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浮生若梦
风雪渐歇，安行舸便催着康存礽下山。
“你呢？”康存礽问道。
“找荀县令，不能半途而废。”
她以女侠自居，答应康老夫人的事情自然不会言而无信。
安行舸跟他说山下村长家住着的应该就是荀老夫人和小姐，请他一并带回去。
想了想，她又强调一句：“荀小姐还待字闺中，这件事我和康老夫人事先都不知情。这次真不是给你塞人，总之，你怪不着我。”
“我没怪你！”康存礽闷闷不乐。
康存礽做事黏糊，说清楚后仍然没有拔营出发的意思，安行舸便先行一步。影子和秦蒙蒙一人提一只貂跟着，此外再没有别的行李。
白雪茫茫，三个人穿着大貂，比貂更迅捷地在雪地上来去如风，甚至连个深刻的脚印都没留下。康存礽竟然赶来相送，一路陪她经过传说中的虎踞龙蟠之地。
安行舸笑道：“哪有猎户说的那样地势险要，还不是如履平地！”
康存礽继续闷闷不乐，觉得自己无用武之地。以安行舸的轻功，刀山火海她都只会当做踏青郊游。
“那我回去了。”康存礽说，“一路保重。”
他倒是想说点儿有新意的词儿，但是觉得说什么都不合适，也不敢再耍贫嘴。
安行舸应一声，头也不回地走掉。好没良心的样子，甚至没说谢谢相送。
等到离开康存礽视线，影子便把秦蒙蒙的笼子接过来，催他回去。
“回去跟庄主领罚吧！”安行舸笑道。
无论什么原因，他三番两次擅离职守是事实。暗夜守卫只护一人，此外天塌下来都与他不相干。
终于把人都打发走，安行舸一下子扑倒在雪地上。她的身体早已撑不住，此前都是强打起精神。尽管如此，秦蒙蒙还老是亏她，说她不出任务后变得懒洋洋。
影子把雪貂扔在一旁，双手架着安行舸。
“你好歹把笼子打开呀，想饿死牠们。”安行舸虚弱地笑道。
带走雪貂，是想传递一个她还热爱生活的假象。她还兴致勃勃照顾宠物呢，怎么会死？
雄貂一溜烟跑掉，雌貂则长身玉立，好奇地看着她俩。
影子便迁怒着骂一句：“男的都薄情寡义！”
寻找荀县令并不难，影子在秦将军营帐悄悄转两圈就找到人。秦将军待他亲厚，住的营帐格外显眼。
安行舸等身子好一些，便在半夜潜进去。
她利落地捂着荀县令不让呼喊，小声说明来意：“荀老夫人和小姐在村长家，南方康府已经接去。荀县令是另有打算呢，还是去南方一家团聚？”
她其实有一点儿生气，荀县令在这里好吃好住，却一直放任家中妇孺在山村担惊受怕。
荀县令称谢，俩人正要商量，秦将军却在这时走近。
这么晚，他想干吗？
“荀老弟，可是歇下了？”秦将军朗声问道。
安行舸后退一步，说：“你想清楚，我明天再来。”
安行舸没有真的离开，而是仍然躲在营帐内。她跟雪貂一样好奇又胆大，什么热闹都要看一眼。
秦将军不像个武将，身形跟发灾难财的陈老爷相似，大肚便便。
只见他欢乐地摇进军帐，说：“荀老弟，大消息！老皇帝终于对信王下手，信王这下要反了。”
“怎么说？”荀县令慌张地翻身坐起来。
秦将军说：“信王为求自保，确实搞不少事情。但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归根到底是朝廷不得人心。”
“信王打到哪里？”荀县令追问。
“还没、还没！”秦将军小小地得意着，“他能绕得过我去？这不，派说客来了。”
荀县令终于冷静下来，他以为信王打过来，已经在脑子想好逃跑路线。毕竟这事儿他刚刚经历一轮，熟练着呢！
“荀老弟，你说我是跟着信王走呢，还是继续……报效朝廷？”
荀县令又不是诸葛亮能掐会算，他只能回答：“我们先听听说客的，看信王是怎么个打算。”
安行舸也跑去听，虽然不感兴趣，但怎么说也是个大事，要记下来。
这次的说客让所有人感到意外，他是张校尉，护卫京师的八校尉之一。
这人对于京城防御举足轻重，老皇帝还能有什么胜算？
信王打算以“清君侧”的名义攻入京城。
“清君侧？哪个？”秦将军好奇地问。
他常年驻守在外，对于京城事物知道的不多。
“那群小太监！”张校尉咬牙切齿地说，“哄着瞒着陛下做尽坏事！”
安行舸越发觉得没意思，朝廷走到如今地步，真以为是几个小太监兴风作浪？这也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荀县令仍然满怀希冀，问道：“信王对新政如何看待？”
张校尉一头雾水，荀县令便耐心解释一番亟需废除郡县制的缘由。
他说：“若一郡之守、一县之令玩忽职守，百姓便得遭殃。这些朝廷全然不知，只要各地郡县仍然配合朝廷征令便万事大吉。长此以往，地方官只对上负责，却对治下百姓疾苦视而不见。朝廷要粮就征粮，朝廷要钱就增税，朝廷要矿就去采，朝廷要人就拉壮丁……”
张校尉是个武官，压根儿跟荀县令聊不到一块儿。信王是派他来有针对性地游说秦将军，他们聊的是兵力部署。
张校尉说他有信心再拉拢三两个校尉，到时候攻入京城易如反掌。秦将军只要帮着壮一壮声势，甚至不需要冲锋陷阵。
信王承诺事成之后将秦将军的军队调往富庶之地，不驻扎在这苦寒之所。
安行舸听到这里便走开，没什么要紧，他们成不了大事。
第二天，荀县令婉拒安行舸的好意，说值此多事之秋，他不能想着一人一家独善其身。
“苦读圣贤书，又有幸得朝廷任用，我总得做点儿什么。”
荀县令虽然苦闷，但仍满怀希望。
他说：“不破不立，也许经此一事，反而能迎来转机。”
他让安行舸带话，说自己不孝，不能在老母跟前侍奉。安行舸心里生起一阵悲伤，以荀县令的立场和态度，呆在信王和秦将军身边恐怕难有好下场。
“你若不去康府，我也不回的，这话是带不到了。”安行舸笑道，“好好活着，将来自己跟荀老夫人说去。”
却说康存礽回到风扬盟，俏寡妇温柔地迎上来嘘寒问暖。康存礽只喝一杯茶，便去书房写信。这一路好多事情，后续都需要紧密跟进、细细安排。
“罗湘，没什么事，也许忙到很晚，你去休息吧！”康存礽进书房时对俏寡妇说道。
他说没事，又说忙到很晚，不觉得矛盾吗？
罗湘便觉得这是在打发她。
“知道书房不能进，我没那么不懂事。”罗湘露出美丽的笑容，温柔地说，“我只在院子里坐着相陪，许久不见，奴家好想康郎。”
康存礽没再说什么，真的在书房忙到月上中天，期间一次都没出来过。以前他是多情又温柔的，心有不舍时常来看看她，一会儿让人拿披风来，一会儿让人拿小食给她消遣。
康存礽出来时，罗湘立刻来到跟前。腿都快坐麻，她毫不掩饰地一瘸一拐走着。
“下次不用等我。”康存礽说。
罗湘点点头，引着康存礽去沐浴。
康存礽享受着温水的滋润，渐渐有些困意，罗湘却把他逗得兴奋起来。
“别闹了！”康存礽说。
罗湘委屈地低下头，滴下两颗眼泪落入浴桶中，泛起阵阵涟漪。
“爷这趟出去可是遇到可心的人儿？”罗湘缓缓说道，“爷放心，奴家没存那些痴心妄想。若是将来康夫人容不下我，爷只消让我有个片瓦遮头渡此余生便罢。”
她哭得这么委屈，康存礽便心软，把她拉过来捧着脸擦一擦眼泪。
“胡思乱想什么呢？我会给你个好安排！”
罗湘不会惹他烦心，他还愿意哄，她便破涕为笑。
“那，奴家给爷消消火？”
都已经这样，不消火能行吗？康存礽舒展身体，把她也拉进浴桶。
俩人仍然颠鸾倒凤愉快玩耍，但罗湘就是觉得康存礽这趟回来不一样了。她暗暗打听，终于找到一点儿眉目。
荀小姐！
康存礽这一趟接回来一个荀小姐，而且安排住在康府。
罗湘忙活一阵，终于给她找着机会跟随风扬盟护卫进入康府。她也是乱来，直接跑到荀小姐跟前说胡话，希望荀小姐能容她。
未出阁的小姐哪见过这个，荀小姐不知道怎么回应。而且这是康府，她也是寄人篱下，不好发作。但她毕竟是官家小姐，内院这种腌臢事见得多，各种手段都懂得。
她不能放任罗湘嚣张，否则将来没脸的就是自己。
荀小姐等到两位老夫人都高兴，林夫人和少爷都在场，总之是个万众瞩目的时刻把这件事说出来。
她说：“多谢康少侠一路护送，多谢康老夫人收留。我现在只想父亲平安，祖母康健，再没其他想法。”
两位老夫人都听不懂。
荀小姐继续挑明说：“如今三餐有着落，头顶有片瓦，我已知足，不敢肖想与康家结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