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誓言
徐棣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说“朕当然是用梁人的。”
他不用梁人，梁人没有出头之日，还不要造反吗？
他用梁人，只是梁人很难得到高官厚禄，多数都是小官，有几个能走到朝堂，但也不会成为他的亲信。
但这都是他心里的算计，他不会说给任何人听。
但姜唯从他的表情，有些看出来了。
在徐棣心里面，晋人和梁人是不一样的，能用晋人时，就不会用梁人。
两国打了那么多年的仗，不会因为天下一统而毫无嫌隙。
她对着徐棣笑了笑“陛下，臣妾如果出身晋地世家，是不是陛下待臣妾也能更宽和些？”
可能徐棣就不会这么防着她了。
徐棣想了一下，觉得不是，他已经把能给姜唯的都给她了。
于是他否认了“朕早就不拿你当梁人看了。”
姜唯不信，她就是梁人，她姓姜，她曾经是梁国的公主。
有她当皇后的一天，就会有人觉得，梁女都可以做皇后，陛下是不会对梁人有什么隔阂的。梁人也可以在晋朝建功立业。
但其实不是这样的。
这中间没有什么关联，徐棣有一个从梁地来的皇后不假，但他不想要从梁地来的臣子。
他会象征性地提拔几个梁人，堵住众人的嘴，表明自己一视同仁，但这不过是安抚梁人的，实际上，他们的为官之路困难重重。
说到底，亡的是梁，赢的是晋。
姜唯忽然想起来，她在灵丘的时候，慧觉大师曾经提起过的，道明子预言的百年乱局。
真的会有那么一天吗？
她不知道徐棣有没有听说过。
于是试探着问“陛下知道道明子吗？”
徐棣本来环抱着她，她话音刚落，就明显觉得徐棣身体僵住了。
原来他也听说过。
徐棣低头看她，语气沉沉地问“你怎么知道道明子？”
姜唯没有去躲他的眼睛，只是看着他说“臣妾还没出嫁时，在宫里听说的。”
她不想说是在慧觉大师那里听说的，因为那时候她是和易连弗姜佐一起过去的。
徐棣不疑有他，慢慢地说“朕是在章茂德死后，听见章铭初说的。”
章茂德从不会对他说天下局势，永远都以忠臣的语气，居高临下地教训他，一出口就是要他心怀万民，不要凉了天下百姓的心，好像他是个遭万民唾骂的昏君。
这是章铭初一直都没学会的。
章铭初会真的拿国家大事讲给他听，也会装模作样的问他的意思，虽然章铭初并不打算听他的话。
章铭初掌权的两年，让他对晋国，对朝臣有了快速的认知，这都是章茂德活着时竭力避免的。
所以章铭初死了以后，他迅速把控了朝政，而不是由它落到第二个心怀叵测的人手中。
章铭初提到道明子，万分忧虑，以为百年乱局会落到他家里，总想找个得道高人破解。
一开始徐棣是不信的，一直到他一统天下，这个时间算起来，正和道明子死前说的一样。
他这才有些当真。
但他不会像章铭初一样四处求仙问道，自己坐实流言，他只是默默藏在心里。
他要的是这个流言被粉碎，所以自天下一统，有传道明子此话的，一律加以重刑。
流言可畏，他是知道的，如果此话越传越广，总会有大逆不道之徒，借此招兵买马，等待起事。
他宁可天下人传他昏聩无能，传姜唯乖戾好杀，也绝不能容忍此言。
所以姜唯提到道明子，他本能地觉得警惕，但既然姜唯是在梁宫里听说的，那又是很早以前的事了，他也就放下心来。
他又问姜唯“你信吗？”
姜唯不怎么相信，于是她摇摇头。毕竟是她先提的此事，又怕徐棣心里不舒服，于是安慰他说“我不信，天机岂可轻易窥探。”
徐棣轻轻地笑了下“朕也不信。”
但姜唯觉得徐棣是有些信的，他的话里透着一些冷意，一种反感，这些都是因为害怕，他怕这番话成真。
她又想起谢媛，也许是因为徐棣告诉过她，有术士说谢媛有皇后之相，她总是会想，也许该做皇后的人是谢媛才对。
而不该是自己。
徐棣看她若有所思的样子，问她“你在想什么呢？”
他的眼神里有探究的意思。
姜唯于是如实说了，没想到徐棣笑起来“她不可能做皇后，是丞相找人传播此言，为的是要章茂德相信。他既然有不臣之心，听见谢媛有为后之说，必然心动，会为章铭初定下此亲。”
姜唯不知道丞相是谁，徐棣看她皱了一下眉头，解释说“丞相就是谢融，谢媛正是他的女儿。”
章茂德死了，谢融还能做丞相，徐棣提起他的语气，也是亲近有加。
姜唯想，谢融这件事多半是和徐棣说过的，徐棣也一定默许，他一定很早就在给徐棣办事。
那若是谢媛真的嫁了，到时候谢融助姜唯夺回朝政，那他会放过自己的女儿，已经成为姜家媳妇的女儿吗？
不会的。
梁昭帝把她嫁到晋国，从来也没想过让她回去，更不在乎她能不能好好的活下来。
谢融也不在乎谢媛，她的生死对他来说并不算什么。
又想，那谢媛现在呢？
她嫁人了吗？
姜唯没有去问，只是说“多亏章茂德死了，三年孝期，助她避过此劫。”
徐棣看她一眼“他不死，难道你我会有生路？”
姜唯心里觉得，她那时候境况跟徐棣并不相同，如果不是易连弗救她，她就真的死了，徐棣倒是未必。
章茂德只要不是被逼急了，怎么都不会杀他，连皇帝都能随便杀，天下早就大乱了。
不过当年的事，最好不要再提。
但既然徐棣说了，她也不能不理，于是说“杀了他是好事。”
徐棣沉默了一会儿，用手勾住她的一缕头发，然后说“朕不会再让这种事发生的，朕会保护皇后。”
姜唯抬起眼睛看他，微微地笑着“那陛下发个誓吧！”
徐棣有些意外“发什么誓？你信不过朕？”
姜唯从他怀里坐起来，转过身，和他面对面坐着“发个誓，显得郑重些，不是随口说说。”
徐棣看了她一会儿，眉毛挑起来“那朕发了誓，难道皇后就不做些表示？”
姜唯想，徐棣可真是难缠。
她看看他说“若是陛下发誓，臣妾也愿意发一个誓。”
徐棣想知道她会发什么誓，于是说“朕徐棣发誓：护姜唯一世周全，绝不让任何人伤损姜唯，若违此誓，”他停顿了一会儿，见姜唯正睁大了眼睛看他，继续说“若违此誓，不入轮回，无有来世。”
这算是有诚意了，人都是有缺憾的，会想着来世弥补，没有来世，就真的什么都了结了。
姜唯接口说“我姜唯发誓：若徐棣护我爱我，我也绝无二心，敬之爱之，若违此誓，不入轮回，无有来世。”
徐棣笑起来“你这算什么誓，还要有条件，难道你不能直接说绝无二心吗？”
姜唯反问“若你不理会我，还要我一心一意，那我不成傻子了？”
徐棣只是说“朕不会不理你。”
姜唯点点头“那臣妾就不会有二心。”
徐棣是不信誓言的人，也不相信轮回，即使轮回了，他也不是徐棣了，死就是死。
但他也不轻易发誓，毕竟鬼神之说，还是敬而远之为好。
这是他立下的第一个誓言，他不希望打破。
更何况，如果姜唯一心一意，她就不可能会被人伤害，她是皇后，只有他才能掌握她的生死。
她一心一意，也就是要他爱她敬她。
其实姜唯还是要他去付出。
徐棣并不生气，他不喜欢孤注一掷的人，他心里会觉得傻，他喜欢会主动争取的人，他也能理解姜唯说的话。
第二天他上朝，有大臣说起河北盗贼横行，希望他能派兵剿匪。
徐棣细细问了一遍盗贼数目，当地官兵情形，然后下令项聪领兵三万，前往河北剿匪。
项聪领了旨，心里很不高兴，杀鸡焉用牛刀？他是平梁将军，一举踏平梁国，满朝哪里有功过于他之人，区区盗贼，何至于要他领兵？
但他不敢跟徐棣争辩，他感觉到徐棣待他不向以往那般亲近了，是因为武家背地里说了他什么坏话吗？
他心里隐隐有些后悔，觉得自己不该休弃武卿，以至于如今武家视他如仇敌。
但是不休武卿，他又怎么能娶碧云呢？碧云不甘为妾，又有皇后为她撑腰，他要碧云，就非休了武卿不可。
他在心里叹息，怎么就没有个双全之法呢？
他回家见到碧云，说起要去河北剿匪一事。
碧云听他说话，似有几分不情愿的意思。
她不知道项聪为何不情愿，只是在一边问“将军许久不曾上阵，怎么陛下突然点了将军呢？”
项聪看她一眼，叹息说“正是，朝中将帅甚多，多的是人可选，陛下偏偏要我去。”
碧云莞尔一笑“这是陛下信任将军，知道将军一去，必然能得胜还朝，到时候还要厚赏将军呢！”
下次明知道碧云是在安慰他，可是看她的笑脸，心里还是忍不住觉得开心，于是点点头“或许吧。”
临走时又吩咐碧云“别老是呆在家里，多去宫中，与皇后走动。”他希望碧云能对皇后多说他的好话，皇后再说给徐棣，皇后说话，总归比武家管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