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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4章 第 164 章 溺杀(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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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屋子说是三间半, 除了两间卧房之外, 另一间用来吃饭烧火的屋子只三面有墙,是个敞轩。因家中有女眷, 谢青鹤也不许舒景睡在院中, 让他进门与自己同住一屋。

    家里没有多余的被褥,谢青鹤从柜子里找了一件冬天用的斗篷,给舒景御寒。

    舒景跟了谢青鹤一路, 知道马上就要搬家了,连忙说:“奴有衣裳足以御寒,不敢弄脏主人的长毛斗篷。”蒋英洲这件斗篷是用皮毛所制, 虽是杂毛, 称不上价值连城, 在寻常人家也不易得。

    谢青鹤将他上下看了一眼, 又从柜子里找了一件布缝的披风, 一并给他。

    ——毛皮的斗篷弄脏了不好清洗,布披风也就是浆洗一番的事。

    舒景见他连话都懒得多说一句, 可见是真的厌恶自己, 也不敢再辞让下去。不给床是真的没有多余的床,夜宿时给找了御寒的披风斗篷,那就是天生的仁心,并不将奴婢视为草芥。

    舒景捧着披风和斗篷屈膝拜谢。

    谢青鹤已解开外袍, 悬在衣挂上, 仅着中衣上床, 准备休息。

    舒景马上意识到, 因自己在屋内,主人觉得生疏不便,才没有换上寝衣歇息。只是谢青鹤懒得跟他说话,他也不敢主动吭声再生事端。

    从去年被退回人市之后,舒景大半年都不曾洗浴,身上全是污垢。先前往身上倒了一盆水,也只是沾身即过,丝毫没有洗涮的用处。这会儿怕弄脏了谢青鹤赏赐的斗篷,只得先小心翼翼地在身上裹住布披风,再将长毛斗篷覆盖其上,蜷缩着半靠在门板上休息。

    不必睡在人市用圆木钉成的笼子里,身下头枕之处都平整踏实,四周再无夜风吹拂。

    舒景很难得地睡了一个好觉。

    翌日清晨。

    蒋二娘起床烧火准备早饭,舒景立时被惊动。

    他能感觉到床上的谢青鹤也已经被吵醒,只是谢青鹤没有起床的打算,仍闭目不起。舒景轻手轻脚收好身上的披风斗篷,将门打开一个小缝,出门后再轻轻带上。

    一直到舒景出了门,屋外响起他小声和蒋二娘说话的声音,谢青鹤方才睁开眼。

    整个晚上,舒景都保持着同一个姿势,呼吸平稳,几乎没有变化。

    这不是正常人的睡眠状态。

    修行有成的修者能够控制自己的呼吸心跳,以此将皮囊保持在最适合修行的状态上。舒景明显不是修士也能做到这一点,只能说明他接受过非常严苛的针对性训练。

    谢青鹤起身之后没有下床,打坐做了片刻敛息的功夫,静静听着外边的动静。

    经过昨天的小波折之后,蒋二娘对舒景已经存了几分戒心,对舒景颇为严厉。只是舒景左腿彻底失去了知觉,走路只能拖着左腿,又让蒋二娘非常震惊:“你的脚怎么了?”

    舒景受了谢青鹤警告,不敢再对蒋二娘耍花样,低眉顺目地说:“奴的脚不耽误做活。姑姑做早饭么?奴来烧火。”

    蒋二娘嫌弃极了:“去去,脏死了。”

    舒景站着略有些无助。

    蒋二娘不知从哪里捡了块帕子给他,说:“那边有木盆,你去门口把手脸洗干净。待会儿我弟弟醒来,他若是不把你退回去,再给你找衣裳洗澡——你身上有没有虱子跳蚤?昨儿睡我弟屋里,没有把虫子带他身边去吧?”

    说着蒋二娘就抱怨:“怎么就叫你睡屋里去了。待会儿还要去买去虫的药粉……”

    舒景身上脏归脏,虱子跳蚤是一概没有的,他自己闲来无事会清理。这会儿被蒋二娘抱怨,他也不好赔罪,只好谢了赏赐的帕子,打了一盆子水,乖乖地去门边洗脸洗手,随便把露在外的胳膊小腿也都擦了一遍。

    一盆水都洗得污浊了,舒景又换水洗了一遍。

    蒋二娘压根儿就不许舒景动食案上的东西,眼见早饭是帮不上忙了,舒景又去提水。

    从头到尾,舒景都很老实,没有故意去讨好蒋二娘,逗蒋二娘说话。谢青鹤心知昨夜是稍微镇住他了,这才揉揉脸下床,把穿了一天一夜的中衣换下来,更衣出门。

    “今天起得这么早。”蒋二娘洗了手给弟弟烧水泡茶,“面还没发好。”

    谢青鹤想要帮她剁馅儿,被蒋二娘收走了菜刀,还数落他:“眼睛睁开没有就动刀子,仔细你的指头。去那里坐着喝茶,若是饿了,先给你下一碗面?”

    谢青鹤想起她昨天说的扣肉面条,瞌睡瞬间就醒了:“不饿,不饿。”

    蒋二娘麻利地切肉剁馅儿,随口问道:“那人咱们退不退?”

    “不退。家里缺个做粗活儿的,”谢青鹤本来是想买个小厮在家做活,舒景这人来历不明身手奇高,留在家里怕蒋二娘招架不住,“我身边也缺个人服侍。叫他跟着我吧。家里的活儿,二姐姐,担水劈柴之类的粗活,你以后都不要做了,等他回来了,叫他做好。”

    蒋二娘又抱怨了一番,主要就是嫌舒景太脏,认为昨夜不该叫他进屋过夜。

    谢青鹤也不反驳,喝茶听着。

    早上出门抬水要排队,舒景花了些时间才把水提回来,蒋二娘蒸的包子已经上锅了。

    见谢青鹤坐在桌边喝茶,舒景竟有些怯怯,上前屈膝问好。

    谢青鹤心知他不老实,有心敲打他,喝着茶并不叫他起身,舒景就一直跪在小天井里候着。蒋二娘摸不准弟弟这是在发什么脾气,偷偷看了舒景一眼,觉得这买来的人……还怪好看的。

    “二姐姐,我今日要去庄先生那里一趟,盘桓半日,午间回来吃饭。下午咱们去新赁的院子,看看有什么要添置的东西,收拾好了,这两日就搬过去。”谢青鹤对这里实在不满意。

    蒋二娘把切好的咸菜装盘,送上桌子,说:“你赁那院子在何处?不如说给我听。我在家也没什么事,先去收拾着。这别人家的院子,再是有人住着,也得四处擦洗才好安置……”

    谢青鹤故意问她:“那我……让小严跟二姐姐去,帮着打扫?”

    舒景登记在罪籍的名字是严戟,所以谢青鹤称呼他小严。

    蒋二娘连忙说:“不要不要。你身边缺人服侍,当然是跟着你。我自己……”想起弟弟再三叮嘱不许她提水干重活,洒扫整理哪里离得了水呢?她只好放弃,“那还是照你的安排,下午去吧。”

    谢青鹤的早饭仍是米粥、肉包和咸菜,他现在动念要再买个厨下婢了。

    ——再喜欢的东西,也经不住天天吃。

    何况,家务也不能叫蒋二娘全做了,有个小奴婢陪着蒋二娘说说话,心情也能开朗些。

    舒景则得了一碗浇着扣肉汤汁的剩饭。饭是满满一碗,上面铺着咸菜。

    他自落入罪籍之后,很长时间没有吃过饱饭,胃口变得很小,大碗饭根本吃不完。只好顺着一个方向吃,吃着吃着掏出一个洞来,这才发现碗底另有乾坤——居然埋着一片瘦肉。

    也不是没有吃过肉。

    但是……

    是很长很长时间,没有尝过肉味了。

    舒景用筷子把那片肉夹了出来,慢慢地啃掉,眼前有些模糊。

    蒋二娘示意了谢青鹤一下,让他去看舒景。舒景的眼泪正好啪嗒啪嗒掉进碗里。

    谢青鹤淡淡地说:“哭给你看的。”

    蒋二娘一愣。

    “他心眼多,二姐姐只管用他,不要多理会他。若觉得哪里不对不妥,只管来告诉我。”

    谢青鹤端起漱口水去了痰盂处,咕咕漱口之后,走到舒景身边,吩咐道,“吃过饭把碗洗好,自去烧些热水到我屋里去洗澡——二姐姐,你借把篦子给他。”

    蒋二娘很不满意:“给你屋里弄得乌烟瘴气晚上还怎么睡觉?我看那角落里有个屏风架子,扯块布勉强能用,叫他搬出来竖在墙角,就在那儿洗了,也好打理。”

    谢青鹤当然也知道这是最好的安排。但是,家里有女眷,叫男人光着屁股在外洗澡就很冒犯。

    这事他和舒景都不能提,只有蒋二娘自己来安排。

    谢青鹤点点头:“也好。”

    舒景身高体长,穿不下蒋英洲的衣裳,他在家烧洗澡,谢青鹤就带着蒋二娘出门逛街。

    蒋二娘提着篮子在菜市买了些新鲜蔬菜,买了半斤肉,谢青鹤忍不住建议:“这半斤肉且不够我一个人吃的。”蒋二娘又回去猪肉铺子,让屠户再割了半斤。

    谢青鹤:“……”

    回去的时候,谢青鹤在成衣铺子给舒景买了两身衣裳。

    蒋二娘就很不高兴:“竟让人赚上这手工钱。扯上几尺布,我一日就裁缝出来了……”

    谢青鹤已经习惯了她的唠叨。

    她唠叨归唠叨,并不会阻止谢青鹤做什么,白听两句罢了。

    买好东西回家,舒景已经焕然一新,院子也收拾好了,只剩下一些淡淡的水渍。

    “换好衣服,随我出门吧。时辰也不早了。”谢青鹤说。

    舒景才知道他出门是替自己买衣裳。

    待舒景换好新衣裳出来,仅是布衣着身,也有英姿隐隐。哪怕瘦得脸颊凹陷脱形,还是把蒋二娘看得心跳快了一拍,忍不住心想,这么好看的男人,怎么就落入奴籍了呢?

    “走吧。”

    谢青鹤带着舒景散着步去庄园,距离不过半里路,片刻间就到了。

    这回不必谢青鹤去拍门,庄园大门敞开着,庄彤站在门口等候。远远见着谢青鹤走了过来,庄彤连忙上前,一揖到地:“先生安。”

    他身边跟着的绊儿手里还捧着茶杯,可见是站了许久,只怕是天亮就来等着了。

    所谓礼多人不怪。他不来门口等着,谢青鹤倒也不会觉得他怠慢无礼,但是,他来门口恭恭敬敬地立等,谢青鹤自然要认为他礼数周到、为人恭谨,暗中给他加两分。

    “劳你久等了。”昨儿才被庄家父子联手上了课,谢青鹤就没对庄彤用敬语,“我今日尚有俗务待办,庄先生处只怕无暇拜见。你寻个清静的地方,我教你锻体炼气的功法,试行一遍即可。”

    庄老先生每天都要授课,当然不能随时都停课出来见客,谢青鹤说没空等,庄彤也理解。

    不在老山居待客,平时接待客人的山水书斋也称不上清静,庄彤直接把谢青鹤引到了他自己的住处,位在庄园西南角的养意园。谢青鹤走近门口就说:“牌子摘了吧。”

    庄彤先应了“是”,又不解地问:“这牌子有什么不妥么?”

    谢青鹤沿着六棱石子路往前,解释说:“你身子不好,命都要没了,还只顾着养意?正该是养命养身的时候。在此出入,日日念想,只顾着养意存想,思静不思动,身体越发不好。”

    庄彤恭敬地跟在他身后,说道:“还请先生赐个名字。”

    “南斗注生,可名南星。若是觉得气象太大,土气些叫长生也行。土主生发,蕴万物,有茁长之力,越土越康健。”谢青鹤随口说道。

    庄彤心领神会,说道:“那就叫长生园。”

    说话已经到了门前,庄彤请谢青鹤入屋落座,腆着脸求道:“斗胆求先生赐字。”

    谢青鹤也没有走哪儿写哪儿的习惯,只是念着庄彤一大清早就去门口站着等候,说:“这也简单。不必沏茶了,叫你那童儿去研墨铺纸,我先跟你说修行的切要。”

    庄彤才意识到谢青鹤是真的赶时间,连忙吩咐绊儿去铺纸,再请谢青鹤坐下,二人叙话。

    谢青鹤教给庄彤的就是寒江剑派外门弟子修行的基础功法,主要用于锻体强身,祛除病邪,作为入门筑基的根本。庄彤的理解能力非常好,加之功法基础简单,一点就透。

    在谢青鹤的指点下,庄彤很快就照着试行了一遍。

    行功方才结束,庄彤就开始咳嗽,不由自主地吐了些薄痰出来。

    见效如此之快,庄彤又惊又喜,拍了拍自己的胸口,恨不得马上就把陈年积淤全都咳出。

    谢青鹤很喜欢聪明人,庄彤的资质比二郎好了三五十倍,比幼帝也好上三五倍,教起来真是心情舒畅。他起身去书桌前给庄彤写字,叮嘱说:“这功夫刚修习时必得同道守护,以免行差踏错,反倒伤了自身。我不在时,你不要随意念想修习。”

    庄彤就有些可怜巴巴,问道:“先生何时有空再来?或是准弟子上门请教?”

    “我这两日搬家呢。”谢青鹤重新调整了镇纸的位置,觉得绊儿研墨的功夫缺点火候,拿起墨条重新加工了一遍,提笔舔墨之后,写下“长生园”三字,“明日是个好天气,你看着卯末辰初,太阳差不多都升起来的时候,避开水气,在清净处行走,不要奔跑,也不要太慢,略出汗的火候正好……走回来在避风处歇息敛汗。我明日尽量过来一趟,你不要去门口等着了。”

    庄彤一一记下来,听谢青鹤说尽量过来,便躬身拜谢:“有劳先生。”

    “这两日,说不得要借一辆车。”谢青鹤说。

    庄彤连忙说:“这就让门下去套。”

    谢青鹤已经把毛笔放进了笔洗,习惯地清洗干净,说:“暂时不必。搬家时用一用。”

    庄彤就说:“我将此事告知门下,留下车马,先生要用时只管吩咐门房,马上就能带走。”

    这就很懂事。谢青鹤将挽起的袖子放下来,说:“那我就先走了。也不必送,你才收功不久,身体虚弱,在屋内避风躲上半刻钟。常来常往的不讲究这点儿礼数,明儿见吧。”

    庄彤再三拜谢,还是送到了屋门口,一揖到地:“先生慢走。”

    绊儿领着谢青鹤出门,走出长生园就有点气鼓鼓的。

    谢青鹤问他:“为何生气?”

    绊儿不吭气。

    谢青鹤就不再问了。

    轮到绊儿忍不住了,问道:“先生叫我研墨,又嫌我研的墨不好。真的不好么?”

    谢青鹤很意外地问:“你觉得很好吗?”

    绊儿露出一个不服气的表情。

    “你研墨时不专心,竖起耳朵听我与庄彤说话,还抬头看我到底指了庄彤身上哪个地方。你好奇我教给他什么东西,心底也有些想学。所以,研墨时三心二意,墨汁浓淡不一,时粘时稀。你是不是觉得你研墨多年早已手熟?旁人用你的墨或许是看不出好坏,我比较挑剔。”谢青鹤说。

    绊儿被说得小脸通红,低着头只管领路,不再与谢青鹤抗辩。

    走到门口,谢青鹤正要离开,绊儿突然跪下磕头,说:“多谢先生教我。绊儿以后必专心一事,不敢三心两意。”

    谢青鹤也没想到他来这一出,微微点头之后,方才带着舒景离开。

    贺静与原时安宿醉方醒,刚来庄园上学,恰好遇见了这一幕,与谢青鹤擦肩而过。待谢青鹤走得远了,贺静才上前询问绊儿:“这就是昨儿先生宴请的那一位?留宿了?现在才走?”

    绊儿摇头说:“不是呢。昨天吃了酒就回去了,今天是来给少爷上课的。”

    贺静睁大眼睛:“给……师兄上课?”

    原时安都忍不住回过头,想要把刚才擦身而过的少年再看一眼。可惜,已经走得远了。

    “是呢,教少爷练功,还把养意园的牌子都换了,重新写了个换上去。”绊儿说得满脸崇拜。

    贺静跟原时安对视了一眼。练功?江湖骗子?不是吧?

    “走,去看看。”贺静认为以庄彤的聪明程度,应该不会被江湖骗子唬住。

    原时安则持有不同的态度。高门大宅里聪明人多了去了,被江湖骗子一锅端的还少么?有些骗子是真有两把刷子,不服不行。

    两人抱着去调查真相拆穿骗局的心情,去了庄彤的住处,恰好看见下人在摘牌子。

    “我师兄有点上头。”贺静小声嘀咕。

    原时安没有吭声,心里想的是,上头的只怕不是小庄先生,而是庄老先生。

    贺静一溜小跑进了屋子,问道:“师兄?师兄?”

    庄彤坐在桌前,面前摆着谢青鹤留下的大字,正在欣赏临摹。

    这几个字本是用来做牌匾的,如谢青鹤所说,出入都能看见,进出时念想存意,自然会影响人的潜意识,为了替庄彤养身健体,他在写这三个字的时候,故意用了圆润之锋,刚健之骨,正如人之生长、万物之生发,自然而然带出了茁长之意象,久看使人升阳养阴。

    贺静跑进来正要问那小骗子的事情,看见庄彤儒雅清隽的模样,习惯性地怂了半截。

    毕竟不敢在师兄面前造次。

    “你来何事?”庄彤知道他与原时安长日相随,说着就站了起来。

    果然没多会儿原时安也跟了进来,与庄彤叙礼。

    庄彤微微躬身:“原世子。”

    当着庄彤的面,贺静必须文文静静地说:“听说师兄在练什么功夫,我来看看。”

    “是强身健体的功夫。”庄彤没打算多说此事,转而指了指刚装裱起来的庄园山水图,“昨日蒋先生来家里留了这幅画。我已拜在先生门下,随习翰墨丹青——”

    贺静与原时安的目光都跟了过去,黏在那幅画上就扯不下来了。

    “爹的意思是,若学中有弟子不重举业,学有闲暇,也可以随着先生进益书画之道。”

    正在看画的贺静马上嚷嚷:“我!我!我!我不重举业!我很多闲暇!我要学画!”

    原时安也微微点头。

    庄彤早就知道这两个逃不过蒋先生的五指山,慢慢讲着条件:“束脩自然是要另外送一份,另外,先生收徒要看天分的,天分不佳,他不肯带。”

    贺静小鸡啄米似的点头:“该当的!师兄,你啥时候给我们引荐?”

    庄彤想了想,说:“你今日就住在学里吧。明日先生若是来了,我让绊儿去叫你们。”

    “行!明天是吧?”贺静跟原时安交换了眼色,“我们今天去备拜师礼。”

    ※

    回程的路上,谢青鹤放慢了脚步,问道:“认识那人?”

    舒景这样一个经受过严苛训练,睡觉时呼吸频率都丝毫不变的人,在刚刚与两个年轻书生擦肩而过的瞬间,呼吸居然慢了一瞬。而且,谢青鹤是能相面的,原时安就不是乡野村夫的相貌。

    舒景拖着一条腿跟在他身边许久没说话,半晌才说:“主人说过,只要担水劈柴的奴婢。”

    “那我换一种问法,他是不是认识你?”谢青鹤说。

    舒景才明白他在关心什么,顿时有些小人之心的羞惭,态度也瞬间温软了下去:“主人放心,奴从前做的都是见不得光的事,认识奴的……都已经不在世了,不会被人认出来,给主人惹麻烦。”

    谢青鹤点点头,不再追问。

    回家与蒋二娘一起吃了午饭,谢青鹤仍要茶歇,半下午时才溜溜达达出门,去看新赁的院子。

    在谢青鹤看来,这小院儿还是不够开阔。只是相比起只有三间半的狭小住处,这里就称得上阔绰了,很归置的四合院,堂屋搭着东西厢,南边两排倒座房。

    最让蒋二娘的惊喜是,院子里居然有一口井:“这可好,不必去排队了。”

    她习惯地自己动手汲水,舒景连忙上前帮忙,一桶水绞上来,蒋二娘尝了一口,越发高兴:“是甜水井!”甜水井能直接饮食,苦水井就只能用来洗衣洒扫。

    谢青鹤进屋转了转,屋子里确实是乱七八糟,到处都是酒肉腐坏的臭气。

    堂屋和东西厢房都是聚众赌博的模样,桌椅拼在一起,地上还有花生瓜子皮,另有浓痰水渍。

    蒋二娘拍胸脯保证:“这有什么?半天就收拾出来了。这水井就在院子里,我先把你的住处收拾好,我屋里只要铺上床,我看今晚就能搬过来。”她也觉得屋子小了住不开,尤其是多了个小严。

    谢青鹤知道有人在此聚众赌博,也担心今天收拾好了,回家睡上一夜,明儿来了又是个乱糟糟。

    门上挂锁不顶用。

    若那群聚众赌博的混混那么好打发,李晋雅那拐着弯的远房亲戚也不必把院子低价出赁了。

    “那先收拾吧。可要回家取什么东西?”谢青鹤问。

    蒋二娘要回家拿抹布水桶水盆,谢青鹤嫌来回费时,直接给了舒景一些碎银子,让他去街上采买,另买了些香烛黄纸朱砂。

    蒋二娘才知道这里曾有人横死,小心翼翼地问:“怎么死的,死在哪儿的?”

    谢青鹤不禁好笑:“二姐姐害怕?”

    蒋二娘嘴硬地说:“我不怕。我就是……好奇。”

    谢青鹤当时就没有问详情,这会儿皮囊限制太多,他也感觉不到院子里是否有怨魂,只能等舒景把香烛买回来再说。这会儿天色还不晚,太阳挺好,蒋二娘便疑心生暗鬼,不住问谢青鹤:“你觉不觉得有点凉飕飕的?”

    谢青鹤找了张还算干净的板凳,放在院子里的太阳下,叫蒋二娘坐着:“这样暖和。”

    “我觉得你在哄我。”蒋二娘抱着胳膊,满脸小心。

    没多会儿,舒景带着大包小包回来。

    谢青鹤在院子里设了香案,看着舒景采买的朱砂,心想这人倒也不全然是麻烦。至少是见过市面的,知道哪样好哪样坏,差遣他去买东西就很省心。遇上不懂行的人,买朱砂都能闹出许多麻烦。

    谢青鹤站在香案前以黄纸朱砂画符,那边舒景担水搬重物,蒋二娘飞快打扫着堂屋。

    不管是舒景还是蒋二娘,都悄默默地看着谢青鹤的动作。

    ……弟弟(主人)还会画符做法?!

    谢青鹤做法也没有那么多科仪讲究,画好符默念几句祷文,直接就把符给烧了。

    就,完了?

    蒋二娘迷茫地看了舒景一眼。

    舒景埋头吭哧吭哧搬屋子里的柜子,方便蒋二娘把里边的灰扫出来。

    蒋二娘给弟弟收拾屋子非常尽心尽力,恰好有舒景这么个能干、似乎力气用不完的下人,她干脆就让舒景把所有家具都搬到院子里,屋里彻底洒扫水擦一遍,家具也正好在院子里洗晒。如她所说,天黑之前,堂屋就收拾了出来,铺上坐褥、床铺,就可以住人了。

    正准备继续收拾东厢房,就有几个人勾肩搭背说说笑笑地进来,手里还提着卤肉烧酒。

    见院门开着,那人还笑:“谁来得比我们还早?要抢你二哥的财神位……”

    一句话没说完,双方打了个照面,那人就傻了:“你们谁啊?”

    在蒋二娘的心目中,弟弟还是个不懂事的孩子,她马上就走了出来,说:“这院子我们已经赁下了,今儿收拾妥当就要入住。爷几位另寻宝地吧?”

    蒋二娘的俊俏模样让李常熟这样的富商都垂涎三尺,何况是这么一群不着家的混混?她不出面还好,走出来就让对方几个眼前一亮:“小娘……”

    才说了两个字,人就噗地趴在了地上。

    舒景并未出手。

    出手的是谢青鹤。他手里拿着一根蒋二娘用来擦屋顶的竹竿,极其迅疾地戳了对方下盘。因速度极快,戳的又是要害,那人瞬间扑倒,压根儿就没有反抗之力。

    舒景暗暗心惊,突然想起了昨夜被谢青鹤用针刺左腿的情形。

    他原本对谢青鹤有几分不服,想着谢青鹤口口声声只要担水劈柴的奴婢,为此废了他的左腿,他明知道这院子会有混混来聚众赌博,就想着要故意袖手旁观,逼谢青鹤改口——叫他出手退敌,那就不能说只要担水劈柴的奴婢了吧?寻常担水劈柴的奴婢能替主人打退强敌?

    哪晓得谢青鹤根本不必他出手,也似乎没指望他出手,一根竹竿就先戳倒了一个人。

    而且,据舒景看来,就目前的情势来看,谢青鹤能戳倒一个,必然也能戳倒一百个。

    他的速度实在太快了。这世上合围共杀的配合极限是七人,谢青鹤的速度起码能在同时放倒四个,对付这群乡下混混是完全够了——乌合之众,一拥而上,根本不可能做到四人同时有效攻击。

    所以,谢青鹤根本就不需要舒景出手。

    放倒一人之后,谢青鹤又再次出手,把剩下三个人一起放倒。

    “滚。”

    ……

    蒋二娘看着那群死赖着不走的混混很生气:“你们还不滚?”

    为首的混混浑身一颤,苦涩地说:“不不不是不滚,祖宗,女祖宗……起不来呀哎哟!”

    舒景摸了摸自己毫无知觉的左腿,一时竟有同病相怜之觉。

    又过了好一会儿,急得满头汗的几个混混才互相搀扶着站了起来,跌跌撞撞地走出门去。

    地上留下几个纸包,装的都是卤味,蒋二娘捡起来一看,说:“猪头肉,猪小肚,猪大肠,土豆,面筋,还有花生……”她偷偷地看了弟弟一眼,“要不咱们凑合吃一顿?”

    蒋英洲极其要面子,从来不肯吃别人剩下的东西,何况是混混们遗落下来的东西?

    谢青鹤则是无可无不可,重点是不能手抓:“趁着天还没黑,去端两碗面回来,再找店家借几双筷子。”他吩咐舒景。

    舒景对他心生敬畏,早已没有等着看好戏的戏谑,恭恭敬敬领了银子,出去给他买面。

    蒋二娘追着叮嘱:“买些灯油。”

    天快黑了,院子里的油灯是够用的,灯油却不多了。

    蜡烛虽明亮却贵价不经烧,平民家中也就是偶尔用一用,蒋家也就是蒋占文和蒋英洲在的地方才会点上蜡烛,多数仍是使用油灯。所谓一灯如豆,也就是勉强看看路,不要看不清门槛平地摔。

    舒景走在路上,回忆着刚才采买东西时路过的店铺,要去哪里买面,哪里买灯油。

    这时候几个被谢青鹤戳出门的混混,带着另外七八个混混走了过来,恰好与舒景狭路相逢。

    “南哥,这瘸子跟那小子是一起的!”挨过戳的混混对身边人嚷嚷。

    柿子要捡软的捏。舒景刚好落单,看他走路又是个瘸子,人也削瘦,看上去就很好欺负。那位南哥一挥手,十多个混混一拥而上,没多会儿就被舒景一一放平在地上。

    他没有放什么狠话,对这些人也无话可说。想着蒋二娘喜欢占人家手里的便宜,舒景把这几个混混放在路边的油纸包也提了起来,继续去找面店和灯油店。

    等舒景提着灯油,端着两碗煮好的汤面,重新路过打架的地方时,那群混混已经不见了。

    被一连放倒了两次,应该不会再想不开了吧?

    舒景端着汤面回到小院时,正好撞见更多的混混从院子里连滚带爬地奔出来。

    这回得有二十多个。

    最先被谢青鹤戳过一遍的,被舒景放倒过的,也全都在里面。

    个个捂着大腿和膝盖,走路跌跌撞撞,要么哭爹喊娘,要么互相埋怨,嘴里喝着“我说了不来真的打不过”“放屁就你小子撺掇”“那是我吗我说千万不要来”“都这样了能闭嘴吗”,一番凄风苦雨可怜巴巴地往外跑。

    冷不丁看见端着两碗面的舒景,被舒景揍过的十多个都惊住了,下意识地举起双手:“院儿里那位小爷已经揍过了哥几个正要回家说好不打架坚决不打架……”

    舒景捧着两碗面,胳膊上还挎着竹篮子,里面装着灯油和捡来的油纸包:“别碰我的面。”

    十多个混混慌忙从石板路上退下,给他让出一条路来。

    正在此时,突然有个站得比较远的混混说:“诶,这不是人市那个卖不出去的下奴吗?是个奴籍!兄弟们,打,打死了不偿命,凑银子赔钱就是!”

    舒景眼神倏地一沉。

    那喊话的混混马上就被相邻几个拍了脑袋,有人没好气地骂他:“打死了是不偿命,你他吗打得死吗?谁打死谁啊!闭嘴吧你!”

    舒景身边的混混更是满脸赔笑:“哥,别听那小子胡诌,您请,快回去吧,这面要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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