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不甘
姜唯没有接话，她知道徐棣根本就听不进去。
她一点儿也不后悔堕掉孩子，不仅因为她不想留，也因为徐棣的态度，让她不能留。
她就算再无情，也做不到对自己的孩子完全视而不见，若徐棣将来待他不好，姜唯也还是会后悔生下这个孩子。
徐棣看她不说话，走过来抬起她的下巴，俯身问她“你恨朕吗？”
姜唯看了看他阴沉的脸色，面无表情地说“恨。”
徐棣身体立时僵住了，姜唯感觉到了，便勾起嘴角“我还以为，陛下想听这个呢？”
他冷哼“何以见得？”
姜唯看着他的眼睛“陛下不想听，又为什么这样问？此情此景，我说不恨，陛下也不信呀。”
他冷冷地问“你什么时候这么懂朕的心事了？”
“臣妾不懂，臣妾总是猜错，什么时候陛下不让臣妾猜了，臣妾就猜不错了。”
徐棣低声地笑，走到了椅子后面，右手放在她的后颈，让姜唯觉得像是一块烙铁，想要逃离。
“朕对皇后很失望，朕打算废了皇后，你觉得该不该这样？”
这是在问她吗？她不就是皇后？徐棣却偏偏问她要不要废后。
如果她说不要，也许徐棣会问，她哪点配做皇后。
她如果说废后，徐棣就更得意了，你自己都觉得不配做皇后，当然更要废后了。
她忍不住笑了一下，也没有回头看徐棣，只是身子往前倾了一下，避开他的手，她说“臣妾说了，难道陛下就肯听吗？既然陛下不听，何必要这样作弄臣妾。”
徐棣揽住她的肩头，用让她意外的温柔声音说“朕也想听听皇后的辩解，说的好了，也许朕就回心转意了呢。”
姜唯看了看他放在自己肩头的手，指节分明，修长白皙，也许这只手就是用来写废后诏书的。
她不想被废，不想幽居，呆在金雀宫太无趣了，伺候的宫人都没有神采，也不能召见阿佐，或许她失势后，连阿寻都要被虐待。
她还是喜欢做皇后，虽然她也没什么权力，但宫人们都是攒着劲儿的，不让她烦心，所以她不太担心阿寻，除了徐棣，没人想害他。
姜唯回头看徐棣一眼，尽量温柔地说“臣妾想和陛下好好的。”
徐棣垂下眼看她，冷漠地回说“你惹朕生气，这叫跟朕好好的吗？”
“臣妾又不是伺候的奴婢，自然不能事事讨好陛下。”
徐棣奇怪地笑起来“你真的不能吗？”
姜唯摇了摇头“不能。”
徐棣把眼睛闭上，与姜唯额头相抵，过了一会儿，低声说“是你没吃过苦头，所以没学会讨好。”
姜唯从这句话里听到了不一样的味道，她忍不住回讽“陛下吃过苦，可是除了恨，还学会什么了吗？”
她说的是章茂德掌权的那段日子，徐棣只能卑微求生。
听见姜唯这样说，他猛然睁开眼睛，眼底闪过一抹戾色，太阳穴突突的跳，他就恨有人提那段日子，尤其恨姜唯这样讥讽地提起“怎么，朕心里只有恨，让你失望了？”
姜唯看他气又上来了，心里也觉得烦起来，绷着脸不说话。
她不说话，徐棣也不说话，两个人就这样僵持着。
徐棣看她嘴唇紧抿，眉眼无情，一脸的不快，心想，朕的气都没下去，你又凭什么生气呢？
更何况，自他重整江山，也就姜唯这么时不时惹他发怒，还敢对他摆脸色，别的人何敢如此。
他是皇帝，世上所有人都得敬着他才对。
但他又不至于为这件事杀了姜唯，可是，如果轻轻地放过她，他又不甘心。
他应该怎么做？
废后吗？
这是他力排众议复立的皇后，他如果废了她，满朝文武都会想，你终于知道我们那时是对的了，更要欢欣鼓舞，说他终于看清了姜唯，迷途知返。
他才没有错，他才不让这群庸才得意。
他正在思索的时候，忽然觉得姜唯抱住了他，他低头去看，果然。
他想，你又在玩什么花招？
但姜唯只是抱着他，没有说话。
她不说话，徐棣就由她抱着。
很久，姜唯才说“你不抱抱我吗？”
徐棣看着她的头顶，用没有温度的声音说“你想让朕抱你吗？”
“陛下真的在乎臣妾想什么吗？”
徐棣反而没有回话。
姜唯并不是真的要他回答，自己接口说“臣妾真希望，不只易连弗忘了过去，陛下也忘了，臣妾也忘了，只争朝夕，而不至于背负过去，再没法向前行走一步。喜也好，怒也好，都不该跟过去牵扯太深。”
“章茂德死了，可是他还像个阴魂一样缠绕着陛下，是他让我们不能彼此坦然，现在他死了，我们还是一样，这不成了笑话吗，陛下既然能重整江山，既然没有追究群臣，为什么对臣妾穷追不舍？
归根到底，这都是章茂德的错，为什么陛下时时觉得矛盾痛苦，为什么陛下又把这种痛苦转到臣妾身上？”
“章茂德逼的陛下不敢展现自己，逼的我另寻生路，他都死了几年了，陛下就不能放过自己，放过我吗？”
他还记得曾经姜唯说是他的错，现在姜唯改口了，说这是章茂德的错。
他不知道姜唯是真的这么觉得，还是软化他的手段。
在朝堂上，众臣也会以章茂德为名，掩饰自己当年不忠的恶行。
章茂德有这么无所不能吗？
他觉得没有。
他也是血肉之躯，不过玩弄权术厉害些，又有兵权，集结了众多大逆不道之人，他只用向那些忠正不阿的臣子下手，就能让其他人乖乖听话。
但这是局外人的看法，是他现在的看法。
但自己年幼时，四周都是章茂德的爪牙，只有夜夜恐惧，怕他会杀掉自己。
他知道姜唯那时候也是怕章茂德的，尤其是章茂德已经有杀她的意思时，而自己没办法安慰她，他怕说错一个字，便被人告发给章茂德，引来杀身之祸。
不只是姜唯放弃了他，他也放弃了姜唯。
患难与共，生死相依，谈何容易。
他做不到，或许他也不该要求姜唯做到，更不该因此怀恨在心。
那时候，他们认识的时间太短，他更没有坦诚，姜唯始终当他是陌路人。
甚至那个时候，哪怕他的皇后不是姜唯，哪怕她对自己不离不弃，难道他会因此喜爱她吗？
他不会，他只会更加尊重她，而与情爱无关。
他喜欢的，恰恰是姜唯的果断和自尊。
她杀人的果断，以及她不容人冒犯的尊严。
他也想好好的，没有易连弗，没有那个蹒跚学步的孩子，只有他们两个人，彼此能够坦诚，没有那么多的猜忌。
是他先猜忌的吗？还是姜唯？
姜唯不可能完全忘却易连弗，她也绝不可能当做那个孩子不存在，她的心里，总会记挂着他们。
这可以原谅吗？
他们的方向是不一致的，他想守住江山，姜唯却想保护他们，但是，这未必是相冲突的
也许他们的确可以各退一步。
他把往事放下，让易连弗带着孩子走的远远的。
姜唯也可以全心全意地做他的皇后，他的妻子。
可是，他想到另一个问题，冬猎时，究竟是谁要杀他？
他知道不是姜唯，她那时候在宫里，几乎连姜佐都很少见面。
但他觉得，一定与梁人脱不了干系。
如果他放权给姜唯，就免不了让姜氏做大，不知道哪个人，又会混水摸鱼，等着下一个刺杀他的机会，或者，在等着一个颠覆晋国的机会。
可他不放权，姜唯始终会觉得自己防着她，她不会满意，她是喜欢自己有掌控力的人。
想到此，他抬起姜唯的下巴，看着她的眼睛说“无论你怨章茂德，还是怨朕，这都是太久远的事了，朕都不想再听。
朕已经废过你一次，若废你第二次，天下人必以为朕反复无常，所以，朕此次暂且饶你，但朕要告诉你，朕的皇后，以后只能薨，不能废，你懂了吗？”
姜唯直视着他，心里冷冷的，连带着一张脸也是冷若冰霜“臣妾懂得。”
下一次她再招惹他，他就会杀她，不就是这个意思吗？
她说了这么多，徐棣回给她的原来是这个。
徐棣看看她明显不高兴的样子，心里觉得，是他把话说的太难听了，又招了姜唯生气。
他明明不想这么说的，他应该说的更加和软些。
姜唯看着他，发现他一副想说话，又有些难以启齿的模样。
好半天徐棣才开口说“既然你说想要好好的，朕希望你说到做到，不要再一次辜负了朕。”
姜唯反应很快，虽然徐棣的语气还是有些逞强，但他听见徐棣这么说，就知道他终究还是心软了。
于是她眼睛里带着一点笑，说“那陛下也别辜负了臣妾。”
徐棣觉得这话有点可笑，不一直是他在迁就姜唯吗？他哪里辜负过她？
但他没有回讽，既然要好好的，那当然不能每天针锋相对，说不定哪天狠话说多了，两个人又要做出难以收场的事来。
看他一直不说话，姜唯忍不住问了一句“你想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