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陶娘子钓鱼2
“先生怎么看?”
回到家中,陶三春问一路沉默的人。
“娘子想跟着那王老板去探探究竟?”周秉钧却不答反问。
……他竟然真的看穿了她的心思。
“有银子不赚,是王——麻子蛋!”
她嘴硬不肯承认,却差点咬了舌头。
他咳笑一声,却不赞成地摇头,拒绝了她的好意。
“好不容易碰上这么一条线索啊,先生!”
陶三春有些急。
“我知道你说你会找其他人去查,可刚刚你也见了,若不是熟人,谁会轻易告诉你底细?”
一时之间,他却是去哪里寻这样合适的人?
“当初我同先生所说的话,句句是真。”她忽然道。
……从今后但凭先生驱使,愿尽己所知所能,以微薄之力,可助得先生开疆辟土,为家国之崛起而奋斗终身。
那是前不久,在襄王府花园,她同他说的,犹如誓词。
她不会吃闲饭的。
既然承了他的护佑,可安稳在这异乡生活,那么她定然要体现出,自己能得到他护佑的价值。
“在西山避暑时,先生也曾说过,‘女子能通读史书咏诵论语,可比肩男儿,赚得三石俸禄’。”
她又道。
“我想要做出一番功绩,成就一番事业。”
平静清澈的杏眼里,是坚定的坚持。
凤目灼灼,良久,他点头。
“陶氏三春。”他突然这么喊她,神情郑重。
“你还有陶旦旦,一定要保重自己,记住了,你就是普通的市井妇人,就是想多得些银钱才肯去的,记住了。”
刹那她心中酸涩难忍,杏眼热气腾腾。
“记住了。”
她认真点头。
卖肉的王老板不仅仅砍肉的刀快,他做什么事都快。
第二天午后,陶三春带着小福,就跟在了他身后,踏上了去“当铜”的赚钱之路。
时值十月十一,秋高气爽,和风徐徐
走在午后人流稀少的大街上,每人背着一个沉甸甸的大竹篓,陶三春和小福俱是满脸的汗珠。
走在他们前头的王老板,将自己肩上的篓子扯扯背带,每到歇息的时候,都不忘祥林嫂一样地小声重复一句。
娘子,咱们可是说好了的,等换了银子出来,您可别忘了要给我好处。
简直是不厌其烦。
“王老板您有好事不昧着,肯带三春一起发财,我感激不尽,自然不敢忘。”
陶三春每一次也都郑重点头。
顺着一条行人稀少的小道走了许久,终于到了。
这路尽头拐角处,有一家门面不大的小店,门头牌匾上书“得利”两字,门前“当”字旗随风飘摇
陶三春细看一眼这得利当铺位置,跟在王老板身后,慢吞吞地跨了进去。
这当铺不过一间狭窄门面,进门三五步便是一个四尺多高的柜台。
铁隔栏将里外隔开,一个山羊胡收当先生,坐在高高柜台之后。
俯视着进门来的三人,冷声问道:“当些什么?”
王老板殷勤笑着,凑近柜台,转身将背篓显给收当先生看。
“家里的铜锅裂了,想当了凑钱买新的,先生您给估个价呗!”
陶三春低眉跟在王老板身后,手扯着肩头背篓带子,安静地和小福并排而站。
这收当先生哼一声,敲敲柜台。
柜台边的木门吱呀打开半扇,两个很是高壮的伙计从里走出来。
前头一个拎着一杆铁称,后头一个示意三人将竹篓卸下,扯开里面的盖布,他一一仔细看过,而后径自将店门用力一关。
小福一哆嗦,弯腰将竹篓一下搂紧。
“哟,我也不吃你,怕什么?”
拿称的伙计笑嘻嘻地瞥一眼低眉不语的陶三春,勾一勾唇。
“这位娘子不惊不炸,倒是好胆量。”
陶三春安抚地拍拍小福肩膀,示意他将竹篓放开。
从王老板竹篓里拎出那所谓的破铜锅当物,却是一贯贯黄澄澄崭新新的铜钱。
关门的那伙计先辨色,再听声,最后用手颠上一颠,冷声道:“破烂铜锅一个,当银一两五钱,死当。”
“上次不还是当银一两十钱么?”王老板一愣。
“铜价一日一变,当的人多了,明天说不准还三钱哩,当不当随你。”
这伙计低头,将黄澄澄不见一丝锈色的铜钱串子往竹篓里轻轻一丢。
拍拍手,环胸一抱,他不耐烦地冷笑,“到底当不当?”
“……当。”
王老板瑟缩地喏喏,朝着陶三春歉疚地咧咧嘴,却无论如何也笑不出来。
他一个“当”字还未全落,拿称的伙计已用秤钩将竹篓轻松吊起。
挪动秤砣,待称尾高高翘起,他朝着柜台里高声道:“破铜六十七斤,扣竹篓三斤。”
那收当先生随声写当票,平声道:“破铜锅死当,当银十两半,当面画押付讫。”
这当铺很是爽快,收当先生话音刚落,十两半的白银和当票已经丢进了王老板竹篓里。
这伙计又来验陶三春两人的竹篓。
陶三春却拿手将竹篓一遮,微仰头朝着他摇头,“太便宜,我不当了。”
当铺内的几人俱是一愣。
伙计不可思议地盯着她,高壮的身躯威胁似地往前一压,冷声道:“你这妇人,可是来寻我们玩笑?”
“如今街上铜钱本就紧缺,米面也是一日一价。”
陶三春不躲不避,依旧仰头,平声道:“况咱们小门小户的,出门买菜买米还是这铜板用着方便。”
王老板壮着胆子偷偷咳嗽一声。
他这好心的劝阻,陶三春却如同未闻。
径自弯腰从竹篓里拎出一贯黄澄澄的铜钱串子,她微微一晃。
沉闷的叮当声里,她淡淡抬眼,望向柜台后皱眉的收当先生。
“我拿这铜钱去买鸡蛋,一文钱轻松可买五个,可先生们若拿银子去买,只怕买回一竹篓,也没小贩能换得出这余银的找零。”
“娘子倒是通透。”
那收当先生隔着铁隔栏,曲曲手指示意那伙计退后。
颇是有趣地哼笑一声,他问:“娘子既然明白这些,却费力气将这破铜背来我们当铺做甚?”
“自然是想多换些容易得的小财。”
陶三春将铜钱串子搂在怀里,颠了颠。
“咱们日日辛苦劳做,累得腰都直不起,不就是为了多攒点银子心里踏实么?”
“娘子既然想赚点小财,却又不肯爽快出当,可是别扭到头喽。”
收当先生眯眼凑近铁隔栏,山羊胡翘翘,玩味地一笑。
“娘子可知,咱们当铺每日里不知收多少的破铜烂铁,整车拉来出当的也不是没有,可从来没人,能如娘子这般嫌弃当银少,竟敢拒当的。”
“整车这‘废铜’能换上好几百两银子,有这许多的银钱,自然没什么好嫌弃的。”
手指一枚枚黄橙橙的铜钱划过去,陶三春垂眼,脸上神情淡淡。
“咱们却小本营生,一个铜板也是宝。”
“哈哈,娘子这话可是有些酸哪。”
收当先生摸摸山羊胡,玩笑似地道:“这样如何?若娘子能拉一车这破铜烂铁来当,咱们就按当银一两十钱与娘子,娘子可有?”
陶三春还没说话,一旁听呆了的王老板已瞪大了双眼。
掰着手指头,他不可置信地喃喃算账:
“一车铜板总有三百贯,一贯多五钱,这就是十五两银子!”
十五两白花花的银子啊,他一家子每日里起早贪黑,辛苦杀猪卖肉,赶上行市好的年头,一年也不过能赚得二十两罢了!
他不由咽一口吐沫,有些眼红地朝着陶三春急急使眼色,只恨自己不能替这犯轴病的娘子应了。
“先生您真会说笑。”
陶三春却是没一点动心模样,只低头,手指照旧慢慢划着铜钱。
轻声道:“倘若我有几百两银子,又怎会到贵当铺来受捉弄?”
“你这妇人!”
拿铁称的伙计不耐烦了。
“我们先生好心提点你赚银子的法门,你不感激倒也罢了,却说什么疯话?咱们诚心收当,你若当就当,不当就滚出去!”
说罢,手中的铁秤杆忽地挥过来,惊得王老板哎哟一声抱住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