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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文凭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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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早上,冯旭晖醒来之后,本想一个鲤鱼打挺起床,却发现浑身不对劲,腰间酸痛,手掌有些地方起水泡了,倒是两个手臂虽然酸酸的,却感觉肌肉硬了一点点。

    昨天晚上参加“青年突击队”活动,抢修了工厂站西咽喉处的道岔,估计是很久没有体力劳动了,猛地一下子,肌肉拉伤了。西咽喉是铁路运输繁忙的地带,只能在下半夜运输生产稍稍缓解时,抓紧时间突击抢修。

    苏云裳带着轨道车班的女同学都来了,有了女人在场,男人们干活就浑身都是劲儿。见阳胡子跟谭晓风在一边嘀嘀咕咕的,蔡大个就问:“喂,阳胡子,你们的恩爱不但在团刊《天梯》上显摆,还显摆到西咽喉抢修了。”

    见阳胡子没有回应,蔡大个对冯旭晖说:“阿旭,你应该写一篇稿子,题目就是,西咽喉抢修现场的爱情。”

    邓子聪也说:“喂,阳胡子,你跟谭晓风什么时候请我们吃喜糖呀?”

    阳胡子很是反常地没有吱声,若是平时,他早就高调地回应了。后来听苏云裳大声说:“谭晓风,阳胡子讲的是对的,既然有身孕了,就不要参加抢修了,原来我们不知情。”

    “哪有?只是可能有,还不确定,就喜欢咋咋呼呼。”谭晓风显得难为情,对阳胡子翻着白眼。

    苏云裳在劝谭晓风回去,让阳胡子直接护送。谭晓风不干,苏云裳严肃地说:“谭晓风你这样做很危险,知道吗?第一,抢修这样的活,以你目前的身体状况很危险;第二,你们如果不赶紧扯结婚证,未婚先孕是计划生育的大忌,明天中心工会杜晓琳,不,甚至是工会主席就会上门来做引产动员了。不是开玩笑的。回去!”

    西咽喉灯桥上的灯光白花花地耀眼。看着阳胡子护送谭晓风离开的背影,邓子聪无力的声音在说:“看来,喜糖很快就有吃了……唉!”

    蔡大个听到邓子聪的感叹,丢下木枕,拍了拍肩膀上的灰尘说:“阿聪,你就是个大钉耙,从技校时就开始粘,就是粘不上。你就是个小气鬼,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邓子聪长叹一声,说:“一个巴掌拍不响,剃头挑子一头热。我有什么办法。”

    “说句你不爱听的,阳胡子本来是老大难,家庭特别困难,老娘瘫痪在床,弟弟妹妹都没工作。而你,干部家庭,还考上了职工中专,各方面条件都不比他差吧。真是的!”蔡大个奚落着。

    邓子聪不再说话,闷着头抡着洋镐,洋镐砸在道钉上,火花飞溅。黄满志看着不对劲,就喊着:“阿聪,慢点慢点,别伤着人!”

    冯旭晖过来,夺过邓子聪手里的洋镐。赵秀才说:“阿聪,你早这么卖力,都够入党的表现了。”

    阳胡子回来了,不屑地看着邓子聪说:“就他?”吐出一口烟,慢条斯理地说:“我们在部队的时候,谁要想入党,必须冬练三九,夏练三伏,练出一身腱子肉。莫看我们平日里嘴巴里不干不净,那是累了以后放松放松,否则,老像会憋出毛病的。但是,当工人就是靠实干,不是吹牛,工会技术比武,我不是第一就是第二。像老子这样的,才像个党员。”

    廖书记说:“说实在的,这些年,除了部队转业分来的几个党员,很少有人写申请了。这次来了那么多技校生,我注意了,很多不错的。你们这些老党员,要多多引导,传帮带呀。”

    阳胡子说:“我们班几个呀,都不咋地,一个吊儿郎当,一个油腔滑调,一个蔫不拉几,一个沉默是金。”

    这句话引发了众怒,冯旭晖把洋镐一丢,冲过去从身后搂着阳胡子的脖子,对几个同学喊:“弟兄们,上啊。”

    几个同学就围过来,把阳胡子放倒,在铁路边上解开了阳胡子的皮带。阳胡子笑着,挣扎着求饶道:“我说错了,我收回,可以吧?廖书记,他们欺负你的党员。”

    廖书记大喝一声:“别闹了!这是抢修,要闹明天班里去闹。”

    从地上爬起来的阳胡子,跑开了,继续说:“廖书记你看见了吧?前年阿旭跟韩啸波打我那一次,就是这样的。阿旭还扯白说他是劝架。这次你看到了吧?这是劝架吗?”

    黄满志却帮着冯旭晖说话,“就你这么损,不挨打才怪。”

    阳胡子说:“好了,干活了。其实呀,不是都不行,阿旭还行。你们几个就应该像阿旭一样,干活不偷奸耍滑,笔杆子还硬!”

    “阿旭不但笔杆子硬,那个杆子也硬!”蔡大个对某些字眼特别敏感,阳胡子这个“硬”字,就让他联想了,引申了。在场的人都知道他们在讲什么,嘻嘻哈哈笑了。

    回想昨天晚上这些,冯旭晖情不自禁笑了。

    父亲已经把面条和煎蛋放在餐桌上,由于扣了一只菜碗保温,早餐尚有余温。冯旭晖三口两口吃完面条,顺手洗了碗,就出门上班去了。

    到了工务段小院,见阳胡子跟谭晓风在支着单车车架,就摇了几下车铃铛,算是打过招呼。阳胡子不像平日里那样嬉皮笑脸,而是小心翼翼地挤着笑脸,挤眉弄眼、呲牙咧嘴的。他几步小跑来到冯旭晖眼前,像是见到了老朋友一样,递过两颗糖说:“兄弟,吃喜糖,到时候少不了请你帮忙。咋样?”

    忍俊不禁的冯旭晖,看着站在一边的谭晓风,羞涩地笑着,对阳胡子说:“谭晓风是我们班的才女,算你厉害,你知道的,我们班几个男同学在追她。你要善待她啊!你要敢欺负她,我们班好几个男同学会联合起来揍你。你信不信?”

    阳胡子笑得嘴巴都合不拢,瞟了谭晓风一眼表决心说:“你看得出来,昨天晚上我是怎么心疼她的。我怎么会欺负她呢?疼都疼不过来。”

    “哎呀,我看看今天的太阳是从哪边出来的,咱们的阳胡子也会说甜言蜜语了。”苏云裳一手拿着棕扫帚,一手提着撮箕,正好经过时,听到了阳胡子的话。

    阳胡子露出了难得的憨厚模样,对苏云裳说:“苏主任,我们听你的话,来打证明办理结婚登记。”

    “好,我去洗手,马上就开证明。”

    阳胡子、谭晓风走了,苏云裳跟冯旭晖两个人相对沉默不语。还是苏云裳开口说:“没想到吧,这么傲气的谭晓风,居然要嫁给阳胡子了。”

    “是没想到。”

    “知道吗?谭晓风看似傲气,其实内心很脆弱,希望有一个结实的肩膀可以依靠。因为,她爸爸是一个酒疯子,经常打骂她妈妈和她。其实,她妈妈想依靠这个女儿,希望她找一个当官的干部,所以她妈妈是反对女儿嫁给阳胡子这个铁路工的。”

    “阳胡子看上去配不上谭晓风,谭晓风白净漂亮,马上就有大专文凭,以后肯定是当干部的。我们很多男同学都觉得她眼光高,而不敢去追。没想到……”

    “你们男同学也不知道怎么想的,明明喜欢,却不敢去追。而那些调皮捣蛋的男同学,敢于去追,女同学却不喜欢。女同学喜欢的男同学,偏偏放手让那些女同学不喜欢的男同学去追。真是搞不懂了。”

    苏云裳突然觉得这个话题不好往下继续了,就转换话题说:“我们的《天梯》,在鼎钢报开设的专栏反响很大。但是,你最近有一篇写你看父亲日记本的散文,章社长让我提醒你,主题有问题。不说鼎钢报登不了,就是团刊上登出来,对你也会产生不好的影响。”

    “真的?”冯旭晖有点吃惊,同时有种隐隐的担忧。

    那篇叫“儿时的一幕”的文章,冯旭晖觉得没什么的,会有这么严重的影响吗?无非是写小的时候,翻到了一本父亲抗美援朝的日记,拿出来炫耀。从中看到了父亲写的“入党申请书”,写到了父亲多次申请却没能入党的事情。当时,那些跟他关系不好的玩伴,顿时起哄说“你爹爹不是党员”“你爹爹不是英雄”之类,让小冯旭晖气愤得流出眼泪。就是这一幕,让他决心要入党。

    苏云裳说:“我后来仔细看了看登在团刊《天梯》上的文章,的确不妥,似乎是入党动机不怎么纯净。”

    经苏云裳这么一说,冯旭晖也觉得有道理。莫非这样的动机,不是纯净的动机?要什么样的动机才算纯净呢?

    就在这时,廖书记在隔壁喊着“冯旭晖”。冯旭晖心想,是不是这篇文章惹事了?如果是,入党的动机受到质疑,只怕是要接受批评教育了。他忐忑地来到廖书记办公室,廖书记说:“小冯呀,你下午帮我一个忙,可以吗?”

    “可以。”一听廖书记的口气,不是那文章的事,冯旭晖立马安心了,不假思索就答应了。

    “这样,我已经跟肖锦汉主任说好了,你去中心党委办借一台相机,到厂外文艺室那里给我们毕业典礼拍照。”廖书记交代说。

    下午,冯旭晖应约前往文艺室给干部培训班拍毕业典礼照和集体照,有幸参加了他们的“迎新联谊会”。

    教室里,课桌都靠墙壁摆着,围成一个方形。桌上摆满了水果,副食。会议是由廖书记主持的。

    “各位‘大’学生,‘老"学生。光辉的1987年即将过去,充满希望的1988年就要来到……不久我们就要进行毕业考试了,大家有什么困难和建议,尽可畅所欲言。”

    接着,班主任老师讲了话,各科任教老师,培训中心刘科长也讲了话。无非是要大家充满信心,脚踏实地,沉着应战。

    “我说几句”,这是班长,是个女的,是车间的支部书记,她说:“老师们辛辛苦苦为我们备课,上课。为的是让我们真正学点东西。我们呢,也不能辜负了老师们的希望,把成绩考好点,大家说对不对?”

    “对是对呀”,老匡是劳资科长,接过话说:“只是我们大多四、五十岁的人了,底子太差,政治,地理根本记不住,数学更不用说了,考试时,你就让我抄也不一定抄得对。好在数学是我们自己出题,只有语文、政治是市里统考。但是,我还是希望老师们照顾一下,提供一点信息,大家考得好,大家都高兴,厂里也光彩”。

    老匡的话获得了掌声一片,他继续说:“我是单位搞职工培训的。以往职工考试时,也总是一本正经监考,不准许偷看,不准讲小话。现在才发现,我的思想已过时了,我劝老师们要开放思想。”

    “我是当兵出身,在部队我们有游击战,有防御战,考试就是上战场,我们不能打无准备之仗,到时候,我们只有互相联系,互相掩护,才能取胜。”这个是武装干事老陈。

    培训中心刘科长说:“大家理解错了。一个,我们出的试题,是要经过市职教办修改的,他高兴时或许少改点,不高兴也可能多改点,我们没办法;并且,市职教办会派人来监考的。以前,厂里也办过几届干部培训班,次次合格率都是百分之九十多,这次市里要亲自统考我们两门……对大家的不幸,我只能深表同情,却无能为力。因为,以前我们也搞过战略部署,但被市里一下打得稀巴烂,不过我们会另想办法的。”

    保卫干事说:“我也说几句吧,我对考试看得很淡,及格也罢,不及格也罢,我无所谓,我也五十多了,我只是觉得我们单位的形式主义太严重,你想,三年的课程,叫咱们三个月完成,这符合客观规律吗?我只能吃三两饭,你非要我吃三斤,吃得了吗?吃下去也消化不了呀!我本是高小文化,一下让我拿高中文凭,这又正常吗?这种形式办学没有虚假而达到目的是不可能的,所以我们作弊是理所当然的,否则,我们三个月完成三年的东西,这种高效率可以向全世界推广,我们的现代化建设也不会这个样子。”

    之后,主持人廖书记宣布向老师们敬献礼物。

    武装干事首先起身,对着一张卡念:

    老师恩情胜爹娘,传授知识不畏寒,要想毕业须努力,也需老师多帮忙。

    笑声,掌声。

    劳资科长念他的贺年卡:

    学认真来习认真,都是为了一文凭,不求科科得优秀,但愿门门六十分。

    下面叫好声此起彼伏。

    女班长念:可怜可怜真可怜,七岁学到不惑年,君问今有何心愿,一纸文凭度新年。

    保卫干事念:早早晚晚学不止,时时刻刻凝神思,少不努力今努力,梦中常见那张纸。他另外加注:纸,就是文凭。

    老师收着这些贺年卡,哭笑不得。

    见老师无可奈何,束手无策,有人说:“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我们只有靠自己来,我们唱一支《国际歌》吧。联谊会在雄壮的《国际歌》声中结束。最后,大家在篮球场上照合影。

    看着一脸迷蒙的冯旭晖,廖书记说:“你们生在一合好时代,可以接受高等教育,我们这一代人,很多人没读多少书。有机会,一定要多读书,考了大专,还要继续读书考本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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