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白月
夏欣高兴道：“太好了，终于可以开饭了。”
阮明霏伸手拿筷子，骤然瞥见旁边一只清瘦修长的手，骨节分明的样子。这只手，倘若用了黑白的滤镜和光晕，便是存在于老照片中，惊艳时光的剪影。
手上戴的表，不是什么大牌子，年代看上去有些久远。棕色的表带微微磨得有些泛白。
但她还是在一瞬间认了出来。
夏欣拉她：“快，你要吃的东西来了，发什么呆呢。”
阮明霏笑了下，站起来舀了勺酒酿圆子：“你要吗？”
她平时吃的清淡，但实际上嗜甜。而陆斩的口味偏咸偏重，往常陈妈做饭都是默认他的来。
夏欣立刻摆手，恨不得对一切糖分退避三舍：“不要不要，卡路里就是我的天敌好吗。”
这时另一只手突兀地伸过来，接过她手中的瓷勺：“给我吧，谢谢。”
听到他的声音，阮明霏端着碗的动作有半晌的停顿，然后极为自然地松开了勺子。
对方接过勺子，也盛了碗，坐下来品尝，动作斯文。
夏欣这时才注意到，在她耳边小声道：“不是吧，哪来的这么俊的帅哥，你快看看啊。”
阮明霏尝东西的动作也很斯文优雅：“这是人家的酒宴，你矜持一点。”
她神态自若地尝着一道又一道的菜品，半点没有要往旁边看的意思。
酒宴正式开始后，四周的人陆陆续续走动起来，借机攀谈生意上的事。
夏欣被夏家的人拉去了，一张脸远远地看，笑得有些僵。
阮明霏给自己倒了点红酒，转身向前来搭话的一些生意伙伴碰杯闲聊。
“小阮总最近有什么投资打算吗？”
“听说阮总拿下了城北那块地皮，恭喜恭喜！”
她不置可否，轻晃着酒杯，嘴角含笑，同他们互相奉承。
“刚才才见过陆二少，真是一表人才，阮总好福气啊。”
阮明霏漫不经心地看了眼远处翘着二郎腿的陆斩和旁边的一群人。
然后轻笑了下：“是啊。”
“易公子这都有孩子了，不知阮总和陆二少什么时候有喜讯啊？”
“是啊，我们还等着喝酒呢。阮总可不能忙着赚钱，冷落我们陆二少啊。”
阮明霏掩住眼底的暗色，接过话头：“好啊，有消息了一定通知大家。”
一群人碰着酒杯，哈哈地制造着热闹的气氛。她喉间微动，也悠悠地跟着喝了好几杯酒。
人群散后，她放下酒杯，转身向洗手间走去，碰上了正在补妆的温潋。
对方看着镜子里的她，挑眉问：“这么快就落荒而逃了？”
阮明霏打开水龙头清洗方才不小心蹭上的酒渍，淡声问道：“你喊他过来的？”
温潋涂着口红，然后用指腹轻轻刮去多余的色彩。
“你把我想得也太神通广大了吧，宋公子这种地位，可不是轻易能请动的。”
阮明霏也拿出眉笔给眉梢处略有些掉色的地方补上。
“喜欢的话就自己去，别来扯上我。”她克制住情绪后一如既往得平静，“这种老皇历就没必要再翻出来了。”
温潋勾着红唇冷嘲热讽：“我也想啊，奈何宋家人向来是情种呢，会对一个人念念不忘。哦，以前阮总也是情种，可惜现在是有夫之妇了，懂得要避嫌了。”
阮明霏面对这样阴阳怪气的嘲讽置若罔闻，勾勒几笔后，就转身离开了，半点不想再和她继续聊下去。
回到位置上后，夏欣已经回来了，拉着她窃窃私语：“你身边这个帅哥是谁啊，这么久了，我看怎么也不和人交谈？”
其实她更想说的是，这个帅哥该不会并不是她们这个圈子里的。毕竟眼生的很。
阮明霏看了眼她手里的汤羹，开口道：“少喝点，这个也是高卡路里的。”
夏欣也不知道她这是不是不感兴趣，便转移了话题。
“你不去管管陆斩吗？我每次看到他，不是在吞云吐雾的，就是和一群狐朋狗友喝得天荒地老。”
“成语不是你这么用的，而且也不必。”阮明霏修长的指尖已经开始刷手机了。
陆斩的语音这是发过来。
音调有些含糊：“老婆啊，好久没见老易他们了，我们先聚聚了，你要是忙就先回去好了。”
那边乱哄哄的不知说了什么，陆斩嗤笑一声：“喝就喝。”
语音戛然而止。
阮明霏垂着眼睛，指尖有些泛白。
这到底是个大型场合，她来时同陆斩一起，之后却没有坐在一起。如果到时候各走各的，恐怕夫妻二人不合的言论就传遍整个圈子了。
夏欣瞪大眼：“他这也太不像话了吧，留你一个人，自己去浪了？”
阮明霏也不知是不是身边坐着那人的缘故，头一回对这样的婚姻模式觉得有些难堪。
她扯动嘴角，微微笑了下：“没关系，你再慢慢吃吧，我正好去趟公司。”
夏欣伸手拦住她：“你气糊涂了？刚刚不是喝了酒吗，你这是要醉驾？”
阮明霏这才想起来，早上坐的是陆斩的车。
看来她可真是昏头了呢。
她按了按太阳穴，轻笑：“没事的，我打电话让我助理过来好了。”
夏欣皱眉道：“那从总部过来时间不短啊，要不你再坐坐吧。”
阮明霏已经起身，对着她笑笑：“没事，我……”
身边从开始就保持沉默的人却在这时出声：“我送你吧。”
他的声音褪去了少年音，多了几分沉稳，但依旧如金声玉振。
闻言，她这才第一下，认认真真转过头去看他。
学生时代那股书卷气倒是还在，额边的碎发却早打理掉了，整个人就像快剔透的玉石，在岁月的打磨下变了不少。
微微挽起的衬衫衣袖。一双沉淀了太多的眼睛，就这样望着她。
阮明霏只看了一眼，就像触碰到了什么般，移开了目光：“没关系，不用麻烦你了。”
对方却跟着站起身：“不麻烦的，顺路而已，走吧。”
就像很多年前那样，他骑着自行车，白衬衫在风中猎猎作响，道一声，不过是顺路而已。
在很多年后阮明霏终于走出那条充满潮湿气味的黑暗小巷，明白了那是他保护她自尊心的方式。
感受到异样的磁场后，夏欣捂住嘴，八卦地眨眨眼，然后冲她摆手再见。
阮明霏有些无奈，看着身侧的男人，礼貌地颔首：“那就多谢了。”
对方走在她的前面：“不客气。”
两人一前一后离开，匆匆如过客，在偌大的酒宴上却没惊动正兴高采烈敬酒的旁人。
进了电梯，外边的喧嚣声消失不见。
宋绎行按下地下室的按钮：“去陆氏总部？”
阮明霏点头。
“今天是周末，没必要这么拼命。”
她抿了抿唇：“无妨。”
两人就保持着这样僵持尴尬的气氛，谁也没再多说一句。
直到打开车门，她径直坐进了后排。
宋绎行抬手正要打开副座车门的动作，有瞬间的停滞。
关上车门后，他开口：“记得把安全带系上。”
其实没必要，闹市里的车速本来就不快，但她还是伸手系上了。
两个人以前在一起的时候话就没有太多，彼此都是相似的性格，一个比一个拧巴。
这一回，宋绎行却主动打破了安静：“听说你没有去a大？”
阮明霏坦然地回答：“是啊，高考分数不够，在本地上的c大。”
他在后视镜里看了眼她，只见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
握着方向盘的手不由紧了紧：“你高中时的成绩不是很好吗。”
阮明霏的表情依然没有变化：“很正常，一场考试而已，难免会有意外。”
她明显一点都不想提起那段时光，哪怕倾听的人是宋绎行。
他将车开得很稳，目视前方：“我记得以前你的兴趣好像不在经商这方面。”
阮明霏慢条斯理地反驳道：“我记得宋公子以前好像也没这么健谈。”
这声宋公子无疑是一道无形的利刃，让他知道两人之间到底已经横亘了八年的岁月。
他一个急刹车，抬眸盯着十字路口和亮起的红灯。
“那天，你是不是去了机场？”
他转过头来，虽然没有提到具体的，但她还是心照不宣地懂得了这个问题。
眼前仿佛有一场大雨呼啸而过。
“为什么会这么问？”她轻笑着摇头，“你知道的，我这个人向来信守承诺，既然在宋夫人地方已经承诺了……”
“可是我看见了。”他打断她，那双像墨色勾勒的眸子注视着她。
阮明霏不由皱眉：“什么？”
他答道：“你那天来了，我看见了。”
尽管他还是坐上飞机去了大洋彼岸的另一个国家。
阮明霏惊讶了几秒，就平静下来：“那挺好。”
至少不是她一个人的遗憾了。
那个水晶般的午后，机场上轰鸣飞起的白色影子，终是定格在了那个瞬间。
半晌，她开口提醒道：“绿灯了。后面的车都在鸣喇叭了。”
宋绎行见她依然镇定的样子，不由神色恍惚。
“我回国后，找人打听过一些你的事……”
阮明霏看向他的眼神很淡，但他却忽然像是被无形的手扼住喉咙，然后说不下去了。
他喉间顿了下才接着道：“相信我，陆斩不会是一个好丈夫。”
阮明霏却突然笑了，唇角微弯，仿佛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
“宋公子，你能载我一程，我表示很感谢。”
她用了敬语，眼里有嘲讽闪过：“但是，你该不会是对有夫之妇感兴趣吧？宋家是正儿八经的百年书香门第，就是这么教导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