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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再见明州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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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瘟疫。

    已死……三千人。

    渗人寒意,顷刻席卷了在场的所有人。

    但无人后退。

    陶三春一动不动。

    “不知知府大人如何处置的此事?可向附近州县求援?可召集了大夫前来?”

    她想也不想地先问要紧的。

    黄彦清直到此时,方真的信了她的确是那位陶娘子。

    他立刻简单地告诉她如今城内情况。

    生病的人暂时安置在城中西侧。

    城门全部紧闭,不允任何人随意出城。

    自八天之前已向明州、株洲投信求援,但至今未得到任何回应。

    城中粮食暂时不缺。

    周边大夫郎中如今全聚集城内,但无法断定是何种瘟疫,更不敢随意用药。

    自出现症状到如今,城中病例在不断增加。

    城中百姓已渐渐惊慌,从三日前到今日,已有数千百姓妄图冲破城门,出逃他地。

    昨日傍晚,守城将来报,城外有人叩门叫关,所持令牌乃是出自东宫,

    他即刻来城门查看,上年进京述职时,自己恰有幸见过小太子一面。

    城内冲关的人越来越多。

    府衙上下,已是疲于拼命倦怠不堪。

    权衡利弊之后,他只能冒着必死的决心,决意请太子殿下入城坐镇,以安抚民心。

    ……以阻绝瘟疫四处蔓延,造成大周更大的危机。

    但东宫侍从何等机警,在入城前一刻竟发现异样,立刻带太子后撤。

    他无奈之下才出动兵士,将太子围困瓮城之内。

    至今,双方已僵持一夜半日。

    陶三春回头。

    元寿静静点头,以示惠州知府所言不虚。

    但他身份何等要紧,对惠州城内消息一无所知,如何会因黄彦清几句话,就冒失进城安抚百姓。

    恰巧遇到陶三春的那名东宫侍从,已是自昨晚到如今他所派出的第十个传信之人。

    黄彦清并不阻东宫传信,毕竟,他巴不得赶紧有人来驰援惠州百姓。

    但无一例外。

    不管是惠州自己派出的人、还是东宫派出的侍从,至今不见任何回应。

    正说着,紧闭的城门里传出阵阵哭嚎哀泣,伴随着不断的拍打喝止声。

    众人心头都是一颤。

    再这样下去,惠州城内引起哗变不可避免。

    需要有位高权重的人进去安抚民心,稳定局势。

    但,这个人却绝对不可能是元寿。

    陶三春一瞬间已做了决定。

    她快步向黄彦清走去。

    元寿大喊一声娘子。

    若不是岁月静好用力拉紧他和元哥儿,两个孩子都要冲出来陪她一起。

    她却充耳不闻,只大步走到一脸震惊的黄彦清跟前,朗声同他道:

    “知府大人,我不会说什么大道理,咱们只以寻常心来说一说。

    “在你眼里,太子重要还是你的惠州百姓更加重要?”

    黄彦清想也不想地回答:“自然是惠州百姓重要。

    “自古以来,从来是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陶三春淡淡点头。

    “好,我再问你,惠州与大周相比,孰轻孰重?”

    黄彦清登时迟疑。

    他明白她的言下之意。

    太子殿下是大周朝的太子殿下,而不仅仅是惠州城的太子殿下。

    他猛地合上眼。

    道理他如何不知。

    只是,如今惠州城情势已到了最紧要关口。

    城门不能开,城内百姓一个不能出。

    他只是一个四品的知府,便是以命来镇,也镇不住惠州百姓对死的恐惧,对活下去的疯狂渴望。

    此时此刻,唯一可以祭出去安抚民心的,除了一国储君的太子,还能有谁?

    陶三春静静将一方小印用力按在掌心,然后将掌心显给他看。

    直臣之印。

    黄彦清不敢置信地瞪着这鲜红的印记。

    “襄王妃殿下在此,尔等还不行礼!”

    一直随侍陶三春身侧的春夏秋冬大喝一声。

    声震天地。

    一直呼啸的风声,也似乎暂停一刻。

    城门内的哭嚎哀泣渐渐小下去。

    来自遥远京师的太子小殿下,在此地百姓眼里心里,远不如曾率军剿灭禧王作乱的襄王来得威震四方天地。

    安抚民心,稳定民心。

    襄王的名头绝对大过一个十岁的小太子。

    可惜——

    “可惜娘子不是襄王。”

    一瞬间,黄彦清已做出决断。

    没有襄王,一介妇孺,绝对比不过一朝的太子殿下,哪怕他只是一个十岁的孩童。

    只要有这孩子在惠州城,惠州的百姓便不会等不来救援与生的希望。

    一咬牙,他强迫自己将那小印视而不见。

    挥手,便要下令军士动手抢人。

    “黄彦清!”

    陶三春一声低喝,狠厉拽下他举起的手臂。

    “你若胆敢扣押太子殿下,你的惠州百姓最终结局将会如何?

    “便是他们侥幸从此次瘟疫中逃出生天,大不敬甚至谋反的重罪,你可想过他们承担得起!

    “不要说这重罪由你一个四品知府独自来担!你根本担不起!

    “更不要说,若是太子在惠州遭遇不测,你就是万死也不能赎罪!

    “便是诛你九族,要这惠州百姓尽数殉葬,你信不信朝廷中也无人敢置一喙!”

    ……

    酝酿良久的豆大雨滴,猛地从压城黑云中争先恐后地砸下来。

    却无有人动。

    更无一丝人声。

    黄彦清分不清,砸在他身上的,是雨。

    还是他的血与恨。

    无数阴霾过往,从他眼底如刀尖无情割过。

    “我黄彦清无父无母,无叔伯无舅姑,无兄弟无姊妹,无妻更无子。”

    他突然跨上一步,微弯腰凑近陶三春,隔着爆裂的雨,嘴角竟挂着嘲讽的笑。

    “便是我死了,千刀万剐凌迟三千刀,也会有惠州百姓记得我的恩情。

    “况且,当今唯有太子一个独苗。若他在此遭遇不测,最终得益的,还不是——”

    他轻轻用口型勾刻出两个字。

    而后,冷冷一笑,一眨不眨地迎着狂暴的大雨,盯紧陶三春。

    九五之位,天下惟一的至尊,人世间又有哪一个,能逃脱得了来自它的诱惑呢?

    若不是因为它。

    当初封王明州的禧王,又如何会杀妻灭子,最终自尽身亡被挫骨扬灰?

    “娘子,你说呢。”

    陶三春同样迎着狂暴的大雨,与眼前这笑得阴沉的知府一瞬不瞬地对视。

    不闪不避。

    不惊不慌。

    神色平静至极。

    “周秉钧若是那样的人,又何苦会等到如今的盛世太平之年?”

    她毫不犹豫说出他不曾吐出声音的那个名字。

    她一指又开始哭嚎盖过暴雨的惠州城。

    “多说无益,你若真的心怀惠州百姓,便不要再耽搁时辰。”

    他嗤笑一声。

    “仅凭娘子一个王妃,怕是做不了我惠州如今的中流柱石。”

    他也抬起手,轻轻一指她身后不远处的一个小人儿。

    “若娘子肯带令郎——一起进城,我便信,襄王,终会来救惠州。”

    一声霹雳,狂猛暴唳。

    陶三春却仿似未闻。

    她慢慢转回身,在暴雨里漫步而行,走到她的陶旦旦跟前,蹲下身来。

    “娘子,我去吧!”元寿猛地往元哥儿身前一挡,双手张开,用力摇头。

    陶三春看一眼岁月二人。

    两人赶忙将元寿费力扯开,并紧紧捂住了他的嘴。

    元寿不住呜咽挣扎。

    却没有人看他。

    一双双眼睛,都落在了一站一蹲的母子身上。

    元哥儿没说话。

    他伸出小胖手,帮妈妈擦擦脸上的雨水。

    然后,呲牙一笑。

    他不知道前面等待着他的,到底是什么。

    但是,只要妈妈在,他就什么都不怕。

    一行人,在声声霹雳中,缓缓隐入铺天盖地的暴雨里。

    吱呀吱呀的城门关合声,将所有人都拖到了一条未知的道路之上。

    元寿扑通跪倒在茫茫大雨里,用力磕了一个头。

    狠狠一抹眼睛,他站起,面无表情地扫过他的侍从,陶三春留给他的百余名侍从以及岁月静好。

    “所有人,依陶娘子刚刚号令,分头行事。”

    他不敢眨眼,深深回头看一眼沉寂下来的惠州城,大踏步离开。

    现在不是他可以痛哭的时候。

    不是他可以悔恨的时候。

    陶娘子和元哥儿拿命换回来的自己,还有重要的事去做!

    惠州城里,陶三春拉着她的陶旦旦,前后则是春夏秋冬随侍,神色平静地从挤满百姓的大街上慢慢走过。

    这怪病有救啦!

    襄王千岁就在城外调集郎中草药呢!

    没什么好怕的。

    你看襄王千岁爷的媳妇儿儿子都进城来了!

    咱们还出什么城?

    城里有吃有喝还有郎中大夫,出去了可没这福气了。

    赶紧回家等着吧。

    这雨这么大,家里可别漏水了。

    走走,赶紧回去看看去。

    ……

    等陶三春拉着元哥儿从城门走到府衙,大街上已恢复了静悄悄。

    就连雨,也开始淅淅沥沥小起来。

    “娘子果然是娘子。”

    将陶三春母子及四名侍女领到府衙后宅暂时落脚。

    黄彦清朝着陶三春拱手,甚是恭敬地低首:

    “今日冒犯娘子,还请娘子勿要怪罪。”

    陶三春摇摇头,先让元哥儿和春夏秋冬去换衣裳,她却站在厅堂,请黄彦清详细地说说惠州城里如今的状况。

    黄彦清便详细地说来。

    他们怀疑这是瘟疫。

    但惠州已三年不曾出过大水大灾,不知这场瘟疫从何而起。

    从症状看,病患多是头疼身痛,渐渐不能进食进水,继而高热不退,乃至呕血,最终抽搐而亡,形如干尸。

    陶三春不寒而栗,却请他继续说。

    黄彦清便又说了他们如今的应对之法。

    将患者统一安置在城西下风处。

    病亡者均以石灰包裹,深葬至城西荒野。

    城中每日用醋水撒街。

    不允许食用生水,家中无柴可至每坊门处领取热水及预防的汤药。

    甚至每家每户都分发了白布,用以覆住口鼻。

    陶三春听到此一愣。

    有什么从心底闪过。

    黄彦清却没注意她的惊愕,只越说越皱起眉头。

    可即便如此,发病之人接二连三,防不胜防。

    因此城中骚乱渐生,想外逃的百姓越来越多。

    可惠州只有三千兵勇,便是日夜不休当值轮转,也越来越吃力。

    陶三春垂首,仔细思量他所说的话。

    很快,她想起家乡时对于疫病的防止措施。

    患病之人自然需要隔离,但没有症状的人,也要做好隔离措施。

    城中任何人不允许无故走动,家门也不能出。

    不能徒手接触患者。

    ……

    她一边回忆,一边慢慢说出来,以供黄彦清参考。

    末了,她沉默良久,最终将那枚直臣之印交到了他手里。

    黄彦清不敢置信地望着手里的小印,渐渐颤抖不止。

    “大人,你若真心为惠州百姓着想,便不要辜负它,我也望你一样是‘直臣’。”

    黄彦清沉沉看她,渐渐握紧掌中小印,继而不发一言地快步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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