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贰·西窗月(五)
出乎林珊意料的是,第二天唐覆舟送给她了一个长长的描金暗绣青缎锦盒,林珊打开来看,是一副字。糅杂杜若花瓣的薛涛笺上,用碎金化入墨汁所书写的,就是她昨天信口吟诵的《钓船笛》。
唐覆舟的字写得很漂亮,整体看上去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自有一番行云流水之意,细细端详起来,每个笔画都棱角分明,很有骨节。林珊想,只有唐覆舟这样的字、这样的气度、这样的人,才算真正配得上才女薛涛制作的彩笺尺素。更让她惊讶的,是她昨日不过随口一吟,唐覆舟却能够记得如此清楚,如此明白她寄托于词中的意蕴。
“唐覆舟,你的字很漂亮,我很喜欢你的礼物。”林珊眼睛笑得弯弯,用手把纸张上几乎不可见的小褶皱抹平,再把字幅收卷好,装回锦盒,安置到了衣柜的最底层。而唐覆舟则倚着门温柔地瞧着,嘴角不自觉地向上扬了起来。
“我喜欢你的词。”待林珊安放好字卷,走到门口拉唐覆舟进去坐坐时,唐覆舟这样说道。
林珊低了头,笑了笑,还是把唐覆舟拉进屋子,引他落座,为他折了一杯茉莉花茶。随着洁白的茉莉在泉水中缓缓舒张开层层叠叠的精致花瓣,漾出一室的馥郁而清新的香气时,林珊说道:“来而不往非礼也。我收了师兄的礼物,也理当向你还一份礼物。可惜,我并没有什么名贵的纸张,也写不出如此气度的字。所幸我到苏城这一路走来,见过不少美丽的风景,便献丑涂鸦,将所见的山水赠予师兄。”
“那覆舟愿为阿珊润笔。”唐覆舟起身,走到林珊的书画桌前,为她铺开一张宣纸。林珊的镇纸不过是一块普通的青玉,在唐覆舟的手上却添了几分温润之色。唐覆舟将镇纸压好后,便退在书桌的一侧研起了墨。林珊见他做得煞有其事,竟然觉得十分可爱。便笑了笑,站在唐覆舟的身侧,开始落笔。
随着她的笔锋浓淡相转,远山轻云、碎石苍松、流水深潭……都一一在白纸上映现。唐覆舟原本以为林珊会画些女孩子偏爱的精致而多色彩的图画,不想一副写意山水,在墨色的变化之间,倒比那些刻意求真的工笔小象更让他入神。唐覆舟看着积云的奇石、星罗棋布的松树,仿佛自己已然置身于林珊纸上的那片山水,周身清凉,心却为自然的鬼斧神工而摇荡。
唐覆舟一直认为,能以山水写意之人,首先要有一颗辽阔的心胸,不然浩大的自然无法臣服于他的笔端。而能够让观者有置身于其中之感的写意画手,林珊是他所见的第一个。也许古来的画者作画,都抱有自己一定的目的——或是为了赚钱养家,或是为了阿谀权贵、或是为了青史留名……因为这些违背作画本意的心思,他们的画作无法完全对你敞开心扉,你也始终感到与它们存在距离。而林珊的画只是画,只是为唐覆舟的此刻而作的画,故而唐覆舟轻易地入了画,这幅画也轻易地入了他的心。
“世间无数丹青手,阿珊一片素心,他们画不成。”唐覆舟感叹道。
“可是我把这幅画送给师兄,本意可不是为了让你夸我素心如斯。积石如玉,列松如翠——”林珊调皮地眨了眨眼睛,唐覆舟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这画上层叠的山石和奇松,原来是这样一句诗——“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这样一句诗,换做旁人对他讲,唐覆舟定然觉得是花了心思的奉承。可是此刻,他却上扬了嘴角。
此后,林珊和唐覆舟依然坐在苏牧面前的第一排。如果说之前是巧合,那么此时便是两个好朋友心照不宣的约定。课余时间,两个人也常常聚在一起,似乎总有说不完的话题和聊不尽的快乐。
学宫里的弟子都羡慕这一对好朋友。除了一个人,满心担忧。
这个人,是苏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