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直面
晨曦的阳光，越过山麓，垂在地上。
穿过成片的林子，黄沙磨出的痕迹平而清晰。
这是方回第一次来这里，但一种从心里钻出来的感觉每一秒都在告诉她，这非初见。
穿梭其间，方回莫名产生一种从未有过的孤独感，缺失感，她也不知道为什么。
手电筒的光亮扫过壁画上零零星星的痕迹，方回不太能集中注意力听清讲解员在说什么，只恍如置身梦中。
而就在灯光扫到一幅山水图时，她整个人忽然立住，喉咙硬得发紧，眼泪噼里啪啦直往下掉，她被自己的反常吓得不轻，周围的所有像在瞬间已被抽空，独独留着她，在这千年所积的黑暗里，望着这幅山水画一直掉眼泪，一直掉眼泪。
她很害怕，但不敢出声。
手电的微光划过，虽是零碎边角，但整幅画里所勾勒出的山石屋宇，都清清楚楚地呈现在她的脑海里，她甚至能准确地复原出山里风的味道，屋宇每个隔间的物件陈列，门口石子的起伏形状
隔山青水似故乡，依土磐石诉衷肠。
这段时间所发生的一切揉散成碎片，一遍遍在脑海里闪过，她找不到那个出口。
“姑娘，出口在这边。”一个姐姐挥着手叫住了她，示意她该出去了。
方回缓过神来，赶紧擦了擦脸上的泪痕，跟上人群，离开了这里。
恍恍惚惚，像是被一根线牵引着，方回脱离游客群，独自走了出来。她不停不停地走，但也不知道要去哪里，只是顺着步子一直走一直走。
等她缓过来，停下的时候，眼前是漫无边际的黄沙，零零星星的塔一直延伸到边的尽头。仔细一看，方回才恍然明白，这是圆寂塔。
转身向后一看，来时的路已难辨。画里之所见，每个细节都牢牢地刻在心上。
身体忽然失去了重心，她猛地跪在了地上。生与死的边界在一点点模糊，因轮回而生的悲怆与欢喜，对抗着交织在一起，折腾得心难受，前所未有的宿命感翻涌而来，脑袋却异常清醒，她准确地回忆起那些似是而非的话：
“南柯一梦锁九重，魂引无间几方回。”
“该了的终须了，姑娘切莫拖延。”
“又逢生辰，顺颂时宜。”
“你还是来了，别来无恙。”
“该回去了该回去了。”
还有那个无数次把她拖进芦苇荡的梦魇
一切都一步一步推着她用理智去诚恳地面对当下所发生的一切，包括那个朦朦胧胧的答案。
过了许久，她踉踉跄跄地端坐起来，行了礼，便朝着来的方向走去。
一念愚，即般若绝，一念智，即般若生。因果相生，顺意而为。
回到酒店的时候，方回又看见了那个男孩。
他低着头坐在酒店门口的石阶上，拿着根树枝，在地上来回勾画着什么。
方回走过去，并排着坐下，“是在等我吗？”
对男孩的到来，方回并不意外。
男孩闻声猛地抬头，右脸上3根通红的指印很是醒目。
方回心一惊，“是妈妈吗？”
男孩点了点头，又马上用力摇头。眼睛低垂着，来回摆弄着手里的树枝。
“我去给你拿药。”方回压住心里的火气，起身，却被男孩一把拉住衣角，“姐姐，你快走吧。”
快走？为什么。
男孩眼里的恐惧快要漫出来，随即变成一种隐忍的哀伤，垂在两眼之间，化不开。
方回迟疑了一下，俯下身，“你是不是有话要跟姐姐说。”
男孩抿着嘴摇头。
方回看着他脸上被血色鼓胀开的三个指印，实在心疼，于是又准备起身去拿药。
“我是一个怪物，他们打我，是我活该。”
方回猛地收住脚步。
男孩把头埋进脚里，肩膀抖得厉害。
方回蹲下来，抚着男孩的肩膀，把身子微微靠向他，一时不知道该安慰，还是该否认，就只能静静地等他冷静下来。
“我的妈妈说，让我用看见的事，来跟你要1万块钱。”
看见的事？威胁？交易？
男孩依旧埋着头，肩膀抖得愈发厉害。
“姐姐没听明白，看见的事是指什么事？”
“看见你身上有影子的事”
身上有影子
方回的呼吸骤然卡顿，她确定自己每个字都听准确了。
“我妈妈让我把这事告诉你，要1万块钱，帮你拿掉，可是我明明做不了那样的事只看得到，拿不掉我不能骗你，骗你的钱”
男孩仰起头断断续续地说着，眼泪顺着三个指印，一直流进锁骨处的衣领。
如果换在以前，她一定会马上判定这是一个妥妥的骗局，而且骗得很业余。可当下，她却只剩害怕。
男孩看她忽然愣住，一下子不敢再哭了，一边拿衣袖抹着脸，一边说，“姐姐，我是个怪物，我从小就看得见。别人都不跟我玩，一开始我还敢跟妈妈说，但是后来我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方回收回意识，断断续续地听着男孩往下讲。
“邻居都看不起我家，说妈妈生了个怪物，妹妹，弟弟都都是因为我”男孩又哭起来。
“你的妹妹和弟弟也看得见吗？”
问出这个问题的瞬间，方回知道自己潜意识里已经选择了相信所有。
“不，他们看不见。可因为我，没人敢请爸爸妈妈做工，吃不上饭”男孩顿了顿，“姐姐，我知道你是好人，你快走，妈妈还不知道我来了这。”
“1万块，真是好买卖！”
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方回和男孩同时转头去看。
简一摘下帽子，站在门口一侧，不知道在这里已经站了多久。
“简一”
方回下意识想护住男孩。
“快回去跟你妈说，收起这些放屁的烂事去骗别的憨逼吧！”
“简一！”
男孩攥紧了拳头，嘴角止不住地抽动。但很快，他就转身走了。
“你叫什么名字？”
方回循着背影的方向喊道。
男孩没有转头，径直消失在了街角。
“方回！”简一语气焦躁，欲言又止。
“你相信轮回吗？”方回愣愣地丢下这句话，转身进了电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