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被砌在茅厕里的士兵
安行舸可以盯梢一整夜,但周通一定要跟她换班。
俩人正掰扯着,一位村民急急忙忙奔来用力地敲响教众的院门。
村民管教众叫“天师”,在院门外恭恭敬敬等着。许久没回应,才推门进院子,隔着窗子喊:“天师?天师可救救我们一家?”
“他睡得可真好。”安行舸吐槽。
“有副庄主守着的话,我也睡得好。”周通笑道。
她又想起康存礽了,那个不知好歹的家伙!不知给他守卫多少个日夜呢!
天师终于醒了,含糊地问一句:“有甚大事?”
大晚上被吵醒,他并不感到慌张。此地有安行舸坐镇,能出什么大事?便是蛟龙入海都得换个时间,继续潜伏一阵儿以免在这位小魔头面前太惹眼。
村民着急地说:“我家兄长抽得快晕过去,实在是怕过不了今晚,否则也不敢来打扰天师。”
像历史上所有的传道之士一样,天师也懂点儿能唬人的医术。
天师知道自己的斤两,仍然信心满满地跟着村民走一趟。
一定是病得束手无策之后村民才会急急地来找他,因此,人能活下来是他的功劳,死了也怨不着他。念一段经文送人上路便又算功德一件。
村民家里灯火通明,进进出出都是人。邻居们被吵醒不少,有些点了灯默默听着,有些探出头来看,更热心的则聚集在他家门口。
他家院子的泥墙矮矮的,上面趴满人。
天师到了之后所有人注视着他,人们觉得有希望了,念一声:“南无阿弥陀佛。”
念经的人不信佛,贤四教也跟佛教没关系,念这一声纯粹就是因为这句经文深入人心。
村民其实不拘信什么教,信的是安心和希望。
这家兄长的叫喊声特别凄厉,见鬼似的嚷着:“你不要过来呀,我给你烧钱。我再也不敢了,阎王爷饶了我。”
外头议论纷纷:
“先人来接他了。”
“这家先人可能长得凶。”
“坏了风水咯,他家阿大上次去的时候也这样嚎一整夜。”
“嗨,可怜!摊上这种事。”
安行舸推一下周通:「去聊聊。」
周通:「聊什么?」
他竟然真的能看懂手势,安行舸忍不住发笑。
这时候一位老人家从屋里出来,满院子跪拜,最后在茅厕前用力地磕头。
“那是什么方向?”安行舸问着,不等周通回答又自言自语道,“建茅厕的总不是什么正方位。”
她有了疑问就直接动手,朝茅厕扔一枚火器,真是炸得乌烟瘴气。墙头上的人像小鸟一样惊得四散而逃,但不一会儿又回到原地。
茅厕的墙塌了,掉下来泥块,也掉出来一具尸体。
周通忍不住夸:“好眼力!”
“没什么,多试试而已。”她轻声说,“好像穿着士兵的衣服。”
她说话严谨,现在只能确定穿着士兵的衣服,还不能确定就是士兵。
自己脚踢军营是一回事儿,贤四教鼓动村民对抗朝廷,那就是该杀。
安行舸现身这户人家,乱糟糟中把天师揪起来扔在士兵身旁。
“挑唆村民对抗官兵?”她质问。
天师顾不得维护自己高大的形象,急忙爬起来跪好,辩解道:“贤四哪有跟朝廷作对的道理?”
她却不信:“贤四管什么道理?”
俩人正说着,村民们互相讨论几句跑过来齐刷刷地在安行舸面前跪成小半圈。
村长说:“求夫人不要报官,否则我们整个村都没了。”
安行舸惊讶地问:“你们整个村一起干的?”
周通好笑地拍拍安行舸的肩膀,这种沟通还是让他来吧!
“你们都知道此事?”周通问。
“这官兵是畜生,来收粮还要糟蹋人家姑娘。”
周通一脚把那人踢得口吐鲜血,喝道:“放你妈的屁!又不是匪兵,就算士兵糊涂,将官也不要前程啦!”
安行舸不由得佩服,有了忱儿的事例在前,她刚刚竟然对村民的说法信了两三分。
还得是周通!
然而,周通到底不是查案的,面对全村一起串供,没精力也没兴趣寻找真相,便去县里报了官。
天师跟这家人一起被抓起来。
县令亲自出这趟差,见了安行舸毕恭毕敬。
所有人都知道安行舸脚踢军营,但是朝廷不追究。她一进入这座城,县令就忙不迭地到处打听这位可是朝中有什么背景。
她跟严大人的关系天下皆知,县令便觉得肯定是这层关系。
“贵人可否透露一二,严大人想怎么审?”县令问道。
“审案当然是找真相。”她骂道,“要我教你怎么当官吗?”
“这位天师初来此地,想来与案子没什么关系。”县令神神秘秘地凑近耳语,“实不相瞒,贤四教也是上面关照给予方便的。”
“你上面只有一个脑袋。”安行舸冷冷地说。
县令不敢继续跟安行舸掰扯,便去跟天师说明情况,然后问一句:“可要通知什么人?”
各自找后台吧!你们双方互相拼背景,别为难小县令。
日头渐渐升高,晒得人暖洋洋。
官差们装模作样地四散着找村民问话,有些本来就认识的,还顺势唠几句家常。
这是命案,他们却满不在乎。
安行舸突然清醒地意识到:“我不了解他们,他们有自己的生存道理,其实过得挺好。”
周通笑着回应一句:“山高皇帝远,自然是快乐的。”
这里虽然野蛮且无序,但同时拥有更多的自由,甚至可以胆大妄为。非要把它变得跟大城邦一样富庶但律法森严,也许百姓根本不会喜欢。
若是有一个官兵死在康府,府里的马夫都会比这些村民表现得更震惊。村民们却只是努力一下让安行舸这个外人别声张,发现摆平不了她之后便开始摆烂。
然后,他们又不是毫不在乎,村里已经开始一场新的迁徙,老人、女人和小孩拿着大包小包推着板车四处去投奔亲戚。
县令不管,完全不担心放跑真正的凶手。
“似乎每个人都知道案子背后的真相。”安行舸冷笑。
“应该算不得什么大秘密,忱儿在人群中打听一下没准儿就能知道。”周通笑道。
不过,这件事还是有掀起一些波澜,至少饭馆里好几桌都在讨论。
“听说是兴远军的士兵。”
“那就还好,丹俐将军总不至于会来屠村。”
“那可说不准,当了好几年将军,兴许早就变了。”
“老板,再切两斤肉!吃好点儿,反正我跑不动,回头都要被征收咯。”
“哈哈哈哈!”
他们好像是习惯了,所有军队过境都是打打抢抢。
别国军队抢得直白一些,自家军队则换个名目,征收。
安行舸没什么胃口,小孩关心地问:“可是见了不干净的东西犯恶心,回头我给你抓副药。”
她说:“是药三分毒,你师父可不会这么治。”
“师父会哄人,我又不会。”小孩无奈地说,“副庄主可有想吃什么,我给你找来。”
她想吃好多家乡小食,说出来都算是为难小孩的,便作罢。
“你去要一个蛋皮青菜汤。”安行舸说。
“就是汤馄饨里没有馄饨。”周通解释。
他是真的了解过安行舸。
丹俐军中派了人过来处理,那人来见安行舸,第一句话不是关心士兵,而是质问安行舸:“副庄主怎么还不去营救将军?”
紫电女侠见怪不怪,抢在安行舸发火之前徐徐开口缓和气氛:“许久不见,副庄主更加神气了。”
安行舸已经不扮山贼,一身利落的女侠打扮。裙长不过脚踝,袖口收窄束着,衣料华美但款式轻盈,便于行动。
头上没戴珠钗,只是以缎带修饰,这边风大总是吹得缎带飘飘扬扬,很是灵动的样子。
她好像开窍了,找对打扮的路数。
紫电女侠却憔悴很多,顾不得讲究外表。她穿一件深蓝的衣服,只有腰带有一点儿紫色的绣线。
她原来看起来不过三十出头,如今却显得苍老,似乎比凌盷的年纪还要大一些。
武林中人年纪真是个谜。
“辛苦了。”安行舸温柔地笑道。
简单一句话却击破紫电女侠的心理防线,她走上前来紧紧拥着安行舸,似乎还有眼泪滑进她脖子。
“我们说些体己话。”安行舸把其他人都请出去。
忱儿不想走,她想听听女侠们见面都聊什么。她也是女人,体己话应该可以带她一个吧!周通当然不让,强势地把她推出去。
紫电女侠有一些灰心,边城的事情没那么简单,她甚至劝安行舸别掺和早些回家。
“安安还小么,你倒是忍心!”
她盘腿坐着,大方地哭,大方地反复折叠着帕子擦眼泪。
“他们不喜欢规规矩矩,也不总是受欺负,欺负别人的时候更凶哩!”紫电女侠说,“若是这一地遭灾,甭管天灾还是人灾,而隔壁地界没有,他们就去隔壁借粮。先是村长去借、县令去借,借不着就去抢,借着了也不还。”
安行舸心里大概有一些理解,无论丹俐还是其他招安的军队,几乎都是土匪起家。
这边民风如此。
“朝廷到处安插人布道,怕将来不得不有大动作时激起民变,我看倒是多虑了。村与村之间、县与县之间发生矛盾结下的仇怨,比对朝廷和邻国的还要深呢!”
对于这种情况安行舸有所察觉,但被紫电女侠这样直白地说出来,仍然感觉诧异。
这跟她的预想很不一样。
“那你怎么还留在这里?”
“想给丹俐谋个活路。”紫电女侠淡淡一笑,“无论如何,她总是我们女人的骄傲。”
是啊,就算土匪起家,丹俐也是最厉害的一支。
紫电女侠剖心剖腹地说:“趁着还不像我这般陷得深,早些回去吧!你也看到了,便是做得再多,他们也不会感恩,而是更加大力地索求。”
房间里备着的茶水有些凉,安行舸倒两杯,再用内力催热。
紫电女侠终于露出第一个笑容,喝了一口之后说:“真浪费!”
接着,她又叹道:“能这样浪费精力,真好!”
看她这样憔悴,若是平常安行舸一定会招待她一些好吃的。
好吃的会让人快乐。
可是现在她什么都没有,没有点心,没有肉脯,没有零嘴。
紫电女侠又说:“没有办法为他们谋个好出路了,怎样才算好?今儿还欢欢喜喜,改明儿一想,怎么我活得不如你,怎么不能是我做皇帝?”
安行舸不喜欢听别人诉苦,便说:“既然如此,你大可离去。”
紫电女侠低垂着眼,叹息道:“不行的,有一些人真心相信了你会带来希望。她们跟着你干,如何能忍心弃之不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