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咒胎蔽日（十三）
墙壁内嵌满符纸的道场内, 一道赭色的身影正躺在微凉的地板上。她将双手合十交叠在腹部，闭着眼睛好像睡着了一般。但与她自在放松的姿势相反的, 则是在她身下无声涌动的黑暗。
夕阳光将少女的影子拉得更长了一些，但就算如此，她的影子也无法完全承装下内容物。
黑色的泥浆从真姬的影子中满溢出来，他们伸长了触手，肆意妄为地向着周围探寻。
突然，被黑泥围在保护圈中间的真姬发出了一声轻哼，略显不适地皱起了眉头。周围的触手立刻缩了回来, 紧张兮兮地团在她周围。
他简直快要在这间宽敞的道场里结出一座密不透风、安全无忧的茧房了。
黑泥中出现了一块凸起，接着，这部分泥浆的形状微微扭曲，变得近似于人形。这个‘人’单膝跪在女孩身侧, 隔着十厘米的距离, 用指尖描绘着女孩的轮廓。
“……和也？”
真姬从混乱的梦境中脱身, 睁开眼睛, 在迷迷糊糊中朝着这道人影叫出了这个名字。
但他却像是觉得自己做错了事一样，立刻打散了自己的人形，飞也似的逃回她的影子中。他在什么都没有的影子深处仰望着坐起身的女孩，渴望着能够从她这里得到一丝笑意、一点目光。
但在念头升起的那一刻, 他又在为自己的所思所想而战战兢兢。
他没有正常人类应该拥有的一切，他的心脏不会跳动, 也没有一双能映射她身影的眼睛。就连这双手，他都觉得不能用来触碰她。
因为触碰会带来贪婪，他的贪婪会剥夺真姬的自由。
真姬应该是最干净、明亮的, 她可以挂在天上做自己永恒的太阳, 不需要将光洒进自己的沟渠中。
从太宰和也的本体中分割而出的、微小的理智碎片执着地这样想着。
赭发少女不知道对方在想些什么, 她正侧着头，望向昏黄的夕阳。
透过这一层纸门看外界，好像整个世界都在燃烧一般。等到火焰熄灭，生机断绝，这个世界上便只剩下她与他。
就算一直冷处理，能把之前发生的事淡化、跨过去，但那样做真的有意义？
谈谈吧，总该跟他谈谈的。
“喂，和也。”
真姬开口呼唤道。
藏在她影子中的小章鱼立刻探出头，它用两只触手扒着影子边缘，高高仰着自己滚圆的脑袋，看着真姬。
其实他现在已经不能用‘小’这个词来形容了，在吸收了一根两面宿傩的手指之后，他与本体之间的联系稍微变得紧密了一点。因此，体型也稍微变大了一丁点——指与臃肿的本体相对而言的一点。
原本能用一只手捧起来、直接顶在脑袋上的小家伙大了一圈不止，如果想把他拿起来，真姬起码要用上两条胳膊，像抱玩偶那样去抱起他。
圆滚滚的很可爱，但体型不搭调，有些不伦不类。
真姬用很轻很轻的声音问他：“和也，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狗吗？”
太宰和也是知道的。
【狗，乖。】
他现在勉强能传递出细碎语句了。
“嗯，因为狗很乖…但是也不全是。”真姬低下头，将掌心搭在他的头顶。
“我喜欢狗，因为它们足够听话、顺服，只要训练得当，它们很少会对着主人失控。但正相反的是，我也甘愿被狗绷直了牵引绳，被他扯得四处乱走。”
“当然，这得有个前提……前提就是，狗的绳子还拽在我的手里，而我随时能够让他停下来。我喜欢失控，但是我讨厌彻底失控。”
小章鱼偏了一下脑袋，似乎若有所思，又不敢确定般地将触手伸长了一些，试探着搭在女孩的手腕上。
【我听话，真姬说什么，我都听。】
他用很缓慢的语速，向女孩剖白自己的内心。
【真姬，是太阳。】
“我不是太阳。”真姬无奈地握住他的触手，又捏了捏。“虽然一直瞒着妈妈，但我可是从十三岁就开始跟着爸爸接触组织的产业了。抛开表面上光鲜亮丽的珠宝生意，在私底下，不管是买卖军、火还是混乱的酒色产业，我都涉及过。经过我的敲定，因我而消失的组织、会社也有好几个。
“…在你心里我难道是什么善良小天使？你醒醒，要是把我送进局子，我能直接被拖出去毙掉。”
不管再怎么转型，港口mafia依旧是mafia，我们绝不可能变成慈善组织。即使我们保卫着整个城市，但本质上也不过是利益驱使——我们需要一个安稳、健康的交易环境。
“我是买卖人情与暴力的暴徒，不是温暖普照的太阳。”
所以，你能理解我的意思吗，和也。
咒灵迟钝的思维在努力运转着，他怔怔地望着女孩，问道。
【那，我可以，拥有真姬吗？】
——我可以用这双沾满贪婪和欲念的手触碰你吗？
真姬笑了，眉眼弯弯的，笑得很好看。
“好啊。”
他听到她说，好。
就算是花盛开、溪水流淌的声音也不会比这更美好了。在一瞬间，他们仿佛相爱。他想紧紧地抱住她，向她倾诉衷肠，想亲吻女孩花瓣一样的嘴唇，说爱她。
我爱你。
我想用黄金与玫瑰造出华美的鸟笼，然后邀请你住进来。
你爱我么，你愿意爱我么？你愿意…像诅咒着我那般，深刻地爱我，将我刻进你的骨头、血肉里么？
我恨不得和你融为一体。
……
门窗明亮的会客室内，翘着脚坐在沙发上的五条悟举着手，半是玩闹半是欣慰地鼓掌庆祝。
“哎呀，现在的学生真的是不好带，要担心学业和心理状态不说，就连情感问题都得让老师帮忙看着！你说是吧，娜娜明！”
七海建人显然并不这么觉得，“教师还是离学生的生活远一点比较好。”
“诶，为什么？”
“因为很烦。”
于是五条悟身体力行，让七海建人体会了一下什么叫做二十八岁未成年dk能达到的烦人极致。等虎杖悠仁和真姬从外面进来时，走在前面的小老虎卡壳了一秒。
看着自家老师单脚踩着沙发扶手，幼稚地拉扯着七海建人的这一幕，虎杖悠仁回过头，对着真姬发出灵魂最深处的疑问。
“我们是不是先出去比较好？”
真姬冷漠地掏出手机，拍了一张照片：“干脆咱俩一起打车回高专算了，啊，我想起来了…我手机里还有伊地知的电话，我去打个电话叫他过来一趟吧。”
“嗯！我好期待啊，不知道伏黑跟钉崎会不会想我，还有顺平！他的学校生活怎么样！”
眼看着两个学生要弃自己而去，五条悟：“啊！？为什么你们会直接抛弃老师我啊！”
虎杖悠仁：“因为老师看起来很忙。”
五条悟：“都怪娜娜明一直缠着我。”
七海建人语气淡淡地说道，“并没有，如果你能快点把他带走，那就帮大忙了。”
虎杖悠仁哈哈大笑，推着自家老师的后背，把五条悟往大门推。
“那我们先走啦，下次见，娜娜明！”
真姬往边上让了让，以方便虎杖悠仁能畅通无阻地推走大号障碍物——五条悟。
在离开会客室前，真姬若有所查地回头望向身后。
七海建人不知何时已经合上了手中的报纸，他的视线透过镜片落在赭发少女的身上。
真姬歪了一下脑袋，向他轻轻一笑。
一条有成年男性小臂那么粗的黑蛇顺着她的腿向上攀爬，冰凉的鳞片滑过裸露在外的肌肤，在夏日中带来了舒适感。
大蛇绕着女孩的腰肢、胸膛，看似动作温顺地将真姬圈在用自己的身体围成的圈内。
从真姬身上衣服褶皱的程度来看，他卷的并不紧，只要她稍稍挣脱便能够扯开这只贪婪的蛇。但与此相对的是，只要这条蛇想，他便能够立刻绞紧身体，将卷在自己身体中间的女孩绞死、吞吃入腹。
就算是老练的咒术师也很少有人敢像这样与咒灵相处，当然，天生吃这碗饭的咒灵操使除外。
七海建人提醒道：“你给式神留太多自由了。”
“大概是？”
真姬的指尖划过大蛇的身体，不以为意地抚摸着咒灵。
随着她手指的移动，黑蛇微微地颤抖，他软得像一根苗条，恨不得把整条蛇埋进她怀里。
摸，摸多点。
“他蛮馋我身子的，不让他动手动脚，估计会憋疯。”真姬嬉笑着说道，“不过还是谢谢你的提醒，七海先生。”
目送着一人一咒灵离开，七海建人顿了一下，然后捏了捏自己的鼻梁。
……五条先生之前说的‘情感问题’，总不会指的是这个女孩和她的咒灵吧。
作为一个成熟男性，七海建人觉得不太妙——主要是觉得五条悟这人不太妙。
学生都快跟咒灵搞起来了，他居然还在磕cp？
靠在门边的五条悟：“哈啾！”
五条悟打个喷嚏也很浮夸，他像个大号猫咪一样，因为这个喷嚏而摇晃了一下脑袋。
“有人在想我。”
走到他边上的真姬：“你确定不是有人在骂你？比起想你，在骂你的可能性好像更高。”
“嗨呀，都怪我太强太帅太完美，不知道会有多少人想我。”
“是挺完美的——除了性格。”
“为什么突然夸我，好怪。”
“我一时间分不清你到底是s还是m。”
“只有小孩子才会用属性给人贴标签哦。”
真姬点头，回手指向背后的会客室，“那你觉得——”
“m！”五条悟竖起了大拇指，斩钉截铁地大声说道。
黑蛇吐了一下蛇信子，用舌尖碰了碰女孩的脸颊。真姬本来还想很没有师生情地嘲笑一句五条悟，但被他这么一打岔，便把这事给抛在脑后了。
他好乖，他好甜，感觉被他绞死她都乐意。
说来也有意思，过去的太宰和也可是完全想不到，自己也会有仗着外表‘可爱’，而从别人那里强抢回真姬注意力的一天。
——上一个做到这种事的还是猫猫形态的太宰治。
沉迷撸蛇的真姬猛地惊醒，在五条悟‘有咒灵没老师’的幽怨表情下问道。
“啊对了…老师，你是特意把虎杖支开了？是有什么事想对我说？”
五条悟：“有——啊——来玩有奖竞猜？”
“我不干了。”
“玩嘛！来，第一题，京都校！”
“不知道。”
“第二题，老古板！”
“这两个词加在一起…啊，好麻烦。”
真姬立刻意识到了些什么。
“第三问——”
说到第三问时，五条悟特意顿了一下，并将双手比做枪形，左右晃动了两下。
“——虎杖悠仁。”
师生二人异口同声地说出了粉毛小老虎的名字。
“啊？你们叫我？为什么连名带姓的，好可怕。”
一般路过的虎杖悠仁挠挠后脑勺，眼睛变成了迷茫的豆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