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007
车子靠边停下，安昭纠结起来。
刚才他一看见霍冉，就想起了昨天所受的委屈，眼下人就在街对面，他又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打架料想打不过她，吵架他这口才恐怕也吵不过。而且，万一话还没说完又结巴起来，旁边还有金主这个外人，会很丢面子。
事实上，到现在为止，安昭还是没能搞清楚他这嘴巴到底怎么回事。
难道是法师的那瓶水有奇效？
昨晚送葬前安昭一直待在法师那屋。他玩了一会儿三清铃，转了一阵子念珠，还死皮赖脸问法师索要可以辟邪的小物件。
法师倒也慷慨，随手送给他一枚小铜镜，条件是，先把桌上的半瓶水喝了。
安昭呵呵一笑，这有什么难？喝个水而已，又不是要喝尿。
他举起瓶子猛灌一口，瞬间眉头紧皱。
“大师，这啥水啊，怎怎么这么难喝？”
“无根之水加了点儿佐料，别磨叽，一口气干了。”法师气定神闲地画着符。
安昭不懂无根之水是什么，可他觉得大师没有理由忽悠他，就捏住鼻子喝完了。
似乎从昨晚和霍冉分别后，舌头就没再打结。
安昭想，如果不是法师的水有奇效，就是霍冉那个过肩摔把自己摔灵光了，聪明如他，当然不会认可第二种可能。
摔跤与舌头有什么关系？神经病啊！
他在车里踌躇不定，旁边的小六已经打开了车门。
“哥，就是这女的打了你？我去把她叫过来给你道歉。”
安昭还没来得及阻拦，小六已经拎着半瓶可乐下了车。
“小安，你不过去看看？”
关曈被小六六亲不认的步伐逗笑了，故意拱火。
他想不明白安昭怎么会被一个如此瘦弱的女孩儿撂倒，竟生出了看戏的想法。
安昭欲哭无泪，在心里呼唤：“小六啊，讲义气也要看情况分场合好吗？你搞得哥哥我相当难做。”
穿过马路也就二十多步，小六走得气宇轩昂。
他上下打量着霍冉，就这小丫头片子，居然敢偷袭我安哥，她是不是不知道世道有多险恶？
“喂，听说你很拽啊。”小六说。
霍冉抬起头，根据造型她就判断出这人十有八九和安昭是一伙儿的。
这一大早还真就捅了马蜂窝，先是疯癫老头，再是杀气腾腾的冯超，现在又来了个杀马特黄毛。
霍冉想，以后出门还得看老黄历。
虽然她向来认为每一天都是黄道吉日，可就今天的经历而言，她心累，特别累。
“找我有事？”她明知故问。
“废话。识相的话，跟我去见个人。”
小六右脚踩在路边的石凳上，身子微微前倾，嘴里叼着一根牙签。
电视剧上的街头混混都这么演，他想让自己显得很有威慑力，就模仿了一下。
霍冉不用想也知道，要见的是多半安昭。一个趁机搜刮姐姐遗物的人，她懒得跟他纠缠。
她把手机塞进裤兜，确保一会儿动起手来它别掉出来，然后和这出言不逊的男生对视。
“我要是不去呢？”她说。
“你必须去给我安哥道歉，没得商量。”
小六想，打了人还这么嚣张，这女的简直不要更过分。
他见霍冉撇嘴一笑，瞬间火气上窜。
哎呦，这是看不起我喽？看来得给她点颜色瞧瞧。
见小六用可乐罐指着霍冉，安昭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不是找死吗！小六啊，你啥时候能有点儿眼力见，这女的一看就不好惹。
霍冉瞥了一眼街对面的车，猜到安昭就在里面，不禁想笑。那货自己不来，是怕了？真怂！
她一脸淡定地看向小六，把“不去”二字说得掷地有声。
见霍冉随意活动着手腕，关曈来了兴致。
瞧她那姿势，明显是个练家子，难怪安昭不是她的对手。
他想，这女孩儿压根用不着偷袭，多半是安昭想去偷袭她，反被制住了。
半分钟后，他差点忍不住鼓起掌来。
因为，他甚至还没看清楚霍冉的动作，就见小六已经躺倒在地。
好厉害的身手。关曈暗自称赞。
他扶了扶眼镜框，碍于视力局限，无法看清霍冉的长相，心里略感失望。
见小六也被揍了，安昭的正义之魂熊熊燃烧。
兄弟冲锋在前为他讨说法，他绝不能躲在车里当缩头乌龟。
他跳下车，三步并做两步跑去街对面。哪怕明知道自己不是霍冉的对手，他还是硬着头皮往前冲。
“我说你这人怎么这么暴力？动手能解决问题吗？现在是法治社会，你有没有素质”
安昭边扶小六起来边指责霍冉，俨然一副占据了道德制高点的架势。
霍冉心塞，这货竟然倒打一耙！明明是他昨晚丢人形布偶来吓她，今天又让冯超和这黄毛
等等，情况好像有些复杂。
眼下除了这黄毛确定和安昭有关系，其他那些，都只是她自己的推测而已。
她自己也常说，眼见都未必为实，更何况是莫须有的情况。
一时间，她有些尴尬。
大概也许可能是自己鲁莽了？
她心一乱眨眼频率就极快，嘴巴张了几次，也没说出话来。
见霍冉愣在原地，安昭始料未及。
他原以为自己免不了又被揍一顿，毕竟这女孩儿人狠话不多，还不讲道理。
佳姐到底看上她什么？他想，这么不好相处的一个人，反正他是一点儿兴趣都没有。
想到了袁佳和霍冉的关系，他为难起来。
他觉得，要是袁佳泉下有知，看到他和霍冉相处得不愉快，大概也不会开心。
踌躇了片刻，安昭说：“昨晚的事，看在我姐的面子上，我不跟你计较了，但你必须给小六道歉。”
闻言，小六一脸茫然地看向他安哥。
直到现在，他的思维还停留在一分钟前。
那时他让霍冉去见安昭，霍冉不肯，他觉得这女孩儿敬酒不吃吃罚酒，于是伸手去拽她的胳膊，结果
现在他手臂疼，后背痛，全身都疼。
她是怎么办到的？小六满脑子都是问号。
安昭见小六表情复杂，以为他还在害怕，就拍拍他的肩：“没事儿，咱哥俩齐心协力，不怕她。”
话虽这么说，但后背的痛感还在提醒他，昨晚那跤摔得可不轻。
看着眼前的罪魁祸首，安昭不知道霍冉这眨眼如蜜蜂振翅的情况是怎么回事，但他必须得给自己的兄弟撑腰。
“喂，快点道歉。”他音量提高了一倍。
霍冉的脑子还在卡壳。
一想到人形布偶，她脑海中突然不由分说地涌现出贵州的山洞、袁佳、唱歌的老头以及神鸦台来。
好像冥冥之中有人告诉她，这些之间有关联。可具体是什么关联，隔着浓浓的烟雾，她看不清楚。
耳边传来声音，她来不及思考，只好依照吩咐说了声“抱歉”，而后往前走。
走了不知道多少步，直到撞上路灯杆子，她才清醒。
霍冉转过身，正看见安昭和黄毛击掌，两人不约而同笑了起来。
她想，得去问问安昭，冯超和他有没有关系？昨晚的人形布偶是不是他丢进窗户的？于是她大步向前。
见霍冉往自己这边走，安昭和小六对视一眼，二人眼神中的惊惧不言而喻。
“哥，这暴力女要干嘛？”小六偷声唤气地问。
“不知道啊。”安昭压低了嗓音，“咱快撤，不给她靠近的机会。”
他想，他都大发慈悲地原谅了她，她要是再无理取闹，可就太不是东西了。
他俩撒腿跑去街对面，一钻进车里，就让关曈赶紧开车，像被猛虎紧追着一般。
“快快快，哥，加大马力，狂踩油门。”
关曈不紧不慢地启动车子：“怕成这样，她又不会吃了你俩。”
他说这话多少带了点嘲讽的意味。
那会儿他见霍冉木木地往前走，径直撞在路灯杆儿上，揉着脑门跺了几下脚，竟然被逗笑了。
他想，这女孩儿真有趣，前一秒才将一个体格比自己健壮的男生随手掀翻，下一秒就呆呆笨笨看不清方向。
听出了关曈的嘲笑，安昭辩解：“哥你说什么呢？我这是懒得跟她纠缠。既然人家已经真心实意道了歉，我一个大老爷们，还能再计较不成？”
“对，我安哥说得对，就是这么回事儿。”小六附和。
“是是是，你宽宏大量，你了不起。”
关曈说着，愣是没憋住笑意。他又通过后视镜看了霍冉一眼。
女孩儿还站在街上，外套抱在怀里，身上落了不少海棠花瓣。她脚步再未挪动，好像是在发呆，不知想了些什么。
霍冉目送车子远离，心里有些无奈。
看来安昭是真的怕了她。
虽然她一向只求问心无愧，对别人无理的评价置若罔闻，但这次，对方好像有点道理。出门在外，给人留下滥用暴力且没素质的印象，总归不太好。
她翻出通话记录，想打电话过去解释几句，看到电话号，又忍不住白眼上翻。
那货可真有意思，他还有脸指责别人暴力，怎么不反省一下自己是小偷？
霍冉想，那个黄毛（好像是叫六子）一开口就言语不善，后来还要拽她的胳膊，她不过是正当防卫，他招架不住，那是他自己的事。
这样想着，她又觉得，安昭一点儿道理都没有了。
安昭在车里添油加醋，愣是把自己都说感动了。
“她是我姐最好的朋友，刚才我一想到这事儿，就原谅了她的野蛮行径。我堂堂男子汉，受点儿伤不算什么，过几天就好了”
小六在一旁竖起大拇指，心想，我安哥就是有气魄，不跟暴力女一般见识。
关曈静静听着，但一句都没听进去。
过了一会儿，他问安昭：“你有那女孩儿的照片吗？给我瞅一眼。”
“当然有。”安昭边掏手机边说，“看她干嘛？她特别丑，奇丑无比。”
见安昭说得面不改色，小六一口可乐喷出来。
他觉得，他安哥睁眼睛说瞎话的本事突飞猛进，让他佩服得五体投地。
“对，那暴力女奇丑无比。”小六再次附和。
得有多丑才能被称为“奇丑无比”？
关曈摇摇头，心想，这俩毛孩儿，嘴巴可真损。
他把车靠边停下，接过手机，见照片中有两个女孩儿，问：“哪个？”
“短头发那个是我姐，旁边就是她。”安昭说。
关曈看了看，女孩儿眉眼清澈，烫成波浪形的长发散在肩上，太阳镜架在头顶，她比了个“耶”，笑容无比灿烂。
他想，这种样貌被说成“奇丑无比”，看来安昭嘴上说着原谅，心里还是充满了怨恨。
“相册可以随便看吗？”他问。
“你随意，我没什么隐私。”
说话间，安昭又撕开了一包辣条，和小六分享起来。
相册他早就翻过了，里面绝大部分是霍冉的照片，有凹造型的，也有抓拍的，后者居多。
他想不通霍冉究竟有什么好，搞得他佳姐好像眼睛都长在她身上一样。
一想到昨晚霍冉否认得那么干脆，他就替袁佳感到不值。
“哥，人活着最重要的是心灵要美，你说是不是？”
安昭担心关曈做出错误判断，特意提醒他。
关曈往后滑了几下，越看越觉得这霍冉的样貌和自己的一位故人很像。
他找了一张耳朵未被头发遮挡的照片，看到霍冉耳垂上的胎记，淡淡一笑。
果然是她！
他着实不曾料到，时隔多年，他俩还能相遇。
原来她现在叫这个名字。冉，取柔和、善良、恭谨之意，是个好字。
既然遇到了，就该打个招呼。他计划着，等见完了李老头，要想办法约霍冉出来叙叙旧。
他边想边往后翻，看到下一张照片，瞬间面色铁青。
“小安，这人是谁？”关曈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