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道士下山
黑暗散尽,陈友情又回到了竹林,此时风止林静,面前空无一人,清冷的月光把他孤零零的身影推倒在地,他攥着拳头,紧绷双臂,身体还没从藤蔓的束缚中缓过劲。
过了一会,后面传来响动,陈友情回头一看,发现他的师兄弟出现在不远处。
他赶紧走过去查看,那里一共五个人,分别是钱易,肖同阳,徐子墨,江奉川和李汪洋。
他们或低着头,或蹲坐在地上,无精打采。
“你们看见胡佳寓了吗?”
那声音说完好久,陈友情才发现是从自己口中出来的,好像是身体里的另一个人问的似的。
“好好好,不错不错。”
烟雾飘来,老祖熟悉的声音从废墟中响起,所有人见状,无力的抬起头,没有了看到老祖的喜悦,每个人的表情上都写着一句话:赶紧结束这一切!
“恭喜你们六位,即将迎来最后的考验。”老祖摇着蒲扇,“你们怎么一点都不开心啊?这种心理素质,可没法成为一名合格的道士。”
陈友情刚想反驳,就听到“咚——”的一声,这是今晚的第三声钟响。
六个人条件反射般紧张起来。
“别哭了!”钱易用胳膊肘捅了一下江奉川。
他们擦干眼泪,调整情绪,围成一个圈,做出御敌状态。
“这才像样!”老祖笑眯眯的说,“行了,第一个,我看——就你吧小哭包,江奉川。”
“什……什么?”江奉川不解的问。
其他人也面面相觑,没有理解什么意思。
“让你过来你过来!其他人原地等待。”
江奉川不安的走向废墟,踩着石块站到平台上,老祖让他坐下,自己也坐进了摇椅里,那个炉具还在,上面挂着的透明玻璃茶壶,水已经煮开。他提下茶壶,给江奉川倒了一杯。
陈友情他们站在八九米远的地方,看着这俩人坐着喝茶聊天,一副“竹林月光下,晚风煮香茶”的惬意景象,更加匪夷所思。
“奇怪,”钱易觉察到不对劲:“他俩说话怎么一点儿声音都没有?”
陈友情也发现了,他们相距不是很远,能看到两个人嘴巴在动,但是一点对话声都听不到。
过了一刻钟的功夫,他们看到江奉川站起身。
废墟后面的竹林突然“活”了过来,分为两片,晃晃悠悠的向两边移动,腾出一条小路,洒满了月光,小路越过一道高坡,往山下延伸而去。
江奉川跪地,面向老祖行大礼,老祖朝他一挥扇子,他的道袍焕然一新,布袋里变出各种各样的法器。礼毕,江奉川站起来,朝陈友情他们挥手,转身迎着月光,走上了那条小路。
接下来,他们中的人陆续过去和老祖交流,然后一个一个的离开。
最后才轮到陈友情。
他坐在圆凳上,盯着老祖手里的透明茶壶,发现那条船不见了。
“你的基本功实在太差。”老祖把茶杯推给陈友情。
“基本功?”陈友情坐不住了,“刚才有人活活被开水烫死了你们知道吗?胡佳寓他们现在在哪?他们是不是真的死了——”
“茶!”老祖打断他,“要慢慢品,话要慢慢说。”
陈友情被打断,气不打一处来,可是老祖身上似乎有种很强的气场,跟那两座山似的,让他无法再开口。
“第一关里,你对付雪女不是很理想,这道题明显是要使用火攻,你大概也清楚,只是发挥的很不好,所以才被雪女压进了冰雪迷阵,要被扣分。你自己也要加强火术的相关修为,只会逃跑可不行。至于第二关……”
“胡佳寓死了没?”陈友情还是没憋住。
老祖无奈的叹了口气,敲了一下他的头:“这是毕业考试,他们当然不会真的死在海祭里。”他迟疑一下,用怀疑的眼神上下打量着他,“你这记性!这还没毕业就把所有东西交给老师了?”
“那胡佳寓现在在哪?”
“管好你自己,现在还在考试,这是你的最后一个环节,你老打听别人,小心我定你为作弊。”
陈友情欲言又止,沉思片刻,问道:“为什么要设置那么残忍的场景?”
老祖背靠座椅,翘起二郎腿,说道:“这就是我要说的第二关。弭海海祭,考验在法术被封禁时,面对几乎无法逃生的境地,人们会有怎样的反应。”
陈友情听了怒不可遏:“反应?你们拿我们当实验室里的小白鼠呢?你们这么做到底居心何在?”
“丰富人性。”
“丰富?人性?”
老祖朝外一挥扇子,说道:“你看这竹林,往高了看,它们挺拔坚韧,刚直不屈对吗?这是全天下君子都慕求的气节,当有人具备这样的品质时,他们便会称颂此人的人性美好,说他是个好人。但这真的是人性吗?不全是,真正的人性,得往下看,在那竹林根处,沟沟壑壑,林林杂杂,花卉草木,虫蛇鸟兽,有清香有腐臭,才是人性!”
“人性本就不是单一的,这谁都知道。你们大费周章,就是为了让我们了解这个概念?”
“谁都知道,不一定谁都见到。大多数人的一生,平凡庸碌,没有几次风高浪急的关键时刻,通过海祭,面对极其残忍的死亡方式时,会激发出很多平日里看不到的东西,大费周章,是为了让你们更加深刻的认识自己,了解自己。”
“在那种极端情况下,考验出来的一定是真实的人性吗?”
“这就得问问你自己了。”
“什么意思?”
“赑屃金刚罩里,我们看到了你在拼命挣脱金藤。假如,一开始就没有金藤捆绑你们,而金刚罩里只能容纳六个人,你会把位置让给胡佳寓吗?”
“我当然会!”陈友情回答的毫不犹豫,但脑海里闪过的画面是沸腾的海水和压迫而来的山石。
老祖没有说话,他看了他一眼,转头望向道观废墟,月光撒在上面,像盖了一层雪。
陈友情也看向那里,暗绿明白的景象,让他看的直入神。
“越是极端,那些选择背后常规礼教中的悔与罪,也就相对越轻,甚至可以消除。不过,这应算是出题人的自我安慰罢,有点耍无赖了。”
陈友情还在出神,但也能听到老祖的话,只是那声音听上去好像变了个人。
“可若没到那一步,那违背人性所做出的种种选择,一旦伤害到他人,早晚要付出代价。不要以为,闭上眼睛看不见,水深火热中的人就不会痛苦。尤其,是对你最亲的人。”
老祖缓缓扭过头,神思游离的陈友情望向他,迷迷糊糊中,他好像看到了老周脸,声音听上去也像。
“时间到了,该下山了。”
老祖拍了拍他的肩膀,他一下缓过神来。老祖挥了挥蒲扇,他换上了新的道袍,布袋里沉甸甸的装满了法器和符纸。
他向老祖行了跪拜大礼,站起身,轻轻抱了一下他,老祖拿扇把手敲他的头,被他躲了过去,他朝老祖做了个鬼脸,跳下废墟,走到小路上,踩着月光,头也不回的向山下走去。
路前方,换了新装的胡佳寓正朝他挥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