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再会故人
夜长安，灯火辉煌。
一老翁蹬着三轮，沿城墙自北向南而来…”
当行至小东门，他车子一横，伸长脖颈朝城墙垛子吼了一嗓子：“热甑糕!”
这一声又如魔音一般，转眼工夫，各色人物携大小包、箱，似潮水般从不同方向涌现…
不到十分钟工夫，沿着城墙一溜摆满了摊位，放眼望去，瓷器字画、翡翠珠玉、古籍麻钱应有尽有…
而此时正是凌晨三点。
随着人流不断增多，摊位已经延伸到了东两路，在远处昏黄路灯和低处手电筒的交相映照下，各式奇珍异宝散发着愈加神秘的色彩…
鬼市正兴。
那老翁却闹中取静，倚着城墙开始打盹。
“大爷，来碗甑糕！”
老翁睁眼，一位约莫二十五六岁的年轻人，面带微笑，正立于三轮车前。
“小伙子，是第一次来的吧！”
说话间，老翁拿起一柄细长灰刀左右一翻，再一转，一只瓷碗递到年轻人面前，热气腾腾，香气四溢。
那年轻人双手接过，瞳孔放大！
“大爷，您这碗…” 那青年手举着瓷碗，眼里充满着不可思议。
“哈哈，小伙子，看来我还是眼浊了。” 老翁大手一挥，抓起一条白毛巾揩手。
“老汉我在这城墙根卖甑糕整整二十五年，端过这只瓷碗的人少说也有这个数…” 老翁伸出五个指头，至于是五千、五万不得而知。
“一上手能看出门道的，就碰上过两位，其中还有个娃子…”
老翁的语气中带着淡淡的得意。
年轻人却笑笑不说话。
他大抵是真有些饿了。
只见手腕抖动，手中的两根竹筷一动一静，只三五口一碗甑糕便见了底。
软香糯甜，令人意犹未尽。
老翁见年轻人低头沉思。
身子往前一探，“小伙子，你我今日有缘…”
“有缘？”年轻人不解。
“你可是今天头一个来吃早餐的。”老翁将早字的音咬得重而长一些。
年轻人看看四周，这才恍然大悟。
鬼市上的人是绝不会在这个时间吃东西的。
老翁对他的反应很满意。
“有没有中意的物件？”老翁抬手沿着城墙划过。
年轻人双手一摊，失望爬满脸庞。
老翁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安慰，“报纸和电视里的鬼市，那都是用来糊弄人的。”
年轻人这回可算是长了真见识。
古玩这一行，如同倒立的金字塔。
真品只会越来越少。
因为真品只会朝上流转，先上拍卖，最后被私藏、馆藏、甚至海外交流…
而鬼市同样有着极深的门道。
用摸着石头过河形容一点都不为过，河水的急深浅缓得靠自己去趟。
鬼市上的物件只有买下来才能上手，打眼不打眼，考验的就是眼力劲。
当鬼市一开，就有专人出场点货。
所谓点货就是一些行家能手用极短的时间对所有物件先过道眼。
大致今日鬼市上能出什么货色，他们一清二楚。
之后轮到古玩店掌柜、包袱斋这拨人，他们既是卖家，也是买家…
“原来如此！”年轻人不由得释然。
他脸上重新绽放出笑容。
“可你若是因此认定鬼市没有真货、无漏可捡，就又大错特错了！”
原来老翁只是卖个关子。
古玩这一行，有真有假！
有人是假里挑真，也有人会把真当假。
如今的鬼市，买卖双方大都互相熟络，那些祖上传的、土里刨的、水里捞的…
很少有人会甘冒风险，将这些玩意儿摆到陌生人面前。
在不知根知底的情况下，摆上摊的大都是粗制滥造的仿古工艺品。
年轻人听懂了，看来想要在鬼市有所收获，就一定得有个领路人。
老翁见时机成熟，手指着一只瓷碗，压低声音。
“你再看看这只碗，要是真能说个一二，我给你指条捡漏的门路！”
“那我试试？”
这时年轻人的脸上露出毫不在乎的微笑。
他深吸一口气。
接过已冲洗干净的瓷碗。
仔细观察，只见它造型端庄雅正。
深腹，圈足，质密细腻。
内壁白美如雪，外壁施粉彩梅花与鹊，构图生动饱满。
虽然在岁月流转中多了些许斑驳，却又增添了几分厚重。
最后年轻人点点头，将瓷碗轻轻放回。
他正色道，“此物应是清中期官窑制器。”
老翁不置可否，却示意年轻人自己揭晓。
年轻人翻转碗底，入目是蓝料四字楷书“雍正年制”。
“哈哈哈…”老翁却是一阵大笑，“这瓷碗是早年老汉从昌南镇上拉回来的，足足有一卡车…”
年轻人一脸惊愕。
老翁顺手又拿出几只一模一样的瓷碗，在年轻人面前依次排开。
年轻人苦笑一声，递过一张十元纸币。
老翁找零五块，却被年轻人摆手拒绝，“我一共吃了两碗！”
老翁闻声一怔。
很快又反应过来，许是这年轻人动了恻隐之心，同情他年老体衰。
“小伙子，我的甑糕可一直都是长安城里最贵的…”
年轻人当然知道，先不说其它，光刚才那只瓷碗，就值两套大房子。
“大爷，刚才那只瓷碗我有兴趣，不知您是否割爱？”
鱼上钩了！
老翁眼睛一亮,从三轮车横梁上扯过一条青布搭子，置于肩头。
年轻人顿时明白过来。
江湖事，江湖了！
来了鬼市，自然也就得按鬼市的规矩办！
他学着老翁的样子，也将一只手伸进搭子，这一老一少就以此方式来讨价还价。
而几只瓷碗此刻正立在木头锅盖上。
“成了，碗归你了！”
青布搭子落下，老翁趁机灵巧地将几只瓷碗的顺序完全打乱。
年轻人递过一叠纸币，看似随意地拿起其中一只瓷碗，钱物两讫。
对于明知是仿品，仍愿意花三千块的主来说，老翁知道这类款爷们的真实想法。
他叫住年轻人。
先指了指年轻人手中的瓷碗，然后神秘地说了什么。
年轻人点点头，这才迈步离开，不远处几道人影闪动，先后跟了过去。
…
老翁起身打了一个哈欠，摇响了挂在车把上的一串铃铛。
三轮车前正式热闹起来。
“一份，在这吃！”
“两份打包，带走！”
…
随着路灯熄灭。
古城开始苏醒。
城墙根下早已空无一人。
…
“老板，胡辣汤多放勺辣椒！”年轻人打电话的同时不忘提醒店家。
“成叔…”年轻人说到一半突然止声，眉头不由皱了起来。
顺着目光，一位年轻女子在邻桌坐了下来，正笑意盈盈地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