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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宿舍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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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多年以后,准确地说是烨陀20岁生日那天,她和她的同学在借酒发“疯”。冯旭晖则斜靠在沙发上,迷迷朦朦地感受年轻人的快乐。

    冷不丁,烨陀窜到冯旭晖面前,邀他跳一曲。冯旭晖本不想跳,头晕不说,烨陀的个头比他还高,太不协调了。加之她还穿了唱京剧才穿的那种厚底鞋,真别扭。烨陀连拖带拉都没把冯旭晖拽到舞池中,只好顺势坐在他身历边,嘻嘻哈哈地说,要不,你就请我小曼跳吧?

    冯旭晖说她也来了?烨陀诡秘一笑。我还有件事没机会问你,你跟我小曼姨当初挺好的,我都给你们传递过很多小纸条呢,还以为你们会结婚呢,怎么又散了?烨陀快言快语的,喝了酒,更是连珠炮似的冒出这么多话。

    冯旭晖说,你怎么不去问她?

    到底是为什么?烨陀还在期盼着冯旭晖的答案。

    如果,一个男孩与一个女孩同宿在一间宿舍里,但不在同一床上,男孩居然睡得呼呼地香甜,女孩该怎么想?

    烨陀想了一下,没回答。

    如果,女孩以背痛为由,让男孩帮自己贴一张膏药,男孩除了在女孩白嫩的背上贴上一张膏药外,并没有其他举动,女孩该怎么想?

    烨陀似乎在等着下文。

    如果,女孩进一步说,人家在外冷呢。男孩说,那你就赶快进被子吧。女孩说,进哪个被子?男孩说,进你自己的呀。女孩该怎么办?

    你是笨蛋!烨陀突然大声喊。

    是的,我是笨蛋。冯旭晖一直当她是姐姐。以为这一切都属于纯真的姐弟情,害怕不轨的想法和行为,都会对这纯真情谊造成伤害。

    只是,那一夜之后,你小曼姨就断了与冯旭晖的联系。

    一切都是命运的安排。

    那一天,夜幕悄悄合拢,那轮早已挂在天空的月儿,渐渐放出光明。

    在成星、谢春鹏他们点菜的时候,冯旭晖与小曼姐信步于纱厂街广场。小曼姐对这里很熟,告诉他那里是图书馆,这里是体育馆,还有她们曾经的单身宿舍,可是,因为工厂部分停产,宿舍里的人也走了不少。她还说起成月的话,感谢冯旭晖让她脱离了纱厂。在路灯光的阴影下,小曼姐把长发披肩的头,靠在了冯旭晖的肩上。冯旭晖感觉四周是橙黄和乳色的灯。它们的光恬静、温柔,就像身旁的她。

    广场中心的花园里,已有对对情人在私语,有三五一堆的人在闲聊,在亭子里,在草地上,在假山旁。

    隐隐约约,我听到丝弦之声。循声而前,渐渐清晰,分明是吉他。“路边吉它队”“公园吉他沙龙”?冯旭晖想着一些时髦的名词。这儿多宁静呀!

    绕过假山,草地上,约有十来人围成一圈,或坐或立,有男有女,身旁皆有一个吉他。圈的中央是一白衣女子,坐在大石上,长长的秀发如瀑布般奔泻,且闪着柔柔的光。她微仰着头,对着月亮神情专注投入,玉手巧拨琴弦,一曲《友谊地久天长》婉转、悠扬,比灯光更柔和,比夜色更宁静。

    曲毕,有掌声响起。待她退下,又有和弦响起,却是一个小伙子身背吉他站在圈中,右手潇洒地扫着弦,且唱:“面对面两列火车,擦肩各奔东西,也许是命脉里洽谈室,有相聚也有分离”

    “多好呀,纱厂街广场的夜。我喜欢这样的日子,悠悠闲闲的。”小曼姐说。

    冯旭晖说:“你当然会过这种悠闲日子,可是我们就不同了。我们是企业,不像你是事业单位。现在很多企业在搞下岗,要是我下岗了,我也背着吉他来唱歌,收点小费。”

    小曼姐却在黑夜中给了冯旭晖一个白眼,随即不满地说:“怎么会?刚刚还说了,鼎钢是市里最大最牛的企业。再不济,也不至于垮掉吧?再说,我的日子悠闲,你不也就悠闲了。”

    冯旭晖在享受着小曼姐的柔情时,更加不忘自己男子汉的气度,说:“我怎么可能靠女人过活呢?”

    这时,就听到成月那具有穿透力的声音在喊着他们,开餐了。他们折转回到十字路口的小餐馆,空气中弥漫着呛人的辣椒味。几杯啤酒下肚,冯旭晖话就多了起来,说起成月的诗歌,不像很多女孩那样多愁善感,而是有一种孤独、抗拒的味道。成月就说,谁都向往广场亭子里那样的诗情画意般的日子,可是,他们是不知道厂子即将关闭,或者卖给台商的内幕,否则看他们还能这么悠闲地唱歌喝酒吗?

    小曼姐想起一路上成月说话里透露出来的信息,就对冯旭晖说,成月真的就像你说的那样,挺不错的,准备承包厂里的销售业务,或者当一车间的车间主任。我早就看出来了,成月是个女能人。

    成月说:“哪有你说的那么简单,不能是那种方式,压力都很大。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可不是春天来了,是冬天的雪花。冷啊!你们在温室里坐着,哪里懂得呀。”说完,把一杯啤酒倒入口中。

    “怎么会这样?”冯旭晖问。

    成月解释道:“我考察了一些地方,整个国内的纺织行业都如此,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说我们的产品质量不好,品种不多,价格还高。人家海外的同类产品,物美价廉。呵呵。”

    小曼姐也说,怪不得上午那对男女在外面走街串巷搞推销,他们卖的其实也说纺织产品。

    成月突然话题一转,质问冯旭晖说:“阿旭,你也好懵,居然骑着单车带我姐姐过五坡,下坡还放刹车……你是忘了我们团支部踏青活动的教训了吧?那次是你们单位的谭晓风摔伤了,记得吗?”

    冯旭晖被指责有点难为情,把脑袋歪在一边,对谢春鹏说:“你们家里这个人蛮厉害哦,你以后估计就她的下饭菜。”

    成月却不干,看着小曼姐说:“小曼姐,这个阿旭做事这么不靠谱,你可要多多留神哦。一路上几个大坡,你也敢坐他的车!这样的男的,估计不晓得疼老婆。”

    冯旭晖嘴巴子并不利索,跟女孩子斗嘴巴,历来占不到上风。后来,看着女孩子就躲开,不必斗,甘拜下风。

    成星好像跟他们没多少话可说,在酒醉饭饱之后说:“今天累一天了,早点回去休息吧。”说完就起身,自顾自走了。成星在火车司机班被称作“神腿星”,是对他足球技术的尊称,同时也是对他孤傲性格的调侃。

    也不奇怪,五个人里,谢春鹏跟成月一对,冯旭晖和小曼姐一对,他一个人当电灯泡,自然是不舒服。成月也觉得早点回家休息好,她还心疼谢春鹏哩。成月对小曼姐说:“这么远的路,你可不要坐阿旭的单车回去哦。一路上没有路灯,真的危险。”

    小曼姐答应了,说坐公交车回去。大家散了之后,小曼姐对冯旭晖一个人骑车回家也不放心,就说先散步,等酒醒来再回去。他们在纱厂街散步是比较安心的,这里几乎没有熟人,用不着躲躲闪闪遮遮掩掩的。

    “这是我和成月的宿舍。”小曼姐指着路边的一个小院说。

    “成月家这么近,也有宿舍?我们鼎钢,只有家住河西的,或者郊外的职工才能分配宿舍房。”

    小曼姐说:“你们那是钢铁厂,多是男的,女的不一样。倒班女工,很多事下半夜出班、进班,这里毕竟远离城市,还是不安全。早些年,发生过流氓事件。”

    “要不,到我们宿舍去看看?”见冯旭晖正犹豫,她又说:“去休息休息,等缓过劲在骑车回家。”

    四层楼的宿舍,红砖的外墙,有的窗户里透出灯光。小曼姐说,原来这里开始灯火辉煌,外面还有很多男青年在转悠。如今,可能是歇业的原因,没几个人上班。

    门卫的大姐显然不认得小曼,就说:“十二点之前,男的要出来哈。”

    “嗯,我晓得。”小曼姐敷衍着。

    上了二楼,经过一个公共洗漱间,走廊的倒数第二间,是小曼姐的宿舍。走廊里灯光昏暗,小曼把钥匙打开了锁,扯了灯绳亮了灯。

    冯旭晖第一次进女工宿舍,隐约有丝丝香气在空气中漂浮,他的心里有种奇特且局促的感觉。坐也没处坐,站也不自在,四处看,却又觉得不应该四处看。小曼姐指着一张床说:“这是我的床,你坐这里吧。成月每天都帮我搞卫生的,干净。”

    女孩子的宿舍,整理得井井有条,床上毛巾毯、枕头看上去整洁,有的蚊帐放下了,估计是有日子没来住了。想起黄满志那些老工人的单身宿舍,满屋子烟味,走廊里到处是灶台、煤球,昏暗且脏乱。男性在家庭卫生方面,总是不及女性的。是男人不在乎环境,还是男人在这些琐碎事情方面不肯下功夫。

    屋子里有四张床,蚊帐上的空间还很大,房间高。四周很安静,三个女人一台戏,看来没几个女人在。小曼姐摇了摇热水瓶,有一个热水瓶还有热水。

    “来吧,多喝水,冲淡一下酒精。”小曼姐端给冯旭晖一个茶缸。

    “啤酒本来就涨肚子,哪里还能喝水?这点啤酒醉不倒我,我可以骑单车回去的。”冯旭晖在这个女人宿舍,浑身都不自在,想着离开。

    “不行!这条路坡陡弯急,没有路灯,太危险。你先去洗一个澡,我这里有新毛巾,这里有一个小小的男澡堂。最好现在就去洗,太晚了水凉。”小曼姐说着,把毛巾、脸盆递了过来。

    看样子,小曼姐是铁了心不让冯旭晖赶夜路回去了。冯旭晖接了脸盆,转身的时候摇晃了一下。小曼姐马上伸手去扶,冯旭晖立定了,扒开了她的手,好像被人扶着就是喝醉了,就是失却了男子汉的尊严了一样。

    “就是逞能,喊了别喝那么多,别喝那么多,就是斗狠。知道我爸是怎么死的吗?就是喝酒引起的心肌梗死。”小曼姐看着冯旭晖,不满,又担心。

    “那个成星,不是不服气嘛。他是一个傲气的人,不杀杀他的气焰,他根本不把我放在眼里。”喝了酒之后的冯旭晖,完全不是平日里谨小慎微、沉默寡言的样子,相反,嘴巴碎,口气大。

    冯旭晖三下五除二,干脆利落地冲了一个澡,感觉清爽多了。回到房间,就说:“很舒服。小曼姐,你也去洗洗吧。”

    “我当然要洗,我哪天不洗都睡不着。在纱厂倒班的时候,晚上再累再困,我也有洗了澡才睡觉。”小曼姐说着,拿起脸盆出门。没一会,她回到房间门口对冯旭晖说:“阿旭,你在澡堂外面给我看着号吗?我怎么觉得有点瘆得慌。从来没有的感觉。”

    冯旭晖很有同感,于是就起身跟随小曼姐去澡堂,然后站在长廊上的澡堂门口。夜很静,小曼姐打开水龙头,水落在地面上发出的哗啦啦的响声。

    “阿旭——”小曼姐在澡堂里喊着。

    “我在,小曼姐。别害怕。”冯旭晖知道,女人胆小,可是却不能进到澡堂去,只能在外面回应着,给她壮胆。冯旭晖就在外面吹口哨,吹的是《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小曼姐在里面也和着口哨的旋律,大声唱着歌。

    突然,随着一声尖叫,歌声戛然而止。冯旭晖的哨音也停了,“怎么了?”冯旭晖下意识地冲向澡堂,看到澡堂里倒在地上的女人,他当即醒悟这是女澡堂,一个急刹,掉头跑出女澡堂,重新回到长廊,对里面喊道:“没事吧,小曼姐……”

    里面很久就没有回应,冯旭晖就再次靠近女澡堂,朝里面喊着小曼姐。小曼姐一瘸一拐地走出来,冯旭晖这才去搀扶她。

    “没事吧?”冯旭晖小心地问。

    “没事。”小曼姐小声地回答,情绪低落。

    回到房间,小曼姐直接就倒在了成月的床上。她的眉头紧皱,好像是忍住了疼痛。她抬起手,拿起床头的手表看了看,说了声“九点半了。”

    冯旭晖明白,就问:“金姨不是让你每晚九点半回家吗?怎么办?”

    小曼姐说:“我跟她说了,今天在成月家不回去。”

    又说:“窗户边上的桌子,最右边的抽屉是我的,里面有伤湿膏药,拿过来,帮我贴上。”

    冯旭晖急忙在抽屉里找膏药,却看到了一本他自己的手抄歌曲本。他拿起来说:“哎,这本歌曲本在你这里呀,我找了很久。你什么时候拿来的?”

    小曼姐说:“哦,有一次成月她们文学社需要一首歌曲,我就在你那里找了一本。她一忙就忘了还给我了。找到伤湿膏药没?就在绿色的纸盒里。”

    小曼姐看起来摔得很疼,说话也有些不耐烦。冯旭晖找了膏药,按照小曼姐的指点,贴在了膝盖处。小曼姐光洁的大腿,冯旭晖不是第一次见了,她在义哥家午睡时,被冯旭晖闯入看见过一次,刚刚在澡堂摔倒时,又看到了一次。冯旭晖贴膏药的手有些颤抖,内心也在怦怦直跳。

    小曼姐躺在床上闭目休息,冯旭晖也回到另外一张床上躺下,他不能再说骑车回家,小曼姐摔伤了,不能置之不顾吧。

    “阿旭,你把灯关了吧,免得管理员喊。”小曼姐小声说。

    冯旭晖起身,走到门口把灯扯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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