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雷雨夜
对于昭南的布局,使得裴琰越来越忙。可是无论再怎么忙,却从来也没有再留宿宫中。无论回来的多晚,他一定要到陶苏合房中去看一眼。哪怕很多时候,她已经睡着,醒着的时候也记不得他是谁,可是裴琰一定要花一些时间与陶苏合在一起。
他正与同僚划分战局,倏然,整间书房闪亮了一下,接着长空中劈下一道闪电。
众人都很是诧异:进了初冬,竟然还会有雷电天气。
紧接着又是一道闪电,而那间隔的雷声也越来越短,这雷电是越来越近了。
裴琰突然放下手中的笔杆,道:“众位大人,今夜天气不佳。我们不如明日再议。”
其中有位大人道:“我们在屋中,就算是下暴雨也拦不住,我们还是快些将这战略定下来吧。”
裴琰却有些急不可耐:“这样吧,如今已是三更时分,今日诸位大人连日作战也是疲累之极,我们到五更时分在这里汇合。各人去府中休整一番,到五更天,惊雷停止,也好过一惊一乍。觉夫,派人去国师府看一下,这雷电是福是祸。”
一搬出国师,众人便觉得也有道理,这天气着实有些异常。
送走众人,裴琰马不停蹄回到府中。他迈进家门的时候,炸雷和闪电已几乎是同时响起,这府中的某个人是最怕雷电的了。
从小的时候便怕,在南山上的时候,雷电更是吓人。如今在城中,虽然能在屋中避着,可从前雷电的夜晚,哪一夜都是睡不着的。
等到裴琰气喘着打开陶苏合的房门时,果然她抱膝缩成一团,在角落中整个人吓得瑟瑟发抖。
秋歌跪伏在她的身旁,无论怎么劝都劝不住。门忽然打开,灌进一股狂风,陶苏合更是吓得整个人都跌坐在地,却见是一青玉冠白玉靴的男子进来,脸上漾起一个笑容。裴琰大步过去将她揽在怀中,道:“莫怕,我在这里。”
裴琰轻轻拍着陶苏合的背,像是在哄一个五岁的小女孩。
陶苏合伸开双臂,勾上他的脖子,这才露出一点笑容:“你回来了。”
裴琰将她打横抱起,一路抱到床榻上,示意秋歌退出去。陶苏合却怎么都不肯放开他,裴琰没有办法,只好坐在床边,将她放在自己的腿上,继续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抚她,告诉她不过是要下一场暴雨。
“这样的季节,雷电不会发作太长时间,也许明早起来就会下雪了,那般琉璃世界,带你去堆雪人可好?”
陶苏合似是听了进去,又没有听进去,伏在他的肩头小声地啜泣着。裴琰俯耳倾听,问道:“你说些什么?大点声。”
陶苏合道:“你可回来了,师兄……”
听到最后两个字,裴琰整个人都僵住了,拍在陶苏合背上的手,也尴尬地悬在半空中。陶苏合诧异地扬起小脸,似乎有些不满他突然停止了的这安抚动作,拉着裴琰的手臂让他继续轻轻拍着自己。
裴琰便仿如一个木偶,机械地一下又一下拍着她的背,可全然没有了方才的那股爱抚之意。他从没有觉得一声又一声的雷电,是如此的让人狂躁,仿佛要将他的整颗心都劈裂开来。
他第一次注意到她怕打雷,也与国师有关。
裴琰出差从不带侍从,便如同上阵杀敌的大将军也不会带人伺候一样。因此那唯一的一次陶苏合跟着他出城,也不允许秋歌跟着。
到了地方,知州自然亲切地迎出来。见到他身旁跟着一位女子,打扮朴素,便问这是何人?
这女子虽不施粉黛,可依旧气质出众,不像是侍女,可看裴大人看她时的眼神,又不像是夫人。
知州得问清楚了,好知道晚上安排一间房还是两间房啊。
同行的国师知道规矩,便替裴琰开口道:“要两间房。”
可随即陶苏合却又道:“我们成了亲的。”
国师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没想到冷如冰霜的裴琰,竟然也有了夫人。他们也算是同年,到如今他也老大不小了,却还是光棍一条。国师很是羡慕这臭屁不通的老同年居然有这么好的福气,有这么一个貌美如花的姑娘,还对他死心塌地。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好脾气,好哄又好骗,像他这般懂得怜香惜玉却没有这样的好姻缘,裴琰可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谈事的地方,远在山上,那地方既能赏风景,又能办正事,两不耽误。这办正事没说带着陶苏合,她便不好跟过去,留在驿馆中。
国师提醒道:“裴大人,据在下观测天象得知,今夜可是有一场暴雨的,电闪雷鸣,夫人恐会害怕,不若……一起带着去?”
裴琰淡淡瞥他一眼:“她胆子大,吓不着。”
国师的话向来是准的,更何况夏季的傍晚常有这样突如其来的暴雨的。若是在裴府,还能有秋歌陪着陶苏合,可如今在驿馆,在这么一个陌生的地方,似乎连外面的侍女和守卫也悄无人声,如同昆虫一样不知躲到哪块地方去了。
陶苏合一个人缩在床榻最里侧,听着那雷声越来越近,一颗心也跳得越来越快。
她唯一可以依靠的,便是裴琰,无论如何他要去找他。
于是冒着暴雨,陶苏合往山上跑去,一把油纸伞早在山脚下便被风吹走。似乎走了很久,陶苏合才看到半山腰有一座寺庙。门前的四位尊神狰狞的面容在那黑洞洞的雨帘中更显狰狞,仿佛立刻就要下来将她吃干抹净,骨头渣都不剩。她似乎听人说过,这山的阳面是风景绝佳,峰峦秀丽,可山的阴面就是乱葬岗,鬼哭狼嚎。
此刻呼啸的风声中,听起来山中仿佛真的有什么在哀鸣,就更是可怕。留她一个人在房中,远比这没有期盼来得更恐怖。陶苏合的心中只有裴琰,在心中一遍一遍念他的名字,他便是她的希冀,只要找到他,她就不害怕了。
水珠在脸颊滑下,也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一路从盘山路上去,渐渐地,浓云密布的夜空忽然有了一丝亮光,明月从天空中裂出一道缝隙,四周景物也变得清晰来。陶苏合终于看到山顶上氤出微弱的光芒,她即刻跑了上去。大雨已经停了下来,湿滑的台阶上闪着幽幽的冷光,台阶之上的身影更是清冷落寞。
陶苏合冲着那身影,大喊了一声裴琰的名字,几乎是踉跄地飞扑了过去。在场的国师和知州被吓了一跳,可是裴琰并没有反手抱住她,等她抽噎了几次,便耗光了裴琰所有的耐心。
裴琰将她的手从自己身上掰下来,然后捏住她的下巴,道“不是说了不许你跟上来的吗?”
陶苏合仍然止不住地打哭嗝:“可是我好害怕,方才打了那样大的雷,我很是害怕。”
裴琰站远了些:“方才分明没有打雷,只下了一场小雨。”
知州有些看不下去,好心解释道:“丞相,我们这边天气多变,有可能城里狂风暴雨,山上艳阳高照,这种情况还是蛮常发生的。”
陶苏合不在乎这些解释,她只看到那个唯一可以保护她、给她依靠的人,就站在她的面前。她擦干泪水,心里也已经不再害怕,本来以为裴琰至少会出言安慰她几句,可是裴琰嘴唇轻动:“没人让你非要跟我来出差。”陶苏合听罢,头低了下去,声音也低了下去:“是,以后不会了。”
裴琰又加了一句话:“也没有人让你一天到晚地跟着我。”
陶苏合歪了歪头,竟笑了出来,仿佛是在嘲笑自己。裴琰见到她的笑,心里微震了一下,收回手,可陶苏合白皙的下颌本来就因为害怕变得惨白,他的手指撤去之后竟还有几道红痕。
最后,裴琰经过她身边的时候,复道:“更没有人让你随便嫁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