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10章
在除掉珠桦与楚瑰意提出的条件之间,齐殊没有摇摆不定,他的心素来坚硬如磐石,鲜少动摇。
当年他在听风轩听琴,一眼相中高台端坐的白衣琴师,琴师恰好贪慕他的身份地位,二人就此结下隐秘的关系。如今齐殊娶妻,这段关系更见不得光,合该深埋枯井之下,永不见天日才好。可是他不为楚瑰意主动提出离去而欣喜,反倒深感遭受背叛。
他的发妻,他的外室,他终有一日会握在手中的皇位,只要他不愿,就不能丢。
替身,要多多益善才好。
王府中那位学容貌,听风轩这位学仪态。
齐殊眯起眼睛,手中利刃眼看就要划破珠桦的喉管,楚瑰意的白猫却突然发狂似的猛挣过来,硬生生把单薄的齐殊撞出一个趔趄。它颇通人性,尖牙叼起掉落在地的匕首,又狂奔着回到楚瑰意身边。
琴师嫣然一笑:“您瞧,连我的醒醒也不愿看您遭杀业。”
“醒醒?”珠桦脱口而出,“这是猫的名字?”
她从没写过楚瑰意养猫。
“眼暗头旋耳重听,唯餘心口尚醒醒。”琴师从醒醒口中取下匕首,藏进自己袖中,“它虽是畜牲,却机灵得很,心怀慈悲,救了姑娘一命。”
珠桦恍惚间深觉楚瑰意话中有话,仿佛在暗骂齐殊畜牲不如,然而她没有证据,更能以人设反驳自己的恍惚之感——楚瑰意对齐殊有九分恋慕,只能瞧见雍王殿下的好,压根儿不会用“畜牲”来形容他。
只不过这样一来,“不愿再做外室”便说不通了。
珠桦早已趁另两人对峙的间隙偷偷站起,警惕凝神地思索出问题的答案。
角色命运的大方向已由《火葬场》原著钦定,在原著中未详写的小细节上出些岔子,倒也不是没有可能。正如河流东奔,最终入海,它在旅途中绕过多少山水,都不那么重要。
所以,楚瑰意十有八九会继续做雍王外室。
今日的小岔子……
珠桦的心颤了颤,莫非楚瑰意因齐殊娶妻而拈酸吃醋,急着想要上位?她忽略了楚瑰意刚救下自己一命的恩情,急吼吼地往救命恩人身上泼脏水,且为不能做楚瑰意腹中蛔虫而叹惋。
齐殊眉头紧锁,楚瑰意只当他杀心犹在,便从书架上取出一副字帖,道:“殿下新婚,且多积德罢。听风轩的风雅不止琴曲,也在字画。若这位姑娘能识得字帖,便请殿下饶恕她,如何?”
奇奇怪怪的求情方式。
纵然奇怪,珠桦及时抓住了递过来的竹竿,三步并两步地迈向楚瑰意,朗声道:“让我看看!”
齐殊眼神晦暗,连追捕猎物的苍鹰眼眸也不如他,王妃陪嫁进府中的小丫鬟,并不是非死不可,他一狠遭人跟踪,连带着多了几分对王妃的厌恶,二惧与楚瑰意的关系被人知晓,挑起许多是非。倘若珠桦受的是王妃的差遣才来寻觅他的行踪,那么只要珠桦一死,他必然被怀疑。权衡之下,他沉默地回到茶桌前,用力的指节狠狠泛白。
字帖轻薄,仅有五张,每张皆写着四字成语,字迹风骨傲然,锦绣含润。
珠桦指着第一张纸字正腔圆道:“破……”
声音戛然而止,原本信心磅礴的她骤然意识到自己的人设问题,于是忐忑道:“每个字都得认?”
她这么做,等于把生死话语权全部交到楚瑰意手中,齐殊的意见已经不重要了。
琴师点头笑道:“尽力即可。”
五张字帖,共二十个字,珠桦遮遮掩掩地只认出了六个,她拍着胸脯解释:“还好我曾在越国公府时,向姐妹们请教过,略识得几个简单的字,不至于目不识丁。”
楚瑰意道:“你曾是越过公府的丫鬟?”
“我是王妃的陪嫁,一同进了雍王府。”
“我听闻雍王妃曾在闺中时,是位饱读诗书的闺秀。她的侍女竟只识得这几个字吗?”楚瑰意略显惊讶,秋水般沉静的眼重新望向齐殊,她微微蹲身行礼,嗓音柔得像三月春光:“殿下,王府中的事,我本不该过问。您心中若还有气结,待回府后再过问罢。”
珠桦骇然,不愧是恶毒女配,变脸真快,转眼间便又把她的生杀大权交给了齐殊。
她正欲开口自救,齐殊却抢先一步起身,向她冷冷道:“待本王回府,自会告知王妃。”那双乌黑沉静的眼犹如神潭,让人瞧见只觉得恶寒。眼睛的主人狠心薄情、心绪莫测,刚刚还叫嚣着要除去珠桦,不过片刻光景,便恢复了如玉气度。
……两个川剧变脸大师凑一块去了。
珠桦屏气目送齐殊远走,自己倒动不得步子,而是腹诽道男子的背影挺拔俊秀,虽抱病弱之躯,行时却似松竹凌厉。
——她如果哪天死了,一定是自作孽。
再看向琴前抱猫斜坐的琴师,琴师也正巧抬头看她。许是珠桦在阳光照不到的地方站得久了,忽觉浑身发冷,这才发现自己立在光影相交处,分界线将她分割成了明暗两半。初春的暖意难敌冷意,她不愿在此多作停留,便瞥眼楚瑰意,匆匆离开了听风轩。
齐殊虽是珠桦名义上的上级,珠桦却享有自己双腿十成的控制权。她用小半个时辰摸清了京城九分之一的道路交通,知道哪里卖糕点成衣,哪里能听戏班唱曲,连城门的方向也打听清楚,对京中物价亦有所了解。
美中不足的事有两件,一是脚下的布鞋鞋底太硬,二是曼香与楚瑰意的嘲讽令珠桦耿耿于怀。
珠桦穿书之前,鞋柜里有一双跟风购买的高跟鞋,这种物美价不廉商品在珠桦脚上如同刑具,试穿一次后便永久尘封。
至于曼香和楚瑰意的先后嘲讽,则分别把重点放在了钱与文化上。
珠桦捏紧拳头,认读繁体字对她而言易如反掌,难在熟练地书写。而且,每月月银明显不能满足她的需要,她得多想法子让钱袋鼓起来。
雍王府,琼兰院。
深宅女子的自娱方式着实廖廖,整整一个上午,骆青月除了作出一首五言小诗,与亲近的侍女玩了会儿投壶,便是坐在窗前抄写佛经。明日是婚后第三日,她要与新婚夫婿共同回门,于是在半夏的提醒下弃了墨笔,转而挑选回门那日要穿戴的衣裳首饰。
“碧色如何?”骆青月轻抚一件绣着绿梅的裙装,征求半夏的意见。
“回门是喜事,王妃穿件喜庆的罢,碧色太过素雅。”半夏答道。
骆青月继而又取出另一件淡粉色的衣裳,她还未开口,便听见门口传来道松石般温润清朗的声音:“王妃穿什么都好看。”
齐殊笑意盈盈,手中提着百味斋的食盒。百味斋是玄阳城最有名的糕点铺,与听风轩一墙之隔,他回府时买了四盒糕点,两盒命人呈给帝后,一盒送去同母妹妹的怀庆公主府,顺带给新婚妻子稍上一盒桃花酥。
桃花酥采用三月最娇嫩的桃花花蕊制成,仅在春天出售。骆青月捻起块色相极佳的糕点,送至齐殊唇边:“殿下尝尝看。”
“给你买的,你自己吃罢。”齐殊偏过头去,挥手示意半夏退下。婚后,他与骆青月最亲密的动作便是牵手,因怀揣着心事,他柔柔地握住了妻子的左手,低声道:“婵婵,我们是夫妻,我坦诚待你,愿你也能坦诚待我。”
像他这种男人,极懂得利用脸和嗓子,只需将俊美无铸的容颜朝那儿一摆,再调动嗓音得天独厚的喉咙,就能将天真单纯的骆青月骗的团团转。
如他所愿,骆青月毫不犹豫地卸下了心防:“殿下说什么?这是应该的呀……我自然全心全意对待你。”
齐殊的心意笑得如沐春风:“理该如此。婵婵,你信任我,不会欺瞒我,对不对?”
见女子将头轻点,他叹了口气,把笑容收得干干净净,取而代之的是满脸叹惋痛心:“那你为何要派阿珠跟踪我?我坦诚告诉你,听风轩琴师楚姑娘与我不过是知己,再无其他关系。你为何——”
“殿下,你说什么呢?”骆青月惊惧地后退两步,手指在慌乱之间险些撞翻食盒,“殿下去哪里是殿下的事,我从未过问!听风轩是正儿八经的乐坊,我怎会疑心你!”
齐殊的话术,先质问妻子对自己的“不信任”,再把他与楚瑰意的关系半遮半掩托出,伪造自己坦诚的假面。如此一来,不论珠桦是不是骆青月派出去的眼线,齐殊都已把自己洗脱干净,错全都压在骆青月一人身上。
男人咬着下唇,故作冥思之态。半晌过后,他捏捏骆青月的掌心,又道:“珠桦是你的陪嫁侍女,看在夫妻情分上,我不会处死她,只罚三个月的月银。往后你要好好管教她,可好?”
先摆出夫妻情分,再惩戒闹事之人,同时道出自己原有将珠桦处死的意愿。
在骆青月耳里,齐殊已然成了位宽容大度、高抬贵手的主子,她心中除了对珠桦的怒与困惑,便只剩对齐殊的感激:“我会的,殿下放心罢。我替阿珠多谢殿下。”
“嗯,那就好。”齐殊欣慰地点头,他看向敞开的衣柜,轻声问道,“你穿碧色好看,我让人再给你做几身。”
“我在选明日回门要穿的衣裳。可是半夏说碧色太素,让我穿件喜庆的……”
“她懂什么?”齐殊眸色微寒,当即驳斥了骆青月对他的悖逆,“听夫君的,碧色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