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苏爽之道8
仅仅祖母给的嫁妆就可折价一万两银子了,这还叫清寒的话,陶三春不知道该如何定义什么才算是富贵了。
但既然人家如此说了,她自然笑着奉承。
“娘子们实乃仁心。”
“刚刚阿林伯母说的话,陶娘子您千万勿生气,也是我和阿姐,没同她说清楚阿林要捐钱的事。”
陶娘子,你连一个孤女的钱也看重,是么!
所以,这顶大帽子就扣到她头上了呗。
陶三春笑笑,没说话,只慢吞吞跟在两人后头,往不远处的宴席所在地走。
这位新出来的陈宜,也不知是什么来头。
刚刚小李林明明狠狠打了他们陈家姐妹的脸,却转头两个人竟这般亲热。
唉,这异乡的世界,连一个小孩子,也恁多的心眼。
只是,实在不适合她呀。
她又不是来宅斗的。
“陶娘子。”
陈宜忽地回首。
她再笑一笑。
“我实在不知这清江茶染布是您名下的,只是从江南来京路上,见路边有穷苦人家售卖,一时动了隐恻之心,才买了些给家中奴仆,做个干活时的外衣。”
陈宜很愧疚地望着她,水灵灵的杏眼欲语还休。
“刚刚才知了此事,您放心,茶房里的奴仆已让我打发出去了,以后也再不会穿。”
这话说的。
“无妨,布织出来就是让人穿的嘛,谁穿也是穿。”
陶三春索性大大方方地掀开斗篷,露出自己的短袄襦裙来。
“只要穿着舒服,就行了嘛。”
“哎呀,陶娘子,您的短袄好好看!”
李林双手一拍,顺势挣脱了陈宜的手,两步蹦过来,一拉陶三春的胳膊。
“我还没见过这个样式的哩!我不管,我要先从您这里预定一万匹茶染布,等新布染出来了,您还得送我一个添头——我也要一件您这样的袄子!”
对襟掐腰立领的短袄,的确不是这个异乡的款式。
陶三春先声明自己可没什么新的茶染布出来,一万匹的话更不要说。
实在受不了这小娘子摇晃,她赶紧又点头,说回去了就给她做一件样式一模一样的袄子送她。
陈宜安静地看着她们,笑盈盈地。
真有厚脸皮荣辱不惊的妇人呀。
她慨叹。
怪不得她阿姐会被这个妇人弄得失了颜面,连进宫做女史也总得不到贵人回应。
若不将这妇人从贵人眼睛里除了去,他们陈家怕是不能再进一步。
“陶娘子,你可知你长得很像一个人?”
她笑吟吟地道。
像一个人?
陶三春诧异地一笑。
如果是在她的家乡,有人说,你长得很像一个人。
她的第一反应是,她长得真是很大众脸。
可在这异乡,她听到这句话,却要多想一想了。
毕竟,她曾看过的有关脸替、眼替甚至声音替的小说太多太多。
大多虐心又虐身,或者追妻火葬场,或者真的火葬场,种种结局看得人不胜唏嘘。
只可惜,她不是小说里深陷感情旋涡的傻瓜。
所以,她置身事外地,很冷静地笑了,很不好奇地回陈宜一句:哦。
陈宜难以置信地望着她。
她则笑着回望之。
“陶娘子,您真不好奇,你长得像谁吗?”
爱拆台的小李林又蹦出来替陈宜问出疑惑。
“世上人千千万万,有一二长得像,本就寻常。”
她不在意地继续笑,慢悠悠继续往人多的地方走。
“可是,可是——”
陈宜难免结巴,“您不想知道,或许就是因为你长得像一个人,才、才得了贵——”
她没说完。
因为人多的地方忽地一阵嘈杂。
爱凑热闹的李林兴冲冲地跑过去看,然后又飞快地跑回来,兴奋地抱住陶三春的胳膊就往人多的地方拖。
“娘子,娘子!小郎君要来了,小郎君要来了!”
她说得没头没脑。
陶三春心底却明白,是元寿要来了。
本就是她让小朱娘子捎信回的襄王府。
请襄王府设法传信进东宫,看能不能请元寿来这绿萼小筑一趟。
——穿着茶染的衣裳。
虽然杀猪不用牛刀,但有省力气的事,干嘛非要她孤军奋战。
她比较喜欢一力降十会。
她也总要选个恰当的时机,将她当初在嘉义府的长廊上吹牛的事给圆了。
只是她却没料到,元寿来得如此之快。
李林刚刚说了小郎君要来,等她们走到宴席处,轻车简从的元寿已经站定在了一株梅树下。
少年依然略有单薄,面色沉静,披着浅灰带褐的茶染斗篷,似是一张水墨山水,静静站在红艳艳的梅树下,恁地让人移不开视线。
长大了绝对比美人儿周先生还要好看!
她难得见他如此沉静的样子。
他偶尔送元哥儿回府时,总是打打闹闹说说笑笑,让她几乎都忘记了他的身份和原先的模样。
她随着众人俯身施礼。
紧挨着她的李林一直小声地提醒她,千万别忘了答应自己的事!千万别忘了同小郎君提!
她还有一个天大的秘密呢!
谁想知道什么天大的秘密啊?
不知道一个定律吗?
知道的越多越短命。
好奇真的会杀死猫。
陶三春忍不住想笑。
恰元寿望过来,朝着她颔首,微微一笑。
李林几乎啊出声,激动的要蹦起来。
不愧是东宫教谕!
看,看,小郎君还主动给陶娘子打招呼哩!
她恨不得大声宣告。
旁的人心思只比这个小娘子多,又人人都紧盯着小郎君呢,如何瞧不出来这明显的垂青?
李林的伯母已经面色煞白颤颤欲倒。
“臣女阿宜拜见殿下。”
本就紧跟陶三春的陈宜,趁着元寿望过来,立刻俯身再行一礼。
元寿举步走过来,陈融低首跟在他身后。
李林忍不住抓住了陶三春的手,用力一攥。
陶三春忍不住嘶一声。
这小孩子,力气忒大。
陈宜却是眼眸含笑,大方沉稳。
“你是江南布政史陈秩家的二娘。”
走到几人跟前三尺处,元寿轻轻点头。
“是,前年臣女进京曾拜见过殿下。”
陈宜略蹲着身躯,轻声回答。
元寿微抬下手,示意她平身,然后转脸,他朝着陶三春一笑。
“娘子,不知您今日也会来赴宴,不然我就同您一起来啦。”
李林一下子几乎将陶三春的手攥得要断。
真是太给她做脸了哦。
陶三春眉开眼笑,拖着李林上前一步。
空着的手摸摸他茶染布做的斗篷,有些不赞成地道:
“天气冷,殿下要多穿一些才是。”
元寿知道她是真心爱惜自己,忙握她手,“娘子,您看我手这么热,不冷,我穿得厚着呢。”
说罢,顺势拉着她手不放地往正宴的位子走。
李林有些怕地怯怯放下自己拉陶三春的手,不料却被她反手握住,带着前走。
于是,前边是万众瞩目的小郎君拉着陶娘子,陶娘子又拖着一个脸儿红红的小娘子,一串人慢慢走过人群。
只剩下笑脸僵住的陈宜落在后头。
她心里恼羞又忿忿,却只能咬牙,什么也不显,紧跟着三人,莲步轻移。
这热闹的宴席,如今才是真正的热闹。
陈氏姊妹趁着小郎君驾临,赶紧将捐钱捐物的事操办起来。
这个时候,谁还会吝啬银子不肯尽一份心力,纯粹是傻子呆子疯子。
高声唱和谁谁谁捐银多少捐物几何的声音此起彼伏,比起刚刚的冷场,简直是热闹到了天上去。
不过短短半个时辰,在场已捐献银钱超十万两,还有一堆珠宝首饰,却是带银钱少的人赶紧补救的。
简直是盛况空前,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热闹。
待得捐钱捐物告一段落,陈融神采飞扬、志得意满,她谦逊地请小郎君示下。
偌大的梅林里,便响起小郎君轻凌凌的声音。
他先是肯定了在场诸位捐银捐物的善举,再着重点出这共襄义举救济受灾百姓,是为朝廷分忧解难……
要陶三春说,这一番十分贴切的出口成章,几可说是完美的外交辞令,哪里像是出自一个十岁孩子之口?
反正,她是说不出来的。
对这个小少年,她再一次地刷新了认知,刮目相看。
只是,小郎君说完话,却是摸一摸自己的茶染布斗篷,平声道:“居安莫忘思寒贫,勤俭清廉古训仁。”
这一举动,这一句诗,不用任何人说,茶染布,只元寿今天当做斗篷来穿,便已经给这茶染布定了流行的调子。
小李林是一脸兴奋,满眼冒星星。
一叠声地叮嘱陶三春,她要预定一万匹茶染布的事绝非玩笑。
陈融陈宜姊妹,若说刚刚还志得意满,如今却已经是强撑着笑脸了。
非要在茶房弄那些上不得台面来恶心人。到头来,不知是到底恶心到了谁。
有时候,陶三春就怀疑,她曾从小说中看到的那些,心机心计斗起来没完没了的古代人,到底是小说作者臆想的还是真的是那样?
这个异乡,她还真没遇到过那般杀人不见血之类的高端手段。
怪不得这个异乡不曾出现在任何历史之中,估计是战斗渣的缘故。
她这边胡思乱想,精心预备的梅花宴终于正式开始,各种以梅花为名或为形的珍馐佳肴,流水般奉上来。
只可惜,向来过惯市井生活的小民如她,虽然也觉得很有趣,但吃起来,也就那样。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牛嚼牡丹,还是煮鹤焚琴来着?
反正,这不是她的菜。
因此,当一口也没尝的元寿问她吃得如何时,她呵呵一笑,很小心眼地给一些人上了一记眼药。
“这菜肴太精致,我出身市井,平日里哪里见过这新奇的菜式?实在是看花了眼。每吃一口,就忍不住算算我这一口吃了几多银子——根本不敢多吃。”
她这没见识的话,纯粹就是找揍的。
如今雪灾刚过,朝廷千辛万苦防止路有冻死骨尚且不及,这朱门酒肉臭,却被她这玩笑似地一句,给死死地按在了这梅花宴之上。
可惜,想揍她的人,却先恐惧自己是否会先被揍。
元寿听她如此说,果然沉了脸,徐徐扫过在场的翠绕珠围,只嚇得人人只恨不能将头低到桌子底下去。
心底里,一个是骂这陶娘子实在是不懂人眼,好好的事偏偏却泼一盆子冷水,显得她多清高。
另一个,则是不住埋怨陈氏姊妹。
你说你想让贵人瞧到你的好,去做好事啊,偏偏弄这劳什子沽名钓誉的什么梅花宴!
如今,他们钱也捐了,物也捐了,到头来却也成了被贵人不喜的冤大头,他们招谁惹谁了?
……哦,惹到这位横空出世的陶娘子了!
刚刚还偷笑她穿着和茶房奴仆一样的人,如今恨死自己了。
当然,更恨死陶三春和陈氏姊妹了。
一场闹哄哄的梅花宴,哄哄闹着结束。
等京师里的小道消息漫天飞,说阁老家的陈娘子,年前已低调地随同进京述职的二叔陈秩回了江南老家。
倒是没任何人觉得奇怪或可惜了。
取而代之的,是陈家的又一位小娘子出现在京师贵妇人圈里,风生水起。
陈宜。
据说,她就要进襄王府,做襄王皇叔殿下的女人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