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012
霍冉进房后的第一件事是打电话。
等了半天对方才接起来,她有些不耐烦:“才十点你就睡了?生前何必久睡,死后自会长眠。”
梁松的开场白一如既往:“孽徒,休得口出狂言。”
霍冉把这两天的所见所闻一口气讲完,然后说:“小老头儿,这世上好像真的有妖邪哦。”
“废什么狗屁。以前还老抬杠,小小年纪什么都不懂,尽耍嘴皮子”
梁松一啰唆起来就没完没了,霍冉不想让耳朵起茧子,只好把手机放在床上,拧开桌上的矿泉水瓶喝着。
“让你把护身符戴上你犟得像头驴,吃亏了吧?挂彩了没?断了几根肋骨?你且慢慢道来,为师去烧壶热水。”
梁松边絮叨边从房顶上跳下来。
霍冉冷哼:“就你这副德性,得亏遇到我这种够修养能忍耐的好徒弟,要不然你早被逐出师门了。”
自古以来都是师父把弟子逐出师门,可在霍冉这里,是她时常念叨着要把师父逐出去。
说到护身符,她就想起了那个举止古怪的法师。
“师父,我昨天遇到一个老头儿,跟你一样,修养这方面略显欠缺,他送了我一个符,搞得还挺神秘。”
霍冉想,要是梁松肯把他那块年代久远的“板砖”换成智能机,她就能拍张图发给他了。
可惜,设想归设想,事实归事实。
之前她特意买了一台新手机孝敬师父,却遭到了无情拒绝。
“拿走,用不惯,别给我添堵。”梁松说。
“我教你,很简单的,你看这里”
她话没说完,梁松原地打坐,双眼紧闭,一整天一言不发。
后来她又劝了几次,梁松总是故技重施,她无计可施,只好作罢。
电话那头传来咳嗽声,霍冉知道,梁松又点了没有干透的木柴。
想象了一下屋子里烟雾缭绕的样子,她无奈摇头。
这老顽固真是没得救了,明明可以用电烧水,他非要采用这种最原始的方式。
她曾建议梁松紧跟时代的步伐,回赠她的是白眼,她就撇撇嘴不再做声。
自己非要找罪受,那您老就受着呗。
梁松升完火,在灶上架了个小铁壶,拿着他的“传声筒”去院子里唠嗑。
秉着“无论徒弟多么孽障,做师父的依然要苦口婆心让她回归正道”的原则,他又给霍冉普及了一遍历代祖师的丰功伟绩。
一提到自己的师父钟隐,他就格外激动。
事实上,梁松拜师的那年,这座宅子里就只有钟隐一个人,他知道的那些有关历代祖师的故事,都是从钟隐口中听来的。
尽管他讲得底气十足,但只要霍冉提出质疑,他就有些犯怵。毕竟不是自己亲眼所见,说出口时气势上总弱那么几分。
“孽徒,你师公活着的时候曾经多次镇压邪祟,功力相当深厚,你又是为师的亲传弟子,遇到妖邪不要怕,要”
“要撒开了腿赶紧跑。”霍冉接话。
“对对对,就是这样,哈哈哈”梁松笑声爽朗,“孺子可教,孺子可教也。”
霍冉心塞了。
师公功力深厚并不妨碍师父是个废柴。
她想不明白当初师公怎么就收了梁松为徒。难道真如梁松所说的那样师公见他根骨奇绝,是块修行的好材料?
她等梁松笑完,说:“过几天我去山里看你,顺便给师公扫墓,你别到处乱跑。”
得到的回答并不出乎她的意料,却让她更加心塞。
“丑拒,勿扰,为师要云游,你哪边儿凉快就待哪边儿去。”梁松说。
“你打算去哪儿,透露个地点喂?喂?”霍冉气得跺脚,“臭老头儿,又挂我电话,没礼貌。”
她在房间里踌躇了一会儿,手里捏着法师送的符,心想,既然原来的世界观已经稀碎,而安昭又说这是法师特意送给她用来逢凶化吉的,那就宁可信其有。
霍冉就是这样,凡事都讲究个摆事实讲道理,一旦根据事情的发展进度提出了应对措施,她就会立刻执行。干脆利落,不瞻前顾后,不拖泥带水。
她找了一根别针把红符别在内衣的肩带上,脑海里闪过冯超气势汹汹的样子,人生头一次遇到这种事,她有些六神无主。
刚才听梁松唠叨了半天,也没得到切实可行的解决方案,霍冉愤愤:“要这师父有何用?”
她左思右想,还是决定谨遵师训——三十六计,跑为上计。
正好,早上已经预订了明天一早离开本地的车票。
于是她给关曈发信息,再次感谢他的提醒,再次为今日的鲁莽道歉,最后愉快告别。
关曈回房后先处理伤口。
大约一厘米长的刀痕,划破了一层皮。
“料想她只是摆出个唬人的架势,并不真的打算伤人。”
话虽如此,他心里还是不免后怕。
当时刀尖正对着心脏,幸亏霍冉及时收了力,要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他很困惑,这年头,出门携带利器的女孩儿可不多,霍冉为什么这样做?
在脑海中简单罗列了几种可能性后,他陷入沉思。
学了一身挺厉害的功夫,随身携带着防卫工具,有一种可能是,一朝被蛇咬,从此防患于未然。
想到这里,他摇摇头自我否决:“应该是我想多了。”
停顿了几秒,他补充:“但愿是我想多了。”
处理完伤口,他去看贴吧。
早上安昭发的帖子下面有个名叫【颖】的网友要求填加好友私聊,他立刻将她加上。
个人资料显示,【颖】是个女生,现居于青海。
她的个性签名很别致:一切已发生的正在发生也还未曾发生。
是在说时空交错还是在故作深沉状?关曈无暇细想,直接去打招呼。
他才编辑完“你好”,【颖】已经开门见山。
对话框里不断弹出新消息,他只好静静看着。
【颖】先把这里出现的异常情况简要说了几句,还提及了那首歌谣。
接着,她说到河图洛书,还发来问话。
【颖】:可曾听说过大衍之术?
关曈听说过“大衍之术五十,天衍四十九,留一线与人争,争得到是运,争不到是命”这句话,但没有深入了解过。
【颖】:此巫术便是借用了大衍之术。具体细节你无需知晓,我将在三日内寻到破解此术之法,届时联系。
关曈回了句“好的”,正要再发一句“谢谢”,页面显示对方已下线。
他愣了一会儿。
【颖】的语言风格,还挺少见。
另外,她从头到尾都在自说自话。
前面的信息是为了表明她虽然人在千里之外但已经了解了这里发生的一切,这是想展示自己强大的神通力?
最后那句,字里行间透露出一股一切行动听指挥的味道。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只要能对他寻找真相有帮助,关曈不在乎对方用怎样的语气和自己说话。
他返回对话框,回复完霍冉的信息,顺便看了看安昭的动态。
安昭又在朋友圈里“口吐芬芳”。
那会儿他和小六往回走,还没走到家门口,就因为气不过之前在饭店接连吃了几场败仗,索性钻进附近的网吧试图赢回来。
今晚的运气特别差,把把输,惹得他火气“嗖嗖”往上窜。为了泄愤,他一口气更新了三条图文并茂的朋友圈。
“哟吼,老子偏偏不信这个邪。”
安昭果断再开一局。
上下眼皮直打架,他不许自己临阵犯困,便拿咖啡“续电”。
一杯不够,再来一杯。
可几分钟后,他还是陷入到头昏眼花的境地。
只见电脑屏上的图标纷纷变成了身穿甲胄的将士。
他们在高耸的城墙上站成一排,割破手掌,把鲜血滴进酒坛,每人端着一个瓷碗,等酒斟满后先洒向地面,接连三次。
这群士兵是要歃血盟誓?
安昭打了个哈欠。他看到他们的嘴巴一张一合,却听不到任何声音。
接着,将士们自饮三碗,又齐齐把碗摔向地面。
下一秒,安昭吓得扔掉了手里的咖啡杯。
只见将士们同时挥刀自刎,眼神坚毅,动作干脆。顷刻间,脑袋滚落一地。
最要命的是,在那些滚动的脑袋中,他看到了他和小六的脸。
“要死要死要死”他惊呼不止。
一方面是被刚才的画面震惊,另一方面是咖啡太烫,恰好倒在了他的□□上。
“怎么了怎么了?”
小六丢开鼠标取下耳机,看到这情形,四处找纸。
要不是因为网吧里还有其他人,他能想到的最高效的方法其实是,立刻扒下他安哥的裤子。
几分钟后,安昭惊魂甫定,问小六:“刚才你有没有看到一面大明旗?”
“什么旗?”小六一头雾水。
因为他安哥在关键时刻挂机,这把他们又输了,此刻队友正在声讨他们,各种脏话满屏飞。
“刚刚在城墙上,不对,是在电脑屏上,就这儿,”安昭指着插立旗子的位置,“你有没有看到一面旗,上面有个很大的‘明’字?”
“大明旗我不知道,大明湖畔的夏雨荷我倒是听说过。”
小六憨笑一声,算是为自己的幽默点了赞。
“别胡扯。”安昭一巴掌拍向小六的后脑勺,“你再好好想想,没有看到旗子,总看到一群人了吧,将士,穿铠甲的那种,手里拿着长刀”
说到这里,他顿住。
将士,身穿铠甲,手握长刀。
昨晚在巷子里,自己不就撞见过这样一个存在嘛。
那时他见敲车窗的是关曈,先把他劈头盖脸骂了一顿,骂完后左看右看再没发现异常,以为是自己的幻觉,就一笑了之。
结合今天饭桌上关曈和霍冉的对话,安昭胆怯起来。
仿佛那鬼东西此刻就站在自己身旁一样,他后背发凉,不禁抱紧了自己。
“哥,你怎么了?”
小六见安昭蹲在座椅上,脑袋埋进大腿,心想,我安哥堂堂五尺四(一米八)的男儿,怎么能蹲得像条狗?
“哥,金主让我们一有情况就跟他联系。”
分别时关曈说过这句话,小六记在了心里。
他想,他安哥哆嗦成这样,一定是看到了脏东西。什么大明旗?电脑屏上除了鲜红的“loser”,他再没有看到其他的。三更半夜回家少不了挨揍,不如去找金主寻求庇护。
睡前,关曈又摇了摇塔铃。
这是一座大约三厘米高的铁塔,塔顶坠着一根细红绳,塔心是空的,塔的四维只有一角钱的硬币大小。
称它为“塔铃”,是因为当年送他这件礼物的人说,有朝一日,它会响起来。
“它的声音可好听了,你每天摇一摇,摇久了就能听到。”
“可我已经摇了两个月了,还是什么声音都没有。”
“两个月不够,你先摇两年,如果还是听不到,就摇二十年,或者二百人好像活不了那么久,嘻嘻,反正我没有说谎,信不信由你。”
“信。我当然信你。”
小孩子之间总保有着毫无缘由又最坚定的信任感。
长大后他也质疑过几次,但想到摇一摇也没什么大不了,就养成了习惯,每晚睡前总要拿出来晃几下。
晃着晃着,他就睡着了。
这一晚,关曈做了一个梦,一个可以用“离奇诡谲”来形容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