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摘月
易连弗找到姜佐,两人说了几句闲话后,易连弗提起姜咏想见他的事情。
因为姜偕的原因,姜佐多多少少有些不想见姜咏,又怕易连弗失望,所以和他一起回府。
姜咏正在骂侍女喜儿笨,不会梳头,害她掉了很多头发。
喜儿也不敢回话,就站在一边流眼泪。
两个人无奈地对视了一眼,易连弗让喜儿出去了,皱眉说“毕竟是个小姑娘,里里外外都要忙,你还是不要太苛责她。”
姜咏想发火,因为姜佐在,勉强忍了下去,拉住他说话。
原来是想要姜佐去找杨夫人,替她讨嫁妆。
姜佐听见,哭笑不得“四姐,八哥前日见我,好一顿挖苦,我如今又怎么好进他的门,更何况,他才是你亲弟弟,你有事应当找他才对。”
姜咏不高兴地说“归命侯才是姜唯的亲弟弟,怎么她有事也找你,怎么我就找不得了!”
姜佐被说的一窒,心想,我和姐姐的关系哪是你可以比的,又不能明说,就住了口。
易连弗打圆场说“他不是怪你,是说和你家有些矛盾,不好上门,就是上了门,也很难成事。”
“那不是我家!”姜咏气愤愤地说,她早不把杨夫人还有姜偕当家人了,死也要死在外面。
姜佐也听过易连弗讲过,姜咏在家受苛待的事情,还是有些为她难过,当年不可一世的天之骄女,竟沦落至此,不免有些物伤其类。
他想劝她现实一点,不要老想着嫁妆“既然四姐也和他们有嫌隙,他们自然对四姐也多有不满,又怎么可能要的来嫁妆呢?”
姜咏低着头,好一会儿,突然问他“为什么八弟要挖苦你?”
“还不是因为碧云嫁人,他以为是姐姐要项将军娶她,觉得姐姐的一个婢女都得高嫁,就怨恨姐姐不关照他。又因为我和姐姐又亲近些,就把火气发在我身上。”
姜咏扯着嘴角笑起来“哼,他就这点出息,我还在他家的时候,每天都琢磨着怎么让姜唯给他选个贵女呢!”
又看看易连弗“你不要拿我当仇人,那两个人才是你的仇人,我都是照他们说的做的。”
姜佐有些不懂,易连弗想起她之前说过的“为我所用”,又想想自己曾经和皇后的关系,心里大约明白了,他们一直把他关在府里,不放他走,原来是想拿他牵制皇后。
皇后真的会被他牵制吗?
后来姜佐也大概看出来,姜咏这是缺钱使,回家后把姜唯赐他的金银珠宝都分了一半过去,希望姜咏歇了心思,也不要再为难易连弗。
他第二天进宫,说起碧云成婚的盛况,然后又焦虑地提起“姐姐,如今外面都传,是你逼项将军休妻再娶,武家女儿无错却遭休弃,我想,武家多半也要记恨姐姐。”
“外面说是我逼项聪休妻再娶?”姜唯简直气笑了,她可是想拦都没能拦住呢。怎么徐棣设了一个局,最后挨骂的却是她。
姜佐点头,微笑着看着姜唯说“姐姐,我想,我也不是小孩子了,也该成婚了,若我能娶到武家的女儿,他们就跟咱们成了姻亲,就不会再对姐姐衔怨了。”
姜唯吃了一惊,阿佐这是?
她严肃地说“阿佐,以后要跟我结仇的世家多了去了,难道你能通通结姻吗?恐怕就算你愿意,他们都不愿意呢!你还是收了心思,以后娶一个你心里爱慕的姑娘,安安稳稳过一生为好。”
他握着姜唯的手说“姐姐,别拿我当小孩子看了,我已经长大了,我已经十六岁了,事已至此,我又怎么可能想要安稳的生活呢?
我只想,能够为姐姐分忧,别再如当日梁国破灭时一样,活像个废人,一点用处都没有。姐姐,我长大了,你可以相信我了!”
姜唯摸摸他的脸,发现他比以前黑了一些,脸上越发棱角分明,眼睛里总是有着焦虑,嘴角微微向下,他确实已经不是当年受富贵滋养的天潢贵胄,更不是那个会对着她哭的懵懂弟弟了。
她心里莫名地悲伤,明知道这是早就该承认的,只是她一直想逃避。
阿佐,阿佐,你真的要这么选吗?你知道前路有多难吗?
但是姜佐很执着,她想,他已经是个大人了,自己又有什么资格拦他呢。
她说“既然如此,等我想想办法,先给你晋爵,找个实职做着,不然武家不会愿意把女儿嫁你的。”
等姜佐走了,徐棣晚上过来。
他们刚下了一会儿棋,徐棣突然烦了,要人把棋盘收起来。
姜唯看他脸上又不耐烦的表情,心想,多半是在朝堂上受了气,为什么徐棣受了气要到长青宫?她一点也不想安慰他。
因此,徐棣不开口,她也不说话,两个人静坐看灯。
姜唯觉得自己可比徐棣能沉得住气多了,就是看到天亮,她也绝不先开口。
果然,还是徐棣先说“你看灯做什么?”
“臣妾看陛下不想说话,也不敢打扰,只好看灯解闷。”
徐棣脸上有了一些笑容“你怎么不问问朕为什么不想说话?”
姜唯斜睨了他一眼,在烛光下,眼波流转“臣妾怕陛下说我的不是。”
徐棣又凑近一些,握住她的手揉捏“你又做错什么了吗?朕为什么要说你的不是?”
姜唯看看徐棣,笑了“看来陛下还是不够体察民情,不然怎么会不知道,宫外都说我逼项聪休妻再娶,德不配位呢?”
徐棣表情没什么变化,姜唯想,他一定早就听说了,恐怕这件事只有自己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徐棣看她有几分不满的样子,心里只觉得好笑,这有什么好气的,姜唯的名声不早就败的差不多了,多这一项又如何呢?
并且,连他都不知道,为什么连项聪都会认为,这件事是皇后在背后指使,难道他在天下人眼中,是听枕头风的皇帝吗?
他不明所以,也不在意,更不想解释,只说“众人愚钝,所以总有流言,皇后不用在乎这些。”
“陛下读书时,难道就没读到过‘人之多言,亦可畏也’。”
姜唯说完以后,有几分后悔,觉得这句话引的不对,这首诗明明是怀春少女写给情郎的,明面上是要情郎不要来,实际上情意满满。
她想徐棣一定会想起来她和易连弗的事,虽然他从来也没忘过,但偏提些相关的,也像是故意要他难堪。
果然,她说完徐棣脸上就有几分冷意,口气讥笑地说“朕没读过书,皇后不如细讲讲出处,朕也好明白。”
她不想讲,徐棣非要逼她讲,姜唯也烦了,心想你故意找不痛快,就不能怪我。
因此就念了下去
“将仲子兮,无逾我里,无折我树杞。
岂敢爱之?畏我父母。
仲可怀也,父母之言,亦可畏也。
将仲子兮,无逾我墙,无折我树桑。
岂敢爱之?畏我诸兄。
仲可怀也,诸兄之言,亦可畏也。
将仲子兮,无逾我园,无折我树檀。
岂敢爱之?畏人之多言。
仲可怀也,人之多言,亦可畏也。”
她看徐棣还是盯着她,就直白地说“这是一个少女,对情郎说,不要翻墙到我家里来,不是我不爱你,是怕你留下踪迹,被人发现,要说我的闲话。”
徐棣有些生气,姜唯都不肯编一个新故事出来,就这么和盘托出,到底还是轻视他,一点也不怕他心里不舒服。
姜唯看他一脸的不忿,半真半假地说“这又不是臣妾写的,陛下气什么,大不了从诗经里删去。”
“谁说朕生气了?”徐棣冷着脸问。
姜唯看他憋着火气,就不说话,免得成了他撒气的对象。
徐棣气了有半个时辰,脸色才渐渐缓和下来,这时候姜唯已经打算睡下了。
他知道姜唯明明看出来他有气,偏偏不开解他,由他一个人闷着,所以很不开心,把姜唯从床上拉起来,要和她一起出去赏月。
这会儿虽是春天,夜深了,风里带着冷意,姜唯不肯,徐棣就在一边说“你不是刚才看灯挺高兴,怎么赏月就不肯了?”
“我就是不想出去才看灯的,陛下把月亮摘下来放到屋里,我才想看。”
徐棣气笑了“月亮摘下来就为了给你看吗?”
姜唯推开他的手“那就不看,月亮有什么好看的,总在天上挂着,又不是今天不看,就能被人摘下藏起来的东西。”
她说的话,让徐棣心里漏了一拍。
他想,他为什么一定要留着姜唯,不能放她和易连弗在一起呢?因为他放手她就无影无踪了,他就再也见不到她了。
月亮会一直在,姜唯可不会,月亮不会被人摘下来,姜唯会,月亮藏不住,可是姜唯可以藏得住。
没有几个人真正知道姜唯,他们骂她惑乱朝纲,恨她阴险狠毒,说她混淆尊卑,把各种不相干的罪名推给她,对这些人来说,姜唯比月亮还远,他们能看到月亮,却看不到姜唯,只在流言中才有她的名字。
她对他比月亮重要,因为月亮是所有人的,不分尊卑,无论贵贱,姜唯可以是他的,他自己的。
他们后来没有去看月亮,徐棣想,算了,他可以看姜唯。
姜唯秀发如瀑,双眼如星,肤如美玉,唇如鲜花,他尽可以沉醉在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