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乌合之宴5
一片的鸦雀无声。
“如今你抛头露面也就罢了，还能勉强说声养家糊口无奈为之，可你不思己过，竟张狂到跑嘉义夫人府上来猾奸取巧！”
陶三春听得瞠目结舌。
这小娘子为了出人头地显然是豁出去了。
简直是拿她当石头狠踩。
“我虽年少，可也知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小娘子见人人都望向自己，捂脸的帕子一扯，索性更大声：
“损人利己，见利忘义，居心叵测，不是君子所为！”
……这，说得极是。
陶三春很是赞同地拍拍巴掌。
“多谢小娘子教导，三春今日获益良多。”
她微微颔首。
“请问小娘子，若是君子，该当如何行事呢？”
“君子——”
小娘子差点咬了舌头。
这个题目太大了！
“我家小儿如今八岁，他只知，君子应仁、义、礼、智、信，君子须知忠、孝、廉、耻。”
陶三春笑微微地，朝着脸色红红的小娘子眨眨眼。
“君子成人之美，不成人之恶心——这是小儿前些天刚刚跟着先生背的。”
这话里的寓意，让小娘子的脸，轰地燃起大火。
可周围熟悉的不熟悉的大小娘子们都看着自己。
她自不能就这样认输于一个市井妇人！
便大声道：“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
这小娘子还是有些墨水的。
陶三春点头。
“陶娘子，我虽年少，该懂的道理却是懂得的。”
小娘子见诸人都面上带了笑，知自己回答的应该还不赖，遂更加放心。
她故作懵懂，朝着这妄想刁难她的妇人道：
“刚刚胡大娘子说，为了筹措犒军粮饷，胡大爷辛苦奔波，陶娘子难道听闻就不觉愧疚么？”
她倒是很知机地没有提胡大娘子的嫁妆事。
“筹措犒军粮饷，乃是为国分忧的好事，胡大爷辛苦奔波，定会得到朝廷的嘉奖。”
陶三春挑眉。
“这事该是我等为胡大爷鼓劲助威，我为何要愧疚？”
“你……你……”
小娘子张口结舌。
她总不能说，你刚从胡大娘子的当铺里用手段拿走了一笔大财。
这该是趁火打劫——
好像不对，雪上加霜，也不对——
反正你做的不对！
但这话不该她说，也轮不到她说啊。
“小娘子虽是闺阁女子，却能心系国事，甚好，甚好。”
一旁喝茶旁听许久的谭俪娘笑着道。
“我，我只是随口一说，可不敢担‘心系国事’的名。”
小娘子还是能分得清的，这国事可不是她能随口谈论的，免得被人嘲笑不知轻重。
“有道是，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谭俪娘将茶盏递给一旁的侍女，笑着起身。
“我等虽身为女子，也该‘苟利家国，不求富贵’。”
陶三春眼一亮。
小娘子可不敢附和，也不愿附和，见胡大娘子正走进来，脑子一热，咬了牙。
“还是谭娘子高见。只是我柔弱女孩儿家，向来只读《列女传》，女子无才便是德，可不敢说什么苟利家国。”
“好孩子。”
胡大娘子果然看了她一眼，很是赞许地点头，走过来在她身边站定，甚至还轻轻拍了拍她的背。
小娘子心里顿时跳起了胡旋舞，她被胡大娘子认可了！
胡大娘子却没心思同这小娘子再说话，只转向安静站一边的陶三春，勾勾唇角。
“陶娘子是‘苟利家国，不求富贵’么？”
“三春不过小小无知妇人，可不敢担这天大的好名声。”
陶三春很认真地摇头，不在乎自己的话让听见的人捂唇偷笑。
“不错，我等身为闺阁女子，正该牢记祖训，第一要紧是品德，正身立本。”
胡大娘子意有所指地拿帕子压压嘴角。
“至于苟利家国，自有郎君们担当。”
陶三春笑笑。
“听闻陶娘子与御林军大统领颇有渊源。”
胡大娘子见她不搭茬，有些气闷。
却不敢再哭啼抹眼泪，也不能再提那当铺的事，只能绞尽脑汁再想他法。
那五百多万两的银票是一定要收回来的！
“渊源却不敢说。”
陶三春眨眼，很低调地说出这阁子里应该都知道了的事实。
“不过小儿恰巧得了大统领的青眼，拜了大统领做先生。”
“韩大统领向来是眼高于顶，更是手眼通天，陶娘子能得了大统领青眼，这一辈子也算是衣食无忧啦。”
某个贵妇笑着抚掌。
这阴阳怪气的话，得到一片的附和声。
这阁子里怎这样多的反派人物哟。
陶三春内心吐槽一句，也不辩解，只也抽出帕子来学着她们半捂嘴角。
“不过也不好说。”
那贵妇又停了笑，皱眉道：“今早听闻御史台连上三本弹劾韩大统领，说他——”
瞄一眼面容沉静的陶三春，她慢吞吞地说下去
“说他私下倒卖司库钱粮，要彻查哩。”
阁子里登时一阵喧哗。
人人皆拿看戏的眼神，瞅着这刚刚大言不惭自己得了青眼的妇人。
无他，打脸来得太快。
刚刚还吹自己儿子得了青眼，转头能青眼的人却要被朝廷彻查。
靠山没了，看你还能硬气地在这阁子里待着不？
“可是真的？”
胡大娘子眼一亮，忙向刚刚的贵妇人求证。
“是不是真，您也可以问问陈家娘子嘛。”
张娘子一脸的看好戏。
“陈大人可是当朝的阁老，朝里有什么事能瞒得过他老人家的耳目？”
这话却有意思。
诸人一起看向陈融，看她如何作答。
“张娘子这话可是让我惶恐。”
陈融竟是冷冷一笑，十分不给面子。
“我父虽承蒙圣上看得起，却向来小心谨慎，万不敢有半步逾越雷池。
“御史台今早才送达天听的折子，我父亲可没张娘子的神通广大，早早就知道得详细清楚。”
张娘子忙急急一笑，“哎呀，不过说笑罢了，陈娘子不用这么多心吧。”
陈融却哼也不哼一声，转身回到一直闭目休息着的嘉义夫人跟前，轻轻坐到榻角，不再言语。
这情景，让陶三春有些看不懂了。
她还以为这些娘子夫人们都是抱成一团，来打她这个怪兽呢。
毕竟，能来嘉义夫人府赴宴的客人，都该是一个阵营的啊。
“张娘子，您刚刚说韩大统领私下倒卖司库钱粮，要彻查——”
胡大娘子才不管这些，只继续向人求证。
“这可不敢说，毕竟我等后宅妇人，哪知朝里动向。”
张娘子浅笑着改口，转首同身边的人低声唠起了家常。
刚刚出言嘲讽陶三春的小娘子张了张唇，颇有些跃跃欲试，但左右看看，又不敢再开口。
“李小娘子的伯父不就是御史台的御史大人么。
”闲闲在一旁看戏的谭俪娘，好心推她一把。
胡大娘子果然又看向这小娘子。
“我，我伯母本当带我来贵府赴宴，因伯父今日奉急命出京，伯母收拾行李不能亲来，才只好命我独自来同老夫人告声罪的。”
这李小娘子倒是伶俐的紧，见刚刚陈融说的避嫌，她也不敢说其他，只含糊点出自己没大人陪同、独自来赴宴的事起因在哪儿。
胡大娘子立刻明了。
御史出京为何事？自然是彻查某事某人。
怪不得这小娘子刚刚敢出言讥讽陶三春，却是知道这老虎出事，有的人没法子再借威风了。
如此，好办多了。
“陶娘子——”
“陶娘子——”
她刚要再次朝陶三春施压，却听有人和她一起开了口。
是在一旁看好戏看了好久的谭俪娘。
谭家那个倒插门的女婿如今很得小郎君青眼。
他出入宫门次数如今渐渐超过了她婆婆，她不敢轻易得罪，遂笑着请谭俪娘先说。
“陶娘子，听我们家王致用说，您对药草方剂也甚有心得，今日得幸能见到娘子，也是俪娘的福分，若娘子闲暇无事，不知我可否上门去拜访？”
谭俪娘笑微微地上前两步，颇是亲热地朝着陶三春福一福。
陶三春忙回礼，笑着称汗颜，实在不敢当王大夫如此夸赞，更不敢当谭娘子如此盛情。
两个相见恨晚一般，立刻说到了一处。
倒将胡大娘子干脆撇到一边，根本不给她开口刁难的空隙。
韩旭山遭了难，转头又有谭家给扶住了脚，这陶三春实在是运气好。
她气恼，急躁，却无有他法，只能暗恨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