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第 130 章
纪奎改名王奎, 成了太医令下属的药丞一名,不大不小的官,位置却很稳固,因进献药王谷药典有功,药丞地位不可动摇, 虽然因为医药方面的知识还不够充足, 不能成为太医令, 但对纪奎那个天性有些懒散的人来说,这般已经是难得的辉煌成就了。
只能说, 人都是会变的,谁能想到当年药田之中漫不经心的浇水人, 如今也成了手握生杀大权的官员呢?
奉命进入京中的足有四百余人,集全国之力,方才有这些人数,也是真的萧条了。
这些人入了都城之后都归太医令管辖, 作为总管医药事务的太医令自然不可能亲自出面, 只在第一天露了个脸,之后就是各个药丞负责了, 纪奎也是其中之一。
兄弟再见, 刹那惊讶之后, 便是长久的陌生。
纪奎没有单独跟纪墨说什么,两人保持的默契是如陌生人一般的相处, 倒是纪明, 跟对方打了招呼之后, 笑着说了些什么,似乎有几分熟识的样子。
“竹黄寄变,衰极而生,取竹之精而成药,风湿痹痛,咳疾腹痛,皆可用之… …春生春获,两月可得… …可分株而起… …喜湿润,多施肥… …防积水而涝… …”
“曲莲生水,可与莲花类同,一池之属… …喜温喜水… …可疗肿痛腹泻,又有毒伤清火之效… …”
“茅梅,山坡林下,向阳山谷… …喜阳喜光,汲肥而长… …养肝护肾,又活血消肿,更有解毒之功,可配入药… …”
“石楠叶,喜光耐荫,砂土为宜… …扦插可活,春夏追肥… …避寒避虫… …可祛风寒,可补肾虚… …”
药植师间的话题注定是离不开这些药草的,来自不同地方的药植师,加起来就是汇集了天下药草知识的大全,纪墨身在其中,如鱼得水,只言片语落入耳中,也能有所触动。
因天下一统的关系,文字可能还有不同,偏远地方没有来得及更改习惯,言语上,便是夹杂一些方言,也能听得懂对方在说什么,有一二语速过快的,就会看到身边儿人如听天书一般的迷茫神情,知其不解,也会渐渐放慢语速,尽量做出一些征询来。
他们随身带着的还有各色现成的简单炮制过的药草,又有若干药草种子,长生药不是一朝一夕能够研究出来的,少说也要一年以上的时间,他们准备让这些药草种子在这里生根发芽,尝试着种植出来。
也许传说中的长生药,也需要一种特殊的种植方法,若是能够直接培育出来,岂不是更为荣耀?
长久以来,药植师的荣耀似乎都是因为制药师和药师而来,因为药植师能够提供充足的药草供其制配使用,这才分得了些许荣耀,区别于普通的农人,成为了医药事业大力发展的基石。
之前萧条的几年,如今似也有了回转的契机,不知道多少药植师都希望在都城一展身手,若是能够让君王侧目,也许,他们就有了重新崛起的可能。
天下田地,怎么能够都分与粮食了呢?
难道种植药草,就不需要更好的上田了吗?
怀抱着理想,遵从着命令,来到都城的药植师最开始的几天都无法冷静下来,跟周围人不管认识的还是不认识的,都在交流这次的盛事,他们不是看不到其下的危险,若是能够得了长生药当然好,若是不能得,又该怎样呢?
谁来承担君王的怒火,指望那些药师,还是制药师?
世间若无长生药,定是药师不心诚。
若是那时候有人把“药师”改做“药植师”,把药效不好的结果怨怪为药植师不能够保持药草的药效,又该怎么说呢?
不要以为看似一条阶梯上的就真的是一路人了,事到临头,生死之大,莫过于己。
“记得,莫要太出头。”
纪明转述的叮嘱,来自于纪奎。
纪墨微微摇头,这心思不错,但殃及池鱼的怒火又何尝会理会到底烧死了几条鱼呢?一池之水,谁也干不了了。
“我有《药植师》一书,欲求天下药草种植方法于一处,汇百家之精华于一本,请诸位指教。”
纪墨朗声,先把书稿拿出来,封面上“药植师”三个大字用了现行的官方文字,这点儿细节他还是注意到了的,如此,那些认识的不认识的,都凑过来看了看,在纪明又急又气的目光之中,纪墨说了这本书的种种,如何数易其稿,如何集多家之长,如何… …
“王上听闻有《药植师》一书,可种长生药?当真?”
药丞传下话来的时候,纪奎正在一旁瞠目,再没想到一向低调的小五竟然变得如此疯狂,是了,他已经是个疯子,不是那个单纯弟弟了。
脑中印象最深的还是药王谷的那次相见,半黑半白的发还有些枯黄凌乱,脏污凝聚的臭气熏染得那一张脸也毫无熟识可言,不知怎地,看过去,一双眼竟是一如当初,让他一下子认出来了这是谁。
是他替了他的,一如他所想,却难免相见自惭,匆匆避走。
本以为不会再相见,哪里想到… …纪奎的目光看向纪明,纪明也急切无法,纪奎当机立断,直接道:“哪里有什么长生药,不过是老死之辈,狂乱之语。”
他怒目纪墨,像是看向一个搅局的老鼠屎,恨不得当场让其灰飞烟灭。
“不敢言长生,只是书中记叙药草种植之事,愿与一众药植师互通有无,共为长生效力。”
纪墨不是真的不通俗务,这样的大帽子可不能戴在头上,是会把人扣死的,用笃信长生的态度为君王效忠,也是示好,应该就可以了吧。
须臾得到的回复就是君王大悦,竟是能够广开药典,供一众药植师观看。
人群之中,有人面露喜色,有人神色焦虑,有人不知所措,有人暗含恨意… …纪墨听得欢喜,他竟是没想到这么容易就能看到药典。
为了长生,君王开放药典让人查看这是应有之意,药王谷多年积累,若说对长生之药没有涉猎是不可能的,但此“长生”非彼“长生”,通过养生来延缓衰老,也算是长生了,跟君王所求怕是有所差别。
即便如此,这等字眼,出现在药典之中,也可知君王如何激动了。
没有几个人是甘愿败在时间面前,微笑着投入死亡的,便是有,那微笑之中怕也有几分无奈。
如君王这等身份,又怎么能够甘心甘愿舍弃这大好江山。
越是明君,越是难以放手,辛苦半生的事业,还没享受多少福,就要放手,怎么甘心?
纪奎拂袖而走,似看不惯这等场面,纪明看着纪墨长叹:“你怎么… …”
“福祸已定,便是要死,死前,我也要完成这本书。”
考试成败,七分都赌在书上,必要之时,纪墨也有孤注一掷的赌徒之心,只这一次,他实在是没有别的法子了。
【主线任务:药植师。】
【当前任务:专业知识学习——(98/100)】
两点知识点补全的时候,纪墨已经翻看过药典之中有关药草种植方面的东西了,自药王谷的药典被搬入宫中,君王就一直派人研读翻译,众多文字,凡是能够认出的都被统一抄写了出来,方便了后来人观看,若不然,纪墨恐怕也只有干瞪眼的份儿。
他在这个世界所学的文字,除了在药王谷学的那两种,就是君王一统之后的官方文字,很多人还不上心的时候,他已经千方百计学了来,那时候只为写书方便,谁都知道越是灿烂的文化越容易流传,比起消失在历史长河之中的小国文字,统一的大国文字才是更容易被后世辨认的。
如今看来,机会果然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真正能够跟着纪墨一起来看这些药典的药植师可真没有几个,埋首田中种植药草的药植师中,大部分都还是不识字的文盲,交流的时候多半都依靠口头叙述。
药典不能带出宫廷,每次观看完毕,走出的时候都会被检查一二,纪墨站在那里被查的时候忽然怔了一下,他的外表看上去真的是很老了,同来的一个年轻药植师担心地看向他:“可是身体有所不适?”
“非也,非也,药典精深,有所助益,心中欢喜,一时难以回神。”纪墨大笑着,就在刚才,他的知识点再次增加了一点,“99”可真是个可爱的数字,他回头看向年轻的药植师,“子敬之才,真是令人叹服!”
一同走出的路上,就是这年轻人给他讲了些药草种植的知识,寥寥几句,可能刚好是卡在了点子上,让那迟迟未动的数字往前跃了一下,令人大快。
“纪师傅曾经求学药王谷,所学之多,非我能及,师傅如此说,可就让我惭愧了。”子敬这般说着,他笑起来颇有几分谦和,看上去更像是个文士,而非成日下地的药植师。
“哪里,达者为师,任何时候都是,若有同样的时间,子敬之才,必然所获更多。”纪墨话语之中满是叹服,任何时候天才都是别人。
纪桑之才不必说,看一眼就能精确到每一株药草异同之处,下一秒就能判断异同原因,一片药田,也不过是对方多看两眼的事情,这种天授之才,已经可叹。
到了这个年轻人子敬这里,其天才表现大概就是文字语言方面了,另有知识渊博。
那药典原文,不经整理的,纪墨多数都看不懂,不知道多少国的文字,有些甚至是已经消亡的小国文字,如今认得的人都很少,子敬却能一一详述,文字上记载的不仅能够复述,还能说明白,这就十分难得了。
其中涉及的知识,可不是翻译的时候遇上专业名词那么简单,种植方面的道理,若是没有一二三,还真是很难讲出文字之外的话来。
正因如此家学渊源,对方虽年轻得不像是能够下地的那种,却也没人怀疑他的药植师身份,药草种植方面的知识,他所知之详,以纪墨看,恐怕还要在纪桑之上。
这等样的天才人物,世间罕见,这一生,却让纪墨见到两个,亏得纪墨心态好,不然恐怕再难自信了。
“不过是略作转述,毫无新意,哪里当得纪师傅如此夸赞。”子敬微微一笑,并不得意,又问,“纪师傅明日可还来看药典?”
药典之中有关药草种植方面的知识,只是一部分,更多的部分还是制药相关,另有看病救人的相关经验方剂之类的,若要说,这些才是药典核心。
纪墨摆手:“不来了,我是药植师,只看药草种植方面的知识就可以了,明天也要下地,虽大人体恤老迈,给了仆人看管药田,咱们却又不能真的不管不问,还是要亲自去看看才好。”
已经走出宫中的两人分道,纪墨直接去了药田里,看的却不只是自己的那块儿药田,附近的那些,更远处的那些,都去看了看,只要对方的药植师不反对,他就在对方的田间地头,边看边问边学习,那勤奋态度,引得不少人侧目。
“真是个写书人,不一样,不一样啊!”
有人欣赏,也有人厌恶,更有人嘲讽,看纪墨年龄老迈还事儿多的大有人在,纪墨也不与他们相争,只把那肯说的多多请教一下,迈动着老腿儿,跟着挑肥浇灌,被对方斥骂方法不对也不恼,反虚心请教如何才对。
言谈之中,也会交流自身所学,一来二去,竟是不少人都跟纪墨互通有无,丰富了他的《药植师》一书。
书成时刻,正是深夜,烛泪未干,纪墨吹干纸张,看着那最后一页,犹有不足,看了好一会儿,字迹已经干透,方才醒悟,竟是少了名字。
那最后一行文字之下,余地不够一行,纪墨提起笔来,欲要落款,却又放下,再提起笔来,再次放下… …反复三次,终究弃笔。
书中知识,真正属于自己的那三分之一,亲力亲为的那三分之一其中又有多少是沿袭前人所为,不过略作转述罢了,不敢说毫无新意,他也有思考也有改良,但这些终究是在前人基础之上,算不得真正的自己的东西,若觍颜自居,又算得什么,翻译了别人的文章,就能直接自居原创吗?
“如此便好,再无着墨余地了。”
他这个穿越者,若还不如古人谦虚,该当惭愧了。这种名,不留也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