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花雨

    槐江之山，英招是主。巡避四海，抵翼霎侥。寅惟帝同，有谓玄圃。

    凡是天地所生，皆爱美，神，也不例外。花的美丽也令神明倾心不已，当然，神的眼光自然要更刁钻一些，也更追求个尽善尽美，花种得多了，便有了这槐江的苗圃。

    我叫英招，玄圃主司，说白了些，就是为天帝陛下管理槐江玄圃的小神。种花，可不是小事，玄圃花海，如此漫漫，这一株一株，皆我侍弄，倒也有些疲累。

    闲暇不多，也是不少。我会在我的藤屋外，盘腿卧下，任凭目光在花海中游。屋旁偶尔会有一两声羊啼，那是土蝼的叫声，我知道，他们有些许馋了，但是呢，这人间也由不得他们祸乱，不规矩是要被送入仙膳坊。偶尔会有几只鸟在我肩上停留，这鸟长得也怪，竟然像蜜蜂！他们是钦原，陆吾的小宠物。我挥挥手，给花海施上一层法力，这可不敢让这些小东西进去，会倒大霉的。

    一日的工作通常会在乌入桑榆时结束。借着槐江外的最后一缕光，我将这一日剪下的枝叶花瓣，轻轻埋入藤屋前的土里。玄圃花海里，尽是仙种，美是绝伦，却有些太淡雅了。虽是喜欢，但我更偏爱些凡种。人间的花总是那么浓重，就连素淡的花儿，也要带些烟火气。

    我喜欢烟火气。

    我在我的藤屋前，种了一小片，牡丹，菊，兰，梅，樱等等等等，应有尽有。

    天上一天，便是地上一年。凡间的烟火气也无法在这玄圃中长久，少则一天，多者三日，这些花，这些许烟火，便是会落尽了。对于神来说，可算是常寻了，但对人来说，可就是一场伤悲了。我的人性，让我升起凄凉，但我的神性，又将这凄凉扼杀。最后我只是将这些满是烟火气的花瓣，扫起，与那玄圃中剪落的花，枝与叶，葬作一块。

    蓐收司秋，是我最不喜欢的客人。他的到来，意味着，这片玄圃的秋季到了。花海将枯，藤屋将圮。我也该睡了，等到东君来将我叫醒，那时花海也该是青葱了。

    蓐收还是来了，带来了秋天的令旨。随心所欲，不逾矩，这是神惟一需要遵从的条例。

    我该睡去了，在神界微凉的秋里，我该睡去了。我的眼帘不断下落，黑暗在吞噬这五彩斑斓的世界。我知道，当我彻底闭上眼，这五彩将被枯黄吞噬。我心里突然有些怅然若失，我好像忘了什么。我施展法力，让眼帘盖上的速度稍微慢了点。我努力地回想，目光从未遮上的缝隙中探出，四处寻找。我向藤屋处瞥了一眼，忽然恍然大悟。我微微笑笑，一手探出，将所能调动的法力送了过去。

    我的心就那么安定了，我的眼也随之闭上。

    枯黄忽然席卷了这片花海，几乎是一瞬间，这片花海便枯竭干涸，藤屋也随之倒塌。整座槐江山，只剩下了我，神英招那庞大的身躯。

    蓐收离开了，他要前往下一个地方，带去秋的令旨。

    在这满山萧瑟中，有点点斑斓从枯黄中闪现，而后没入山下那厚厚的云层。

    云下，是那满是烟火气的人间。

    人间也已入秋，百花凋零，百草枯黄。但那漫漫的烟火气却更浓郁了些。这凡俗的尘世里，人声鼎沸，似乎这烟火与喧闹，从不遵循蓐收的令旨。

    对人来说，这依旧是一个寻常的日子。

    一点斑斓从云层中钻出，落在了一个孩子的鼻尖。

    孩子鼻尖一痒，手不自觉地朝鼻尖抹去，抓下一片牡丹花瓣。孩子咧开嘴，笑着喊着，和他的母亲炫耀。却见他的母亲直勾勾地盯着天空，郁闷地撅起小嘴，随着母亲的目光延伸而去，张大了嘴。

    空中，一瓣又一瓣的花瓣，正在飘落，有凡种的牡丹，兰，梅，菊，樱等等等等，也有仙种的不知名花朵，闪着琉璃般梦幻剔透的光，落于尘土，消散不见。正如凡种无法在玄圃中长久，仙种也无法在烟火中沉沦。

    这是一场盛大灿烂的花雨。

    花谢花飞花满天，也就如此吧。

    秋季干涩的空气在花雨里有了湿意，凡种的花瓣落在这满是烟火气的房檐与街头，也落在文人墨客手中带些风骚的笔上，亦抚慰边关黄沙里戍边的将士。

    人间，已大旱三月余了。

    倾盆的大雨骤然而下，花瓣在雨声轰鸣中，在烟火的欢呼中，烂漫地落地，被雨水带起，汇聚成一条五彩斑斓的大河，穿梭在大街小巷中。

    花瓣在大雨中依旧懒漫，他们还是那样静静的飘，不知从何时开始，人间的喧嚣骤然停歇，唯烟火气依旧升腾。这俗世里的所有人都那样默默地站着，任凭雨点打在身上，不升起任何情绪。也任凭花瓣在身上暂歇，在花瓣无声的鼾声间，带出几分欢喜。

    花谢花飞花满天，氤氲烟雨人不宣。

    漫山枯黄中，我的脸上也忽然升起一抹淡淡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