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太阳永不落（4）
“就是这里。”
织田作在芥川的带领下来到了一间没有窗户，被藏匿在墙壁后方的书库。
墙边堆满了书架，保管着黑帮的秘密资产，资金漂白的账簿及其他记录，中央摆着一张桌子。
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就从天花板垂下的单颗灯泡微微摇曳，发出昏黄的光线。
西式的机械钟勉强在一排书中找到自己的位置，秒针滴答滴答的在罗马数字上走过。
存放在这里的，只有老旧的资料和无法换成现金的证券，即使是火拼也不会在这里白费功夫。
就这一点，织田作不得不承认坂口安吾所介绍的，确实是最安全的职业。
“很不错的职场，”织田作环顾房间后，做出了自己的评价，“去申请调职这里好了。”
“不行，”芥川将房间内唯一的办公桌让给织田作，自己则躺在罗生门异能布制作的吊床上，“我一个人待的很舒服，你不能和我抢。”
他操作异能布熟练的打开抽屉，拿出两袋手工包装的曲奇饼干放在自己旁边。
又从旁边的书架上随手拿起一本小说翻看了起来。
织田作这才注意到，在那满满当当的书架中间夹杂着一些与港黑资料没什么关系的轻小说，而在办公桌的一角，有几张稿纸上写着几篇短小的随笔，应该是对方打发时间的产物。
他随手拿起最上面的一张。
「在金泽地方的方言中，通常意味着“味道鲜美”，却成了“肥胖”之意。
比如一见到胖人就说:“那是个味道鲜美的人。”
这句方言有点像食人种族使用的语言，很有意思。
我一想到这句方言，把身边的人当做食物来看待。
把先生做成带皮的“刺身”，肯定“味道鲜美”。
把中岛敦君做成肉包子，大概“味道鲜美”。
把迪卢克先生和他的酒煮在一起，一定“味道鲜美”。
中原中也先生平时经常锻炼，肉质紧实，把他做成“牛排”，也一定可口。
至于钟离先生，他应该比较适合拿来煲汤。
钟离先生现在就坐在我面前，有点对不起他，只能心怀感激的把它煲成汤。不过钟离先生必定带着珍视的心情品尝自己的汤。」
看来这小子的工作内容真是享受呢，都有时间想这些，织田作想。
他的目光重新转向书架，这里有安吾的记录，会计就像是把一板一眼当做衣服穿在身上，穿在身上四处走动了一群人，加上又是处理黑帮秘密账簿，因此被要求详细记下业务上发生的事，以防他们出事被杀后，业务也能不受影响的交接给下一个人。
他抽出当时负责的会计师业务日志，那名会计师在他们当中也属于一板一眼的性格，光是一个月的记录就相当于长篇小说的篇幅，是黑社会的一大抒情诗。
织田作在书库中央的桌子上坐下，翻开资料。
根据记录，安吾曾是买卖情报的电脑骇客。
过去的他充满自信，组建帮派，定出盗走企业资金的计划。
他伪装成相关人员先去打开银行保险箱，算盗取所有股票换成现金。这个尝试顺利成功，安吾和同伙获得一大笔钱，不过那是沾血的钱。
那个保险箱和股票属于黑帮的傀儡公司所有，安吾等人等于是从黑帮的口袋偷走钱包。
用不着说，他们会遭到持着手枪在黑夜里追逐目标到天涯海角的黑色猎犬们的追击。
帮派的成员在精神上已然崩溃，一心有人请去密告而互相开枪，自相残杀，早早退场。
而坂口安吾，事先掌握黑帮追踪部队的动向，将计就计，在横滨街头逃亡足足六个月之久。
整整六个月，是连政府情报员也会脸色大变的手腕，他大概是反过来掌握利用黑帮的情报网，有时放出假情报，造成对方的混乱。
不过命运终有结束的一天，没有人能够永远持续的逃离黑夜。在贫民窟地下水道被捕的安吾，早已做好死亡的觉悟。
但充满戏剧性的，首领完全不想杀害，拥有高超情报操作技巧的安吾，就这样，他开启了第二个人生。
只是从这儿看，完全看不出任何和境外组织勾结的影子。
继续翻阅资料，织田作发现了一处令人在意的地方。
两年前，也就是安吾加入的第一年。
获得信赖的他前往欧洲出差，目的是与当地窃车中介谈妥生意，但接下来的两个月，他音讯全无，理由不明。
两个月后回来的安吾并无任何异状，给出了理由是和当地组织产生误会，被当做罪犯追捕。实际调查后，欧洲也确实发生了走私组织被同时检举的事情，黑帮做出结论是安吾遭此事牵连，因此没有继续追究。
那么，他和mimic的联系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吗？
织田作之助感觉有些不对劲。
这样的结果整合性实在是太过完美，完全没有出其不意的行动，反而更加觉得难以解释。
他环顾房间，回想起了第一次和安吾见面的情景。
当时对方也是坐在这里，坐在椅子上，手肘拄着桌面，一脸不悦的看着他和太宰。
当时的坂口安吾傲慢，一脸无趣，那种「我不是待在这种边境之人」的不满从全身迸裂而出。
他回想起那个视线，当时对方的第一句话是什么来着？
“能不能别再靠过来了？很臭!”
太宰抬起胳膊仔细闻了一下自己。
用一种近乎崩溃的表情小声跟他说:“臭的想把鼻子割掉。”
他和太宰的确沾染了强烈的恶臭，因为他们刚刚执行任务回来，汽油，铁锈和鲜血的味道混合在一起，鼻子早就罢工了。
当时正是龙头战争的开始期间，没有一个夜晚街头不会响起枪声，没有不掺杂鲜血的下水沟，每一个地方都堆满了黑社会分子的尸体，军警连到战争现场进行鉴别的人手都不够。
他和太宰奉上级的命令负责处理在战争中死亡的港口黑手党成员的尸体，拍摄尸体照片，拿回随身物品，不让其落入警察手中，因为这样，他们两个满身泥巴油污，沾满臭味，浓厚道可以让1km外的野猫逃走。
“报上你的名字!”
突然间，太宰毫无前兆地大叫，吓得织田作跳了起来。
安吾仅仅将视线转移到太宰身上，沉默半晌后说:
“在下坂口安吾。”
“呼呼呵呵呵!”
不知为何，太宰开始满面笑容的笑了出来。
“安吾，其实你是个很有趣的人。”太宰一步步走近，停在安吾的办公桌前。
“好臭!”
安吾以粗鲁的口吻大喊。
太宰却毫不在意，看着桌上的东西评价。
“即使你认真记录，也不会得到首领的一句夸赞。”
“难道你自认明白我在做些什么吗？”
“你在帮逝者们做人生记录，对吗？”
太宰拿起桌上的记录，念了起来。
“昨天爆发的干部袭击事件，我方牺牲了三人……梅木原为军警，受到诬陷， 背上杀害同事的污名后遭到除名，加入黑帮。他擅长指挥作战，率领这支小队，父母已离世，有个年纪相差很大的弟弟，不过已经不再联络……”
太宰接着读下去，惊讶的发现居然连组员的经历和家庭成员都有记录。
“数字不能代表死者，每个人的生命都有其包含的意义，我得到的只不过是一句牺牲三名，仅凭这句话，根本无法体会到他们曾经存在过。”
“首领对此有何看法？”
从太宰的音色，可以看出他对坂口安吾起了兴趣，对方是个很矛盾的人，有着自己的傲慢，不甘于做这种活计，却又做的很仔细，不管处境是顺是逆，都对自己的思想坚持到底。
太宰治喜欢这样的人。
“至今为止战争中共牺牲了84名组员，首领都勉为其难的过目了，一开始他确实不愿意，最近却认为是能够得知组织全体类型的贵重情报源之一，看的非常愉快。”
“如何？这个人很有意思吧？”太宰治这有些兴奋的回头跟织田作说，“到底是什么原因能让他突发奇想做这些？”
“有一个方法可以，等会儿带他去我们经常光顾的老地方就可以了。”
“好主意。”
太宰治的视线再次落到坂口安吾身上，使对方不寒而栗。
“我才不去。”
“织田作，有个方法可以帮助他从繁忙的日常业务中解脱出来，只要我们从左右紧紧抱住他，沾满臭味和有约的他今天再也无法专心工作了。”
太宰治幽幽的飘到安吾身侧，手不安分的摆动着。
“我明白了。”
织田作严肃的回答，一本正经的移到安吾的另一侧，摆出和太宰治一样的架势。
“等一下，你们是在威胁我。”
“那今天我就想告诉你，黑帮分子不搞威胁，只会为非作歹。织田作你负责右边。”
安吾慌乱的想要阻止他们的动作。
“这种事情还是算了吧!”
两人继续缓慢的从两侧围上安吾，狭小的书库根本没有安吾躲避的空间。
“我会生气的，真的会生气的!”
“住手，这是我唯一一套像样的衣服!”
“啊啊啊啊啊!”
后来他们就一起去喝酒，上下级的关系几乎不存在，这就是他们友谊的开端。
他一边想着这些，一边接起了太宰的联络。
“呀，织田作，我直说了，已经找到了线索，你可以现在赶到我说的地点去吗？”
太宰的审问在港口黑手党是很出名的，只要他想，他就可以在对手的嘴巴里翘出任何情报。
时间已经是傍晚，织田作开车穿越高速公路，赶到现场，那是在横滨近郊的山谷地区，一处废弃十年以上的气象观测站。
那里基本不会有人接近，广大却不引人注意，还能够运入物资，简直是绝佳地点。
织田作稍作思考后，决定在太宰的部下抵达前，调查这栋废弃建筑物，因为他有一种预感，这里会有关于安吾的情报。
那个情报，恐怕不该被其他黑手党分子看到。
这栋废弃建筑有三楼，织田作的预感愈发强烈，他大步爬上楼梯，二楼不见人影，三楼也没有，他继续跑上楼梯，爬上通往望远室的观测塔。
上楼梯后的小房间里有个人在那里。
是个被绑在椅子上动弹不得的人。
“织田作先生，你不能过来!”
织田作无视那句话，跑向那个人身边。
那个人——安吾尝试要挣脱被紧紧束缚在身后的双手，不过绳子绑的很紧，动弹不得，织田作绕到安吾背后准备解开绳子。
“为什么要来？这可是敌人的老巢。”
“因为我感觉到你在向我求助。”织田作尝试解开绳结，但它相当顽强。
“我才没有求救!”
“是吗？让我猜猜你为什么会感到为难的理由之一，mimic知道你是间谍了，几乎所有黑手党都认为你是mimic的间谍，事实却恰恰相反。”
“坂口安吾，其实是黑手党安插在mimic里的间谍，他们之所以派狙击手监视你的房子，是为了防止有人抢走那把手枪，但他们为什么不直接袭击黑手党首领呢？”
“理由很简单，因为你撒谎说不知道首领的去向，而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都是由首领决定的。”
安吾用力闭上眼睛，咬紧牙关，像是在压抑从内心升起的情感。最后他睁开眼睛说:
“织田作先生，请你快逃吧！我的任务已经失败了，楼上的安装了定时炸弹，他们打算把我这个叛徒烧得一干二净。”
“什么嘛？还不是在求人帮你。”
织田作站起身来，用手枪对着绳结开了两枪，整张椅子都在震动，绳子弹飞了出去。
“走吧，距离爆炸还有多久时间？”
“你的异能应该能告诉你吧。”
“哪里有那么方便的异能，不过至少有数秒的缓冲时间。”
织田作扶着安吾，一同跑下楼梯。安吾被绑在椅子上之前似乎稍微吃了些苦头，他按着侧腹脚步踉跄。便如此，他们还是快速的跑下楼梯。
炸弹爆炸时，他们已经几乎快要离开这栋建筑了。
率先抵达的是冲击，随后是热风。
他们纵身往前跳，不如说是被震飞后落到杂草中。
最后建筑物的碎片及瓦砾大量倾泻而下，无数大小的碎石落在他们身上，将他们背部打到痛苦不堪。
“安吾，你没事吧？”
“这种需要冒险的戏码，真是不适合我。”
“首领知道多少？”
“几乎全部，黑手党知道我是间谍的，只有首领一人。”
“看来派我来找你只是为了保密，因为他觉得我就算不知道内情也会毫不犹豫救你。”
“必须赶紧回去汇报。”
安吾艰难的站起身，说:“mimic的首领是个危险的人，他打算彻底击溃港口黑手的。”
“首领叫什么？”
“安德烈·纪德，他本身就是能力高超的异能者。不能和他对战，尤其是你，织田作先生。”
“mimic到底是什么人？”
“他们是在过往战争中幸存下来的战士，以战场为归宿，至今仍困在战争的梦魇中。那是什么？”
安吾突然看向未铺设的道路。
织田作循着安吾的视线看过去，下坡的石头路上有颗蓝色的手球滚动。是小孩用来投掷游玩的手球。是因为爆炸，所以从某处飞来吗？
他拾起滚到脚边的手球，试着转动手球。
地面猛然摇晃，片刻后，织田作才发现自己逐渐倒地，视野变得模糊，强烈的呕吐感充斥着他的身体。
织田作看着自己的双手，上头是粘稠哭的蓝色液体。
影像到此结束。
即使织田作扔掉手球，也已经为时过晚。
他的异能「天衣无缝」会在脑中呈现未来。预言的时间比五秒长，比六秒短。
因此可以预知狙击或爆炸，进行躲避。
不过现在太迟了，不管对方是谁，一定熟知他的异能。
他想通知安吾快走，却发不出声音。
从安吾的背后，黑色的人影无声出现。
四个人……不，是五个人，他们全都穿着黑色的野战服，戴着防毒面具。他们不是mimic，他们拿的不是灰色的旧式手枪，而是最新型的导向型步枪，是异能特务课。
“织田作先生，我刚刚说的话都是真的，没有半句虚言，再见，请多保重。如果可以，我真想叫上太宰，三人再喝上一杯。”
说完，安吾头也不回的走了，只留下意识逐渐消散的织田作。
过去的横滨总是很多雨。
织田作坐在茶馆里，当时他仅有十四岁。
他在看书，那是一本旧书，封面书角磨损，部分已经残破，印刷陈旧，处处可见褪色的文字。
这很正常，在横滨，已经很少有人静下心去看一本书，因而，卖书的店铺寥寥无几，即使有价格，也很贵，只有少数家庭会买来充门面。
在杀人的工作现场找到那本书，取代已经没有必要读他的持有人，将他带回来。
那时的他比现在要单纯许多。是自由接单，负责杀人的杀手，在工作方面从来不曾失手。原本持有这本书的那名富豪以及他的家人全都成为命案现场墙上的污渍。
他已经记不得为何会带回那本书了。是某种细微的东西勾起了他的兴趣，当时他完全没有读书的习惯，不过那本不同。
那是一本老旧的小说，以某个城市作为舞台。有许多人物登场的故事，登场人物全都很软弱，渺小，为了一些小事东奔西跑，不过这个故事出奇的引人入胜。
工作结束后，坐在茶馆老位子上阅读那本书已经成为他的例行功课。
他已经看过好几次了，那天也同样在看那本小说。
“小子，你总是在看那本书呢，有那么有趣吗？”
突然有人对他说话，那是一个姿势端正的中年男人，是个面露浅笑拄着手杖的消瘦男人，他的嘴边续着短须，是在这个家店见过几次面的男人。
“有趣。”
胡须男已看着奇妙事物的表情，看着他。
“你真是个怪小子，世上多的是比那种小说还要有趣的故事。”
他看着男人没有回答，老实说，他无法解释，为何会一再重读这本书。
“小子，那本书的下集呢？”
织田作看着桌上的书，桌子上放着上集和中集。
那本小说有个很大的缺点，他找不到下集。因为这样他不知道那本小说最后的结局是什么，他跑遍了能去的所有书店，就是找不到下集。
“没有下集。”
“这下我懂了，你是个幸运的小子。那本书的下集糟糕透顶!看完后会有你想把脑子从头盖骨里取出来用水洗一洗，为了你好，只看中集和上集就好了。”
“那样不行。”
“那么由你来写。”胡须男说，“这是唯一能让那本小说保持完整的方法。”
织田作呆住了，在此之前他从来没有想过这点。
“写小说，就是在写人。”胡须男说，“也就是人类该如何活着，如何死去。就我看来，你有那个资格。”
织田作没有回答。他不认为他有那个资格，那天也是他为了工作杀人之后的空闲时间。
不过那人的话有着奇妙的说服力，他眼中的光芒像是可以传到数光年外。织田作从未见过那样的人。
后来那个男人报上了自己的名字，但织田作已经不记得了。
数日后，织田作在同一时间前往那家茶馆，发现他的老位置上放着一本书。
那是下集。
书的封面贴着字条，字条上写的是「不要后悔。」
那天他花了一整天的时间读完它。
感想是——
——
芥川的文章段参考三次元芥川龙之芥的一篇随笔「把朋友作为食物」
很有意思，原文放作者有话说你了，感兴趣的可以看一下
端午节的特别篇会加入幽灵先生的语音包，差不多就是不同好感的评价之类的，和原神角色差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