有回答,缩在床下不再言语。
夜色沉沉如浓墨一般,如果这小孩所言为真,他又是从何处得知,而那些人又到底要将他们带往何处?
晨光破开晓雾,然而他们待在船舱底下不知黑夜白天,许多小孩也都醒了,大家一致保持沉默,鲜少有言语。
直到一个透气窗口被人自外面打开,外面光亮这才照进来。
门被打开,四五人提着饭桶而来,小孩闻到饭香,皆上去争抢,争抢过程中有几人打起来,那看
守之人抄着铁勺一个个敲打。
被打痛后,他们压抑着哭声,捂着头颅不敢说话。
看着碗中那青菜豆腐,他强忍着味道怪异喝了下去。
不多会,有人敲门,示意要解手,外面看守之人冲里面喊道:“还有何人解手,速速跟上!”
眼见大人一窝蜂出去,那人吼道:“都好生待着!一批一批来!”
谢常泊是最后一批,趁此机会,他环顾四周,这穿上皆有武士,看起来魁硕非凡,此船约有十几丈,瞧着十分威风。
这位霍爷绝非寻常人。
解完手,谢常泊回到船舱底下,再次入睡。
再睁眼,他发觉自己头角悬空,身上有物什格外丝滑,瞧了眼发现自己已成为霍爷头上羊脂玉簪。
他听到有书页翻动之声传入耳中,鼻间亦有淡淡熏香,余光扫过,果然瞧见香烟袅袅盘旋。
还挺享受!
船舱中有书案、折扇、毯子还有镇纸玉器等物,一柄宝剑悬挂他身后,上面镶嵌着红绿各色宝石,瞧着便让人觉得价值不菲。
应该装饰价值高于实用。
不妥当,十分不妥当。
在他环顾周遭时,对方忽然伸手朝他而来,摸了摸头顶簪子,又放下手。
唷,感觉还挺敏锐。
谢常泊再次醒来,船身摇动,有人往他床上爬,发觉他并未生气,好几个摸上来,一个小孩贴着问他,“你与他们是何关系?”
他摇摇头,他们道:“不可能,若无关系那守卫之人为何抱你。”
“因为我腿有伤。”
“你说谎,我们中亦有人腿脚有伤,怎的没有抱其余人?”
这他说不出来,眼见所有人瞧着他,他便道:“许是我俊俏可爱。”
“俊俏可爱有何用,还不是要一死。”
“死?”有一个小孩呜呜哭起来,很快他捂住唇,肩膀一耸一耸,却不敢发出太大声音。
这些小孩真是奇怪,他伸手,“得罪了。”
将他袖子撸起,看到上面青青紫紫,他忍不住摸了摸,对方立刻将他手打开,“你做何!”
“你们有挨打。”
“你没有挨打?”
“我腿给他们打断了。”
“既如此,他们为何给你上夹板?”一小孩好奇。
“我亦不知。”他奶声奶气道,这时候不妨装装小孩。
外面有人敲门,一人声音传来,“闭嘴!莫要发出声音!”
大家顿时朝那边望去,纷纷噤声。
船中间停下片刻,门口有脚步声远去,约莫一刻钟后,船再次开动。
方才应是过闸口。
管理船只官员应也难以察觉这船底藏有这么多人。
小窗口渐渐漫上黑色,谢常泊躺在床上正想事儿,忽有人打开船舱,将他带出。
他被带到时,霍爷正在沏茶,小火炉燃烧烈烈,茶汤四溢,屋子弥漫茶香味儿。
“坐。”他头未抬。
谢常泊觉得他不像是对一个孩子说话,倒像将他对着一个对手或者一个友人。
他抬起潋滟凤眸,“过来。”
招狗呢!
挪动脚步,他站在不远不近之处。
似乎是察觉他心中之戒备,对方莞尔一笑,好整以暇瞧着他,那眸中散漫又带着审视。
“我竟看不穿你。”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