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第 62 章
日子越过越艰难。
伏蔚不得已将蒋妃遗下的鹦哥放飞。
艳姑消失之后, 就没人能给他找喂养鹦哥的口粮了, 与其看着鹦哥饿死, 不如给它自由。
然而, 养了好些年的鹦哥根本不想离开。伏蔚解开它脚上的金链子, 鹦哥欢快地飞出去转了一圈,到吃晚饭的时候, 又老老实实地飞了回来。发现食盆里空荡荡的,它还会拿鸟喙去蹭伏蔚。
伏蔚只好差遣自己的小阉奴, 去给鹦哥找些虫子来吃。
次日, 伏蔚就把鹦哥提着, 去了宫中的鸟兽房。这里驯养着各种贵人们喜欢的宠物, 宫妃们喜欢的猫儿狗儿鸟儿,皇子公主们喜欢的马驹、猎犬、小鹿子……但凡贵人们喜欢的,就能找得到。
伏蔚再是落魄, 名义上也是皇五子, 五殿下。
鸟兽房的奴婢客客气气地接待了他,收下了那只鹦哥, 只说会好生伺候。
“就叫它好好养着吧。若有人喜欢它,也不必说它的来历。”伏蔚叮嘱。
蒋妃在世时,他什么都不缺。蒋妃死了两年了, 他也已经习惯了空有皇子名头,拿着金子都买不来饮食衣裳炭火香料的日子。何况, 皇子年例菲薄, 他那点银子还经常领不到手, 蒋妃遗留下来的金子也不大够花用了。
鹦哥要吃专门的鸟粮,伏蔚实在无力饲养,只好送到鸟兽房来,给这小精灵一条生路。
“那是那是,奴婢明白。”鸟兽房的太监答应得恳切。
伏蔚又陪那鹦哥说了两句话,才依依不舍地离去。
走出去不远,伏蔚想起北宫里的小狮子狗最近也不大精神,此行也想找个训狗师傅去看看狗,与鹦哥作别太过不舍,竟然把这事给忘了,便又转头回去。
回去的路上便要经过鸟兽房的园舍。
伏蔚喜欢小动物,蒋妃养着鹦哥,他自己养着小狗。
路过鸟兽房园舍时,伏蔚就忍不住抬头张望,想看看里边会有什么小可爱?
是猞猁!
二公主就养着三只猞猁,撵回来的兔子,比箭射的都多。
伏蔚非常羡慕。
可惜乾元帝不喜射猎,鸟兽房许训得好的猞猁就那么几只,蒋妃在的时候,他年纪还小,蒋妃不肯替他去要,现在蒋妃已经不在了,那就更加轮不上他了。
伏蔚正贪婪地看着那爪子胖乎乎、看上去极其威风有力的猎兽,突然听见扑翅声。
下一刻!
猞猁纵身跃起,嘴里便多了一口熟悉的翠毛。
“茶哥!”
伏蔚惊得扑向园舍的花墙,不断扑打:“快吐出来!吐出来!”
提着鸟笼来喂猞猁的小太监也吃了一惊,匆匆忙忙跑了回去报信:“干爹!干爹不好了!我刚才把那鹦哥提去喂了武宝,被五殿下在墙外瞧见了!他……他还在嚎呢!”
鸟兽房的主管太监也愣了片刻,旋即冷笑:“将门户锁好,叫他嚎去。”
死了亲娘又不得圣心的落魄皇子,若是年纪稍大一些,他也会害怕两分。伏蔚这才多点儿大?得罪了圣眷正隆的羊妃母子,能不能有命活到成婚开府都不一定。
偌大的深宫,不止埋奴婢,它还埋了无数后妃龙裔呢。
猞猁又将鹦哥吐了出来。
伏蔚急着要救,园舍围墙太高,他翻不进去,只好去拍鸟兽房的大门。
里边的阉奴得了主管太监的命令,将门户紧闭,无论伏蔚怎么拍门叫喊,说尽了好话,那边的人都似死绝了一般,没有任何回应。
伏蔚进不去门,只得哭着回到园舍墙外,试图恐吓那只猞猁,使它远离被扑伤了翅膀的鹦哥。
猞猁根本听不懂他不得章法的命令,反倒认为他在鼓励自己。
戏耍猎物的天性让猞猁不肯一口咬死吞吃鹦哥,它一次次将鹦哥扑抓在地,一次次嘴衔爪按。
站在园舍墙外的伏蔚只能哭着看着蒋妃留下的鹦哥被折磨得奄奄一息,最终被猞猁拆成零碎,分次吃进了肚子里。
直到鹦哥只剩下几根沾血的羽毛,伏蔚才背身靠着园舍花墙,无声哭泣。
“他总是这么倒霉,这么被欺负。”伏传咬着下唇,“我快要看不下去了。”
“便不看了吧。”谢青鹤说。
入魔的时候,谢青鹤不能调整时间流速,只能用魔类的身份一天一天地活下去。
此次借用伏蔚的记忆溯往,性质与入魔并不一样。他发现自己可以操控属于伏蔚的记忆点,有些伏蔚记忆中比较模糊或是伏蔚认为不重要的时间,就可以直接掠过去。
蒋妃死了已经快两年了,谢青鹤伏传在这个世界也就度过了不到半个月。
二人不必饮食,也不觉得困倦,一直跟着伏蔚的重要记忆行走。
蒋妃死后,失去依靠的伏蔚的实在过得太惨。谢青鹤见惯世事也还罢了,伏传每每都要动情生气,几次亮出慕鹤枪,嚷嚷着要去把皇帝和羊妃捅死,闹得谢青鹤哭笑不得。
鹦哥被猞猁吃掉之后,伏蔚又消沉了几日,麻烦就找上了门。
原来鸟兽房的太监左思右想也怕伏蔚闹事,就去二公主跟前哭诉,说二公主的武宝吃了五皇子的鹦哥,那鹦哥是蒋妃留下来的宝贝,只怕五皇子不肯善罢甘休云云……
二公主的生母范嫔与蒋妃有旧怨。
范嫔也是大家出身,比蒋妃更早一步有了孕信,当初还挤兑嘲笑过蒋妃。
哪晓得十月怀胎,瓜熟蒂落,生下来一位公主,皇帝允诺的妃位没了,堪堪册封了一个嫔位。蒋妃倒是后来居上,凭孕功成功封妃,没少对范嫔冷嘲热讽、提点教训。
册妃礼上,范嫔就给蒋妃磕过头,至今耿耿于怀,不能相忘。
——伏蔚在宫中活得这么悲惨,和他那位喜欢到处跟人掐架结怨的亲娘蒋妃脱不了干系。
乾元帝养育儿女也很奇葩。喜欢的才管,不喜欢的看都懒得多看一眼。总体来说,女儿全在不喜欢那一栏,儿子么,第一看生母讨不讨喜,第二看像不像朕,第三看听不听话。
二公主理所当然就是不得圣心那一类。
但,乾元帝不喜欢她,也从来没管束过她。既然不喜欢,哪儿有心思多看一眼?
换句话说,只要二公主没跋扈到被人告状到乾元帝跟前,基本上也没人能管束她。
骄纵跋扈的二公主就带着自己的三只猞猁、八只猎犬,另有四个大宫女、十二个小宫婢、二十个小阉奴,气势汹汹地堵在了北宫门口,叫“皇五弟出来说话”!
北宫奴婢将宫门关上,生生被二公主带来的奴婢推开了,猎犬汪汪地叫,声势震天。
伏蔚只怕自己的宫人吃亏,只得出来见礼:“二姐姐好。”
“我不好!”二公主满头珠翠,摇头晃脑时就会发出清脆的声响,非常好听,“你那鹦哥养得好端端的,为什么突然放到鸟兽房去?你说,是不是故意想害我!”
伏蔚想起被扑杀的鹦哥,心口都堵上了,冷着脸否认:“二姐姐以为,我能怎么害你?”
“谁知道你喂那鹦哥吃了什么脏的臭的?武宝吃了你那只鹦哥之后,好几天不能起身,粑粑都不正常了!你看她蔫蔫的样子!都是你那鹦哥害的!”二公主强行让自己精神矫健的猞猁“蔫蔫”。
伏蔚气得脸色发白:“二姐姐不要强词夺理!”
“你做下了坏事,还说我强词夺理。还知不知道长幼尊卑的规矩了?我还是你姐姐么?”二公主厉声喝问。见伏蔚不肯服软,她抽出腰间驯兽用的小鞭子,啪地在地上抽了一下,“快认错!”
伏蔚不想认错。可是,他也不想挨鞭子,便抿嘴不语。
二公主也是骄横惯了,平日她拿小鞭子吓唬一下,没有母亲撑腰的弟妹兄姐都要服软,见他强项不低头,满院子宫人都看着她表演,她也深觉没有排面。
二公主气急了就是一鞭子抽在伏蔚胳膊上,努力训斥他:“快认错!”
伏蔚绝没想过她真敢动手,吃痛之下,踉跄倒退一步。
身边仅有的几个宫人扑了上来护住他,朝着二公主哀求:“二公主恕罪。我们殿下年幼不知事,奴婢替他向您磕头赔罪……”
倔强弟弟还是不肯低头,二公主更加下不来台了。
恰好这时候宫人都跑出来护主,没人照管一直在宫室里的小狮子狗。这狗儿对伏蔚最是忠心,见主人受了欺负,马上就从屋里奔跑出来,护在伏蔚身前,冲着二公主汪汪怒吼。
二公主眼前一亮。
打弟弟太狠容易出事,打奴婢弟弟又不吃教训。这个正好!
她伸手打了个口哨,就有一条猎犬被奴婢送了套绳,忽地冲了出来。
那猎犬生得膘肥体壮、一身腱子肉,平日里撕咬猎物就是一把好手。伏蔚的小狮子狗只有小小的一团,撵个毛线团子都会跌跤。一大一小对峙,小狮子狗被猎犬一口咬住脖子,马上咬断了咽喉。
伏蔚眼睛瞬间就红了,上前猛捶猎犬脑袋:“你……松口!还我小白!”
“太可恶了!”伏传也气得浑身发抖,“这宫里的大人坏,小孩子怎么也这么坏!她不是姐姐么?怎么这么欺负弟弟?!”
大概是父子相继的天性。伏蔚喜欢小动物,伏传也喜欢小动物,越灵性的越喜欢。
这些天伏蔚老是逗他那小狮子狗玩儿,伏传也跟在身边,看着小狗儿屁颠屁颠地在地上滚。偶尔趁着伏蔚睡觉休息的时候,伏传还要把他的小狗儿偷出来玩一会儿,已经培养了些感情。
谢青鹤还记得束寒云说过,他打小养什么死什么。
那是被伏蔚混淆的记忆。
明知道这小狗儿八成要被养死,谢青鹤也怕小师弟伤心,阻止了几回,不大让伏传跟小狗玩。
只是没想到这死亡来得如此突兀。
伏蔚要从猎犬口中抢回自己的小狗,猎犬受训严格,没有主人口令绝不会松口。一片混乱之中,也不知道二公主发了什么令,猎犬转而攻击起伏蔚……
伏传捏着两只手,牙根咬得死紧:“没有一个好人。”
谢青鹤轻轻抚摩他的肩背,安抚着他。看着二公主淡淡的眉眼,总觉得有些熟悉。像谁呢?
二公主的猎犬咬伤了五皇子。
这事儿终于还是闹到了御前,经王太监提醒,乾元帝才想起皇五子就是蒋妃的儿子。
只是伏蔚的右手胳膊被咬得血肉模糊,哭得满脸鼻涕,并没让乾元帝联想起蒋妃那张端庄美丽的旧容颜,反倒让他想起了蒋妃嗷嗷哭诉的怨妇模样——跟他亲妈一样讨厌。
“女孩儿家,不知贞静娴淑,又是猫儿又是狗儿的,你想做什么?”
乾元帝先训斥二公主。他不喜欢伏蔚,也不喜欢二公主。对这两个给他找事的儿女,乾元帝各打五十大板的技巧很娴熟:“把她那些猫猫狗狗都处死了,训狗养兽的下人一并杖毙。”
“这么大的姑娘了,半点规矩都不懂。这就送到皇后那里去,再过两年该开府成婚了。”
“真是成何体统。”
二公主花容失色,猫儿狗儿乃至于下人死光了都不要紧,她怕的是皇后。
宫中高位娘娘不多,生母范嫔又很少管教她,二公主早已自由散漫习惯了。若是去了皇后宫中,又有皇父命令管教的旨意,只怕会被关着学规矩,一直关到出嫁那一日。
皇后不是妃母,那是嫡母。
哪怕皇后一天照三顿捶她,范嫔不敢吭声,皇帝也根本不会过问。
二公主的心中,皇后就是个不得宠的变态老婆子,天天说这个规矩,那个规矩,吃饭时勺子碰着碗都会被她神色不明地多看一眼。小姑娘哪里受得了这样的磋磨?
二公主依在乾元帝御座前磕头求饶,哭得娇滴滴的,范嫔也跟着抹泪。
就在皇帝不耐烦的时候,伏蔚跟着爬起来跪下,磕头求道:“儿臣自阿娘去后无人管束,才会乱了规矩冒犯二姐姐。求父皇开恩,也让儿臣去娘娘中宫受教。”
伏传一路跟着伏蔚,看着他被狗咬的伤痕直攥劲儿,都不知道这倒霉日子何时才到尽头。
见伏蔚抓准时机、主动恳求中宫教养,伏传忍不住喃喃:“他可算是开窍了啊。”
换了任何时候,乾元帝都不会考虑他这个请求。
一来不被皇帝喜欢的落魄未成年皇子,根本没有单独面见皇帝的机会。二来就算他想求点什么,也绝不该妄想中宫教养。皇后那是什么身份?能被她亲自抚养的孩子,通通都是抬举。
如今的时机非常巧妙。
伏蔚才被二公主养的猎犬咬伤,二公主又很不懂事地哭求不去中宫,乾元帝正不耐烦。
女儿不懂事,儿子倒是知趣。
伏蔚就这么踩着二公主获得了乾元帝一丝怜惜,赐了他无比金贵的两个字。
“去吧。”
※
乾元帝的元后魏氏已经死了好些年了,如今的中宫是继后褚氏。
和倒霉的魏皇后一样,褚皇后也没能生下一儿半女,因不得乾元帝喜爱,只能守着皇后的凤位尊严过日子。她是个极其严谨的性子,日常起居有张时间表,吃饭吃几口,喝茶喝几口,执行得分毫不差,连走路的步子都精准得跟尺子量过似的。
跟推三阻四不肯去见皇后的二公主不同,伏蔚从太极殿出来就直奔中宫拜见。
当场就被褚皇后骂了个狗血淋头。首先数落他的宫人没有规矩,谒见皇后为何不先来递牌子?你当中宫殿是你家后门,随时想来就来?其次责怪他的宫人不知轻重。皇五子胳膊和脸上都受了伤,不赶紧寻个避风处叫御医照料,抬着到处跑,还望中宫殿跑,耽误了伤势你还想赖在中宫头上不成?
北宫的奴婢从上到下被褚皇后料理个遍,分批送进慎刑司领板子。
“才出虎穴又进狼窝啊?”伏传目瞪口呆。
谢青鹤想了想,说:“这位娘娘名声很好的。规矩虽严厉,心肠不坏。”
伏蔚只管跪地磕头赔罪,口口声声叫母后。
褚皇后收拾下人倒是凶狠,对伏蔚也没有多温柔的容色,平时根本不会多搭理。但,她照顾伏蔚也完全照准规矩,没有一丝懈怠。
宫规规定,皇子该有多少大宫女,小宫女,多少阉奴,褚皇后都挑了干净齐整地给伏蔚配齐。
宫规规定,皇子每日配给多少鸡鸭时蔬米面油……都是御膳房里如数配齐,不许一丝拖延。
宫规规定,皇子八岁早就该进学了,褚皇后也给乾元帝写了奏本,请求让伏蔚进上书房,并且还专门给伏蔚请了补课的师傅,每天照着钟点,用戒尺敲起来勤学苦练。
养在中宫的皇子,每天晨昏定省不能少。褚皇后每天接受伏蔚的拜见,问他身体起居,除了规矩里规定的几句话,褚皇后并不会说任何温柔笼络的句子,伏蔚磕了头,说了话,就从主殿退出去。
跟褚皇后生活在一起是很痛苦的一件事。她太讲究规矩了,刻板得几乎没有一丝人味儿。
然而,伏蔚很喜欢褚皇后。
在褚皇后手底下讨生活,一切都是有标准的。只要照着规矩做就绝对不会踩雷。
这位生活在深宫中无比寂寞的皇后也不是不留心。皇子的衣食起居都有标准,该给多少吃的穿的用的,宫规都有明细。然而,伏蔚喜欢穿浅色淡文的布料,下一季更换衣裳时,布匹花色就变得更符合伏蔚的心意。伏蔚喜欢吃鲜果,宫人取来的腌瓮就少了,更多的是带着绿叶的新鲜果子。
哪怕褚皇后从来不对他说一句好话,伏蔚也打从心里感激,发誓日后要好好孝顺皇后。
人们对好日子的记忆总是无比短暂,快乐的时光仿佛一瞬间就过去了。
伏蔚在中宫生活了六年,吃得好,穿得好,有皇后在背后加持着,去书房念书都多了几分底气,师傅们客气照顾,兄弟们也基本上不会去找他的麻烦——弄别人就算了,伏蔚是住在中宫的,他一出事,皇后马上就知道了。皇后什么身份?真能把皇子叫去宫门前罚跪的!
伏蔚十四岁,按照规矩,应该去御书房听政了。
伏蔚一直都在等着乾元帝召见自己,传旨让自己去御书房。然而,一整年时间,乾元帝都仿佛忘记了这件事。
那年春节,新春添岁。
未开府的皇子龙孙都不过生日,统一在新春添岁。
乾元帝抚摸着伏莳的脑袋,笑道:“莳儿今年也十四岁了,可以进御书房了。”
伏莳比伏蔚小半岁。
伏蔚生在年末,伏莳生在年中。
按照添岁的规矩,去年伏蔚先添一岁,就比伏莳大了一岁。
去年这个时候,伏蔚就已经十四岁了。乾元帝也不曾抚摸他的脑袋,当众发话叫他进御书房听政。满屋子宫妃皇子都向伏莳恭贺,又是夸赞他年少聪慧,又是祝贺他成丁成人,能为君父效力了。
一片欢声笑语中,羊妃故意向乾元帝恳求:“圣人莫不是忘了五殿下?五殿下也有十五岁了吧?”羊妃能这么多年屹立不倒,行事必然谨慎。她在后宫骄横跋扈,却从不触犯皇帝的忌讳。
比如她的意思分明是,五皇子也该进御书房了吧?但她就不会直说。
因为,在上书房是读书,那是皇子课业,后妃说上一句没什么大碍。御书房是议政之地,皇子去御书房是去听政。这就是后妃的禁区。皇帝叫哪个皇子去听政,后妃不能问,不能好奇。
能来宫宴的妃子都上了年纪,这会儿都噙着笑,看着好戏。
又来了。
羊妃又欺负小孩儿了!
蒋妃都死了这么些年了,羊妃还是没忘记她,时不时地就要找茬挤兑欺负伏蔚。
伏莳春风得意,羊妃就要把伏蔚拖出来羞辱一番。蒋妃出身世家又如何?不也被我斗得一条白绫自挂而去?她的儿子不也要被我儿子踩在脚底?
伏蔚微微咬住下唇。
他知道这是恶意羞辱。可是,机会难得。
羊妃已经提起了这事,他若能忍下羞辱,主动请求入侍御书房,未必不能如愿。
然而,不等他说话,乾元帝手持金杯饮了一口御酒,轻飘飘地说:“他再读上几年书吧。”
伏蔚刚刚站起身,就被乾元帝一巴掌抽了回来,只能低头去谢恩:“儿臣遵旨。”
伏传站在乾元帝身边,将坐在他身边的伏莳看了一眼又一眼,说:“以我看来,伏莳长得没有他好看,读书也不如他聪明,还敢跟皇帝阿爹发脾气……这个蠢皇帝怎么就喜欢伏莳,不喜欢他呢?”
谢青鹤也答不上来,只得说:“喜欢也没什么道理吧。”
“太偏心。”伏传说。
宫宴散去之后,伏传不想跟着伏蔚去压抑得叫人喘不过气的中宫,非要去羊妃的朝阳宫。
“她这个女人光长年岁不长心肝,年轻时就坏,老了还是这么坏……”伏传很想报复羊妃。
可是,他想了很多报复手段,都被谢青鹤一一驳回了。
他想装神弄鬼吓唬羊妃。谢青鹤反驳,若是真把她吓坏了,做出些与伏蔚记忆不符的事情,伏蔚原本的记忆就失效了,整个小世界会朝着不同的方向发展。这样的溯往还有什么意义?
伏传又想去羊妃的私库里搞破坏。比如摔了她最喜欢的把件儿摆设什么的。
谢青鹤就问他,羊妃这样刁横的脾气,发现自己的心爱之物摔坏了,谁最先倒霉?伏传只想报复羊妃,可不想连累羊妃的宫女阉奴受罪,闻言只得泱泱作罢。
“好不容易得了个看不见摸不着的神通,却连捉弄坏人都不行。”伏传非常遗憾。
谢青鹤瞥了小师弟一眼,心说,真小坏蛋。
伏蔚的记忆点是可以快速掠过的,尤其是伏蔚在中宫这几年过得死板无趣,被褚皇后保护地密不透风,基本上没有任何意外,就被谢青鹤直接略了过去。
时间过去了好些年,他与伏传进来也不到一个月。
这一个月来,大部分时候都跟着伏蔚,也就是前两天出了点意外。
伏传强烈要求关注乾元帝,想知道这么偏心的亲爹到底是怎么想的?谢青鹤满足了他的愿望,带着伏传去守了两回。好么,这皇帝除了上朝议政跟白胡子老头儿吵架,回了回宫……就是睡女人啊。
谢青鹤要捂着小师弟眼睛带走,伏传两只眼睛亮晶晶,坚决不肯走:“我……看看!”
“非礼勿视。”谢青鹤告诫。
这些日子当隐形人习惯了,伏传早已忘了为人的礼数。
被谢青鹤提醒一句,他才红着脸灰溜溜地跟着出去,再三赔罪保证自己不敢了。
可谢青鹤觉得,小师弟贼心不死。
要不然,宫宴散了,大晚上的……他不跟着伏蔚回中宫,来朝阳宫干嘛?
羊妃年纪也不小了,每年都有鲜嫩的少女进宫,皇帝也确实另有宠妃,羊妃侍寝的日子肉眼可见的减少,可乾元帝还是喜欢到朝阳宫休息,陪陪自己心爱的儿子。
大年初一的晚上,乾元帝都不去中宫,而是歇在了朝阳宫。
羊妃熟练地伺候乾元帝更衣梳洗,趴在榻上给乾元帝揉按脑袋,先把今日宫宴上她看不惯的后妃都嘲笑了一番,说梅贵嫔妆丑,李美人穿得像个灯笼,叶才人大病初愈,瘦得胸脯都没了,简直像个男人……也不管乾元帝是何反应,自己先笑了个花枝乱颤。
又吃醋点了乾元帝的新宠两下,说得可怜兮兮的,乾元帝忍不住睁眼瞪她。
羊妃摸摸自己脸颊:“哎呀,要咬我了。”
乾元帝果然翻身咬她。先咬她丰润的脸颊,再一点点往下,咬她白晃晃的胸脯。
谢青鹤默默看着伏传。
那小孩儿很无耻地躲在柱子后边,假装自己不好意思再看,其实脑袋微微歪斜,紧盯不放。
……好歹也是你血亲的祖父和妾妃敦伦。你就这么好奇?
眼看着乾元帝撕去羊妃的下裙,谢青鹤实在看不下去了,一只手拎住伏传的后领,强行将他拖了出去。伏传还用两只手捂着自己的脸,从指缝里偷瞄渐渐远去的活春宫:“我没看,我没看见!”
谢青鹤都给他气笑了:“你还想怎么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