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坠落与呼唤
莫岚风穿着白大褂,单手夹着一个蓝色文件夹,风尘仆仆地向我们这走来。
被称作主任的老者点头,自顾自地先行离开。
青年医生刚想跟我搭话,只见莫岚风斜睨了他一眼,前者瞬间就将扶住我的手放开。
“你怎么在这?”莫岚风依然皱着眉站定在我眼前,“哪里不舒服你给我发消息啊!”
我嘀咕:“给你发消息也不见你回的……”
“所以你就找过来了?”他一愣,“你刚刚怎么了?”
虽说是问候我的情况,但莫岚风一双凌厉的眼睛直勾勾地锁住身旁那位好心的青年医生,仿佛盯着进犯抢食的敌人。
那位医生见状,忙解释道:“老大,我刚刚见嫂子有点不舒服,就搀扶了她一把,仅此而已!”
莫岚风闻言又看向我,手上已习惯性地扶住我的肩膀,仔细察看:“哪不舒服?”
“没,就是刚刚忽然胸闷晕眩了一下。”我如实交代,“可能这段时间太累了吧。”
他将信将疑,甚至提出要给我做个全身检查。我推拒不过,便口头答应说等这段时间忙完了就来医院这儿做个体检。
在打发走了青年医生后,莫岚风略不自然地问:“你找我干嘛。”
我顺着他的话反问:“我是不是打扰你工作了?不然我下次不找你……”
话还未完,就被他瞪眼截断:“你敢?等我一会儿,我处理完事情就带你去吃饭。”
我乖巧点头:没想蹭饭的,这可是你自己要请的。
莫岚风挑了一家清淡口味的,随意点了几个平时我们常吃的菜品。入座包厢,莫岚风就脱了大衣,披在餐桌边的扶手上。他里面穿着一件黑色高领毛衣,上面露出修长的脖颈,以及线条流畅的下颚。
“来了怎么不和我说一声,傻站在那干什么?办展会吗?”他给我倒了一杯清茶,嘴上却不客气。
“莫医生,你很忙唉,我怕打扰你。”我腔调做作地开玩笑道。
本来也没有想特意去找他,但不知为何,脚步自己就选择了一条熟悉的路径。
他静默几秒,低声道:“最近不是故意不回你的。”
“我知道,你很忙嘛哈哈。”
莫岚风眼下留有显眼的鸦青,下巴也长出了些许胡茬。冬天风大,他的头发有些凌乱,额前的碎发许是久未打理,快要盖住他的额头。
“没回你不生气?”他没头没脑提了一句。
“不啊,你又不是故意的。”
“那万一,我就是故意的呢?”
“说吧,你是不是就想等我暴打你?”
他似乎听出我的潜台词,心情颇好地展眉一笑。
莫岚风笑起来,确实还挺好看的,难怪脾气这么差还能在医院里那么受欢迎。
我无意间提起:“刚刚来的路上好多人跟你打招呼。”
“这家店离医院近,路上碰到熟人很正常。”
“好多漂亮小姐姐。”
“哦。”莫岚风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继而抬头戏谑地看了我一眼:“是比你漂亮多了。”
我咬着牙笑道:“那你怎么没跟她们吃饭?你是不是对女的不感兴趣啊?”
“瞎猜什么呢!”他瞪了我一眼,“我对这事儿没兴趣行了吧!闭上你的嘴,赶紧吃饭。”
“三三啊,你说你对谈情说爱不感兴趣,可你之前的反应好像不是这样哦……”我一边吃着菜,一边漫不经心地逗他。
“什、什么……你胡说什么啊!”莫岚风他剜了我一眼,“什么反应,我能有什么反应?!”
“就之前我们躲衣柜那次啊,你的反应不像是不感兴趣的样子……你还看得津津有味的……”
“夏点默你不要乱说!我哪里看得津津有味了?!”
嘁,这人就是不经逗,一逗就炸毛,一炸毛音调都变了。
之前我跟莫岚风共同搭档过一次任务。那天我俩被迫藏在逼仄的衣柜里,透过缝隙见识到了世界的广阔。当时他贴在我身后,见我一副没见过世面的好奇模样,手忙脚乱地来捂我的眼睛,自己指不定都全程观赏了。没见识到广阔世界的我有点不开心,之后疯狂嘴炮莫岚风喜欢还不让别人瞧,小气鬼。
我调皮地朝他略略了两下,收了不正经的形,他才面色绯红地转移话题:“你伤怎么样?”
“都两个多月了,早好了。”我反问他,“我听说三当家最近不接活?”
三当家是莫岚风在rm组织里别人对其的尊称。当初我也没想到,这位半路空降、一身脾气的爷居然能凭着自己实力一路攀至如此高的地位,在组织里仅次于容伯和彻捷。
莫岚风的神色有一瞬间的古怪,随即又恢复如常:“忙。”
“容伯之前不是让你接近宫承嘛?”我状似无意地打听起他先前的任务,“顺利结束了吗?”
“结束了。”莫岚风低头吃菜。
朋友,你知道自己真的很不会撒谎嘛……你这人一撒谎字就变少。
我装作不解:“好奇怪,那容伯为什么还让我接近宫家?之前拿那份文件也就算了,现在还要查宫承平日里的行踪,还说宫家隐藏着什么危险的秘密,你说我会不会被骗了啊……”
莫岚风果然猛地抬头,急迫地想确认我话的真假:“他让你接手了?”
我眯眼看他:“这事没结束吧?”
晓得被我摆了一道后,莫岚风深吸一口气,干脆也不在我面前隐瞒:“宫家有问题,你别卷进来。”
骚凹瑞,我不仅已经置身其中,还和宫家准继承人达成了临时同盟协议。
“难怪我最近在组织里见不到你几次,你是不是被容伯停职啦?”我假意接受了他的劝说,开起玩笑般地转移话题。
莫岚风自一开始就不是容伯的人,他俩之前也必定依靠着某种交易或协议维持着。不然莫岚风那么目中无人、心高气傲的一个人,怎么可能这么多年都老老实实听凭那老头差遣,还帮他办了那么多苦差事。
“对啊,”他接过话头,“不然没钱你养我啊?”
“啧啧啧,就冲您这少爷级别的消费水平,我可养不起。”
莫岚风罕见地严肃道:“你爸之前和容伯商量你退出rm的安排,进展如何?”
“这你都知道?”我讶异,感慨这爷还真是手眼通天,“估计还得一段时间吧。怎么了?”
他神色认真、语气夹杂着急切:“就不能快点吗……”
“到底怎么了?”我察觉他似乎有一丝不对劲,悄然握住莫岚风放在桌上握紧的拳头,“容伯到底对你做什么了?”
“他没对我做什么,”岚风语气低沉,“但你知道他接下来会对你做什么吗?”
我垂下眼帘,自嘲一笑:“这么多年他做过的事还少?他那么阴晴不定居心叵测一老头,做什么我现在都见怪不怪了。”
自从他在雨夜找到我的那一刻起,我的人生就仿佛被一只巨大的无形的手操纵。
一次又一次在催眠室挣扎着醒来、一次又一次在体术馆训练、一次又一次在黑夜中逡巡游走……
然而,我并不甘愿单方面被操控。
因此,我也不把这些当做什么,因为我同样也在利用它们。
我知道容伯在利用我,不管是我夏家千金的身份、还是衰落的沐家独女的身世,亦或者其他,我都不甚在意。
只因我也有想要达成的目的。我也在利用着容伯的组织提供的便利,利用他接触更多的消息和人物,探寻那个仿佛被人为掩盖的真相。
在他手下这么多年,我也学会了一个至关重要的道理:交易是双方都有利可图才能达成的。
正如同容伯和我、和岚风、和狼,亦或是和其他人的交易……
我拍拍他的手背,表现出一副轻松的样子,“放心吧,我也有想查清楚的事情。”
他低垂着头,仿佛回忆起什么不愉快的经历,整个人透着一股低气压的脆弱:“可是,我真的受不了……”
他的拳头紧紧收拢,力道大的指关节都开始泛白。
“受不了,你再次在我眼前出意外。”
记忆倒退至两个月前。
在一片白茫茫的世界里,我缓缓睁开眼,感受自己僵化的意识。
我在哪?
刚刚好像,见到了……
妈妈……
她的音容笑貌随着时间的流逝似乎有些褪色,模糊的身影袅袅娜娜地晃动在我面前,恍若一弯水中月。
我能够清醒地意识到,这是虚幻的。
因为每一次午夜梦回,当我想要触碰那道残影,它就如掌心的琉璃悄然破碎。
我不再伸手去抓那片隐秘的幸福。
于是我学会静静地待在原地,看着她的身影变幻于眼前,看着整个世界如冰雪消融。
她的面容真的变得好模糊,模糊的我都要看不清了。
不过我转念一想,她那么爱臭美的女人,连女儿也要一起打扮得漂漂亮亮跟个甜心小公主,肯定特别在意自己的形象吧。
如果那瞬间带来的苦痛太甚,以至于她不想以残破的面貌见我,我想我肯定能够理解。
反正我知道那是她啦。
所以这是梦吧?
和以往充斥着火光和黑暗的记忆不同,这里的世界真的好温暖好干净。
温暖地让人不愿醒来。
我站的久了,身子发软,想找个地方躺下休息。可是周围除了白茫茫的虚影什么都没有。我只好席地而坐,闭上眼睛发呆。
好累,真的好累。
我呢喃着,躺在了柔软的地面,任由自己的意识逐渐涣散。
睡一觉吧。
睡醒了再去做其他事情。
嗯。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睡一觉。谁都别叫我啊,否则我给他一拳。
还未彻底放松思绪,脑海内就传来一阵阵断断续续的微弱呼喊。
“夏点默……”
像是沙漠中极度缺水的旅人,发出的孱弱呼救。
“默默……默默……”
又像是一声声虔诚的祷告。
谁是默默啊默默是谁?别吵我我要睡觉啊!
我翻了个身,不欲理会。
结果那声音更清晰了,还伴着几分焦灼。
“笨蛋……傻瓜……白痴!……二百五!!”
捂住耳朵的我:“……”
说吧,几套军体拳你才满意。
还未等我翻身,这个声音又继续传来。
“你这个傻瓜……快点醒来,好不好……”
“快点醒来……求求你了……”
“默默……”
我忍不了了,直接起身冲着虚空嚷嚷道:“我不是默默!我是沐夏!你找错人了白痴!你才白痴!我是……”
话头忽然梗在喉间。
对哦,我是沐夏。
我是……沐夏。
微微睁眼,在一片白蒙蒙中我模模糊糊地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愣了好一会儿我才看清楚眼前人的模样。
我去,吓我一跳!
这个头发毛躁、眼圈乌青的邋遢男人是谁啊?!
他注意到我的细微动作,不可置信地吞咽了下,然后眨巴眨巴眼,一切动作都似乎被定格住。
那个平日里意气风发、睥睨天下的男人此时此刻满眼血丝、不顾形象地趴在我身边。
见我醒转,莫岚风抬起满是泪痕的脸庞,眼中重现了光彩。
他开口声音嘶哑,却极尽温柔——
“你醒了……太好了……你终于醒了……”
“你这家伙,害得我有多担心你……你就不能给我省点心,老老实实呆在我身边吗?”
“算了……你怎么可能老实呆在我身边……我从来都抓不住你……”
“不过,只要你这家伙安然无恙就好了……”
听他絮絮叨叨说了一堆,我头都被唠疼了。
“刚刚指定……又是你在骂我。”我听见自己虚弱的声音,气若游丝。
莫岚风面上泪痕未干,湿润的水珠蓄积在他的眼睫之间。他紧张地凑近前来,语气里竟含着三分委屈,“我哪有骂你……”
高大的躯体此时矮身在床沿,显得憋屈又滑稽。
“你说过这样你会醒的,每次都会的。”
我望进他好看的眼睛,在夜色中就像是装满了沾上水雾的星星,晶亮又动人。
于是我安静地笑了,话语也在晚风中变得轻柔:
“对,每次都会的。”
所以不要再担心了,另一个傻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