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再回边关
谢吟川在帝都将养了三年,逐渐接受了自己再也不能习武的事实。
三年前那场有备而来的寇乱,夺走了他的父亲谢渊,也夺走了从小和他一起长大的随从长风,只有他一个人活了下来。
他过往十几年的快乐和荣耀也在那场寇乱中被摧毁得荡然无存,一切都需从头来过。
可他到底出自将军世家,虽然不能再习武,但却熟读兵书,懂得许多兵法。
若是不能做上阵杀敌的武将军,那便做在幕后为众人排兵布阵的文将军,如此也算是没有辱没北祁谢家的名声。
只是这帝都城内的众人,光一个人就有百种心思,谢吟川自幼在边关长大,回帝都的次数双手都能数得清,是以不懂帝都城的弯弯绕绕,他也疲于应对。
但不论真情或是假意,这座表面看似风平浪静、金碧辉煌的城池,他都不想再继续待下去。
谢家主支如今只剩下他和母亲,旁支又都是些帮不上什么忙的,谢吟川便想将母亲带去边关,只是未曾料到谢母不愿。
“川儿,谢家祖上世代武将,各个儿都将自己的性命交给了北祁,都中皆是女眷,族中事务也全都是由我们女眷在打理,看似风光,但其实我们都知道,自己只是留在都中的人质。”
自古以来,君王为了避免关外将领生出异心举兵造反,都会事先将其家眷留在帝都,好让他们心中有牵挂,不敢造次。
谢家祖上虽是曾同开国皇帝一起打下的北祁江山,是北祁的开国大功臣,但代代传承下来,也难免会走向所有武将都会经历的路。
“这些道理你不会不明白,所以你今日撺掇我离开帝都,可是已经生了反叛之心?”
都说知子莫若母,这句话半点不假,谢吟川便是这么一提,谢母便已知晓他在打些什么主意。
“三年前的那场寇乱,孩儿不相信只是一个巧合。”见谢母已经猜出来了,谢吟川便也不再隐瞒,直接道出心中所想。
谢夫人叹了口气,道:“娘就知道,这三年里你虽未出府,却一直都在暗中调查,是南歌替你向清风阁传的消息吧?”
“是我拜托南歌去找师伯的,不关她的事,娘你不要怪她。”
谢吟川忽然跪了下来,质问着母亲:“祁氏一族可以不仁,孩儿又为何非要死守祖训?若是君王昏庸无道,辨不明忠奸,那我便做了这恶人,换了他又如何?”
“川儿!”谢夫人厉声呵斥完,只觉一阵头晕,身体轻微摇晃了一下,幸好扶住了身侧的桌角才勉强稳住身形。
她揉了揉太阳穴,继续道:“你爹出殡那日,那阵仗你可看到了?不说全城的百姓,五成总是有的,他们都自发地身着素衣前来送别你爹,高楼之上所奏之乐皆是在悼念他。”
“川儿,我们谢家忠的从来都不是君主,而是北祁的万千百姓,也不是所有人都像都中的那位一般只知忌惮我谢家,总还是会有人感念我谢家这些年来为北祁做的一切。”
“莫说我们现在没有证据能证明三年前那场寇乱的确是那人所为,即便是有,就算你真的覆了这天下又如何?你爹和长风也回不来了,受苦的只会是这些无辜的黎明百姓。”
谢夫人眼神悲痛地看着自己的儿子。
若是再早个二十年,她定然不会说出这番话来劝阻他,因为那时候的她也同川儿现在这样固执,不懂得以大局为重。
可如今她已经不是年少轻狂的花季之年了。
“娘嫁到谢家将近二十年了,若非是你祖母生了病,娘也不会回到帝都。”谢夫人本就是将门之后,自然是懂得这些弯弯绕绕的道理。
“可既然娘已经回来了,便再也离不得了,只有我在都中,你才能安然无恙。”
……
谢吟川离开帝都那日,谢母狠着心将自己关在家中祠堂诵经,拒不出门相送,任他独自在城门处站了许久。
最后还是南歌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夫人应当只是不想再看着你离开的背影,心生不舍便有牵挂,我们走吧。”
谢吟川低着头,敛去眸中神色。
其实那日在将军府,谢母还同他说了一些别的话。
“川儿,此次去了边关,千万不要再回帝都了。”
“若是皇帝非要你回来,又或者是日后你们在边关过得不顺心了,你便带着南歌离开,去哪儿都好,谢家有娘来扛就够了。”
可是……孩儿怎么忍心抛下娘啊。
谢家忠的不是君,而是百姓。
若是不能掀了北祁现有的天,那便让他亲自替北祁再培养出一位明君吧,那位自幼被扔在边关的十三皇子正是合适的人选。
娘,即便今后的路再难,吟川也定然会谨记娘的教诲,绝不会做出辱没谢家名声之事。
娘,你再等等,终有一日孩儿会带你离开帝都。
……
南歌自十二岁起,就一直跟在谢吟川身侧,然而这却是她第一次进军营。
军中历来无女子,南歌却是头一个。
不过南歌素来喜欢着男装,觉得如此轻便舒适,她的身手亦十分不错,是以最初军中将士并不知晓她是个姑娘。
三年前谢渊一行人出事,边关的将士们都是知道的,只是碍于军规不得随意离开军营,更不得前往帝都。
如今三年已过,边关将士们终于等回来了他们的谢小将军。
只是小将军已经不再是曾经那个无忧无虑的少年郎了,他们意气风发的谢家小公子不过是去了一趟帝都,却再也没能回来。
接风宴过后,谢吟川回到了以前的住处。
谢家常年驻守在边关,在关内是有固定的府邸的,只是谢渊总是宿在军营,谢吟川又经常被父亲安排到别处历练,并不常在府中居住。
谢渊出事后,边关营不可长期无主,总是要有新的主帅上任,是以从帝都来了一个半吊子,一来便吩咐人将谢渊的东西全都清理出去,半点情面都不留。
可军营中人哪里会服他,不过是看在他官职高的份上,军令如山罢了。
然而纵是如此,也有不少暴脾气的想与他动手,教训他一顿,都被莫离拦住了。
莫离是边关营的军医,在营里待了七八年,还是有些话语权的,他带了几个人亲自将谢渊的东西送回了关内的谢宅。
虽然这座宅子已经三年没有住人了,但却十分干净,看得出是每日都有人来打扫了的。
谢吟川走进书房,桌案的砚台下还压着临走前长风给他写的信。
【公子,今日是您的生辰,老爷抽空回了一趟宅子,还是老样子,在您的房间坐了好一会儿才离开。
老爷还带我去了成衣铺量尺寸,但长风知道这是老爷想您了……三年了公子,您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啊?
差点忘了最最重要的,公子生辰快乐!】
谢吟川将手中宣纸折叠好,放入信封,信封上还写着大大的“公子亲启”四个字。
这是三年前他从南桑回来时,长风正趴在案上写的信,落款的“长”字不过写了一半长风便看到了他,然后他们便一起动身回了帝都。
这封信便一直搁置在这里,谁曾想这竟成了长风的遗书……
谢吟川低声轻喃道:“我回来了。”
南歌从桌案上抽出一本书,是某个地方的艺文志。
她笑着看向谢吟川道:“这本书看起来似乎很有趣呢。”
经南歌这么一打断,谢吟川心里的消极情绪散了一些,他也跟着笑了笑,道:“是我从南桑带回来的,感兴趣的话送你了。”
“你还去过南桑啊?”南歌翻了几页手中的书,头也不抬。
谢吟川边将信件收进锦盒边问她:“秭归山不就在北祁和南桑中间么?你没有去过?”
南歌一本正经地摇摇头:“没有,清风阁就是我家,师父在,不远游。”
过了一会儿她又问谢吟川:“你去南桑做什么?”
“北祁与南桑交好,我爹……”谢吟川忽然没了声,过了一会儿才继续道:“我爹想让我多历练历练,就将我一个人丢到了南桑,连长风都没让他跟着我,也是在那里我认识了一位很要好的朋友。”
“有多好,比我还要好?”南歌想也没想地脱口而出。
谢吟川哑然失笑:“男子跟女子怎么能比?”
“有什么区别吗?”南歌好奇地盯着谢吟川,睫毛忽闪忽闪地,好似在告诉眼前的人她是在十分认真地问问题。
谢吟川忽然不知道该怎么给她解释了,只好岔开话题道:“你不是说要回清风阁吗?此时不动身,一会儿天该黑了。”
南歌寻思了片刻,问他:“你去吗?”
“我改日再去,刚回边关,我还有些事情需要处理,你先去吧。”
南歌点点头,叮嘱他道:“你不要乱跑,我去去就回。”
然后她就风一样地跑了,徒留谢吟川在原地无奈地笑着摇头。
很多时候他都不知道该拿南歌怎么办。
要说南歌神经大条吧,她又总是能轻而易举地捕捉到他的情绪,从容化解。
可要说她心思细腻呢,她又不懂自己于他而言的特殊意义,是任何人都无法替代的。
也好,她若能一直这样心里不藏事,无忧无虑地生活下去倒也未尝不可……
只是谢吟川没想到,就是此次他没有陪南歌回清风阁,会成为他此后一生都在后悔的事。
因为自此以后,那个无忧无虑的沈南歌也不见了,就如同三年前的谢吟川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