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悬刃
胖太监犹豫了一会儿,把药拿出去倒了,拿着空碗进来,对姜唯说“娘娘,奴才已经照您的吩咐倒了。”
姜唯点点头“你还回去吧,我这里用不着你。”
两个太监一起行礼退下。
走到外面,瘦些的皱着眉头,忧虑地对胖点的说“咱们没办好差事,陛下若追究下来怎么办?”
“不怕,陛下追究,总有娘娘顶着。这是陛下封的娘娘,咱们客气一点,错不了。”
“可娘娘这孩子……到底来路不正……”
“不关我们事。”这都该陛下操心,他们是奴才,听令行事,何必为他人忧愁。
徐棣听见姜唯不肯喝,心里并不觉得意外。
她是自己亲封的皇后,掌管六宫,怎么可能被两个太监吓住,乖乖喝药呢?
他有些心冷,这就是自讨苦吃吗?他明明知道姜唯不好掌控,却还要给她正名号,这难道不是助长她的气焰吗?
徐棣亲自坐车到长青宫里,推开门,挥退宫人,绕过屏风,一眼看见姜唯正在榻上躺着,面容恬静,一丝悔罪的神情都没有。
他走进来也不说话,姜唯口渴了要喝水,才突然发现他在那里站着。
两个人对视一眼,她在他眼中看见恨意,他在她眼中看见冷漠。
到底还是姜唯先开口“陛下怎么站着?”
“朕都要成笑话了,难得皇后关怀。”他这才力排众议复立皇后,姜唯立刻狠狠给了他一巴掌。
群臣还不知要怎么议论呢,他想,总之不会是什么好话。
她笑笑,十分明媚动人的样子“怎么会,陛下手刃奸贼,重整朝政,又将一统天下,正是一代明君。”
徐棣慢慢走过来,坐下,两个人很近。
他伸手摸摸她的脸,又到她的脖子“你觉得朕不会杀你吗?”
她毫无芥蒂地看着他“陛下,你记不记得,臣妾当年第一天到长青宫时,就死了两个人,臣妾那天也恨不得杀了陛下呢。今天,臣妾也是刚到,陛下就又想杀臣妾,是长青宫不吉利吗?”
徐棣心中冷笑,难道姜唯以为,那晚的事情,可以成为她的免罪金牌吗?
他压下心中翻涌的怒意,不欲多言,只冷淡地开口说“是你该死,你就此自尽了吧,也省的朕费工夫。”
姜唯看他仿佛很认真的样子,便问他“陛下要臣妾怎么死?用毒药,用白绫,还是用刀?陛下是在这儿看臣妾死,还是臣妾死后宫人再给陛下通传?陛下要把臣妾埋到哪里?”
徐棣微微笑了起来,双眼注视着她“你还有什么要问的?”
“臣妾死了,陛下就不恨了吗?”她语气舒缓,好像要死的人并不是自己一样。
徐棣安安静静地,没接话,姜唯看他情绪缓和一些了,就慢慢靠在他肩头,一边小心地注意他的表情,怕他突然把自己推开,但徐棣只是冷眼看着,没有嫌恶她靠近的意思。
她靠在他肩头,慢慢说“陛下,从前你对我虚情假意,我又一心觉得自己嫁错了人,才致今日这般局面,陛下何必苦苦相逼?”
他一字一句地问“朕虚情假意?”难道不是因为他太喜欢姜唯,以至于把自己变做笑话吗?
不然,他大可以要章铭初杀了姜唯,也不必再立她为后。
“陛下藏拙,以无能自饰,臣妾信以为真,难道是臣妾的错?”
徐棣忍不住嗤笑“这么说,你偷情是朕错,你怀上野种也是朕错?你怎么不说是你下贱,明知道有孕在身还与朕行房事!”
姜唯坐直了身子,右手没劲儿,举起左手使尽了力气打了徐棣一个耳光,他半边脸跟着红起来。
徐棣有些意料不到,等反应过来姜唯刚打了他一巴掌的时候,扣住姜唯的下巴说“到底谁给你的胆量?”
他下了力气,姜唯一阵钻心的疼,她想过徐棣也许不肯轻易饶过她,于是留了一把匕首藏在枕头下,他若非要杀她,她也决不能放过他。
“你不是巧舌如簧,怎么不说话了?”徐棣话音刚落,就见姜唯已经拿着匕首捅过来,他虽然躲闪,腹部还是被捅了一刀,如果他不躲,就捅的是他的心脏。
他想,姜唯好狠的心,这么不留余地。
徐棣负伤后反扑过去,猛地按住她的左手,她还握着匕首,沾满了他的血。
“想杀朕?想杀朕的人都死了!”他也不顾自己正流血,死死地瞪她。
“说的好像你不会死一样,难道我杀不了你,别人杀不了你,你就能长生不老了?”姜唯冷冷地看他,语气中满是恨意。
“你为什么要杀朕?”他双眉紧锁地问她。
他知道姜唯逼急了是会杀人的,他也看过她杀人,但怎么也想不到,会有一刀捅在自己身上。
他要她死,是因为姜唯不贞,隐瞒有孕。
可是姜唯事先就藏了把匕首,她早就想过杀自己,为什么?他是皇帝,杀了他,姜唯决不可能活下来。
他自认已经对姜唯仁至义尽,她为什么丝毫感恩之心都无。
姜唯只觉得他傻,她为什么要杀他?她杀他是因为徐棣要杀自己,难道还不许她回击吗?“怎么,你能杀我,难道我不能杀你?”
“朕可没拿刀捅你!”但是姜唯就这么干了。
“你倒是拿刀捅了章茂德,难道他还有机会捅你吗?你一辈子受他辖制,怕他对你下手,你知道恨他,你要杀他,现在你欺压我,要杀了我,怎么,我不能先下手?”徐棣下手可一点都不犹豫,比自己准多了。
“你居然拿朕比章茂德?”徐棣做梦也想不到,在姜唯嘴里,他居然成了和章茂德一样的人。
章茂德是乱臣贼子,觊觎皇室,欺压良善,荼毒天下,他是名正言顺的皇帝,万民敬仰,怎么可能跟章茂德一样。
“你有多恨章茂德,我就有多恨你,在我眼里,你哪点都不比他强!”
“你恨朕?你凭什么恨朕?朕还不够纵容你吗?你不要忘了,你弟弟送你过来,就是要朕杀你!朕给你机会,你就是这样报答朕的?”
“有一把刀悬在头上,谁能不恨?”
徐棣有些失神,一把刀悬在头上的滋味,没有人比徐棣更懂,哪怕是小时候他没有被选中当皇帝时,他的母亲都经常担惊受怕,怕有一天章茂德会以莫须有的罪名杀死他们母子。
他被章茂德派人接走时,母亲追着他大哭,好像他是要送死一样。那时章茂德公然弑君,连太后也惧他威势,为他遮掩,下诏书痛责先帝无恩无义,不配为帝。
他的母亲在他登基两个月后就死了,宫人说是她每天在房里哭,心情郁结,以至于身陨。
母亲是因他死的,也是因章茂德死的,她太怕了,怕章茂德杀自己。
徐棣也怕,也恨,他看尽章茂德白眼,忍辱负重,为的只有一天报仇雪耻。
姜唯也这么怕他吗?也这么恨他吗?她又为了什么活着?
他表情变了又变,强硬地把姜唯手里的匕首夺过来,然后慢慢地起身,走出长青宫。
这时他才发现这刀口很深,血流个不停,他的长袍都被染红了,他身形不稳地走出正房门,便有随行的太监接住他,大惊失色地说“哎呦,陛下,您,您这是怎么了!”
他失血太多面白如纸,撑不住倒了下去。
他在勤政殿醒来,身上已被包扎好,灯火通明,他想了想问“皇后呢?”
徐棣昏倒后,便有人说,一定是皇后刺伤了皇帝。
可是,那是皇后啊,他们也不敢做什么,慌忙请了太医,等着徐棣醒来,看他要怎么发落姜唯。
韩六道“回陛下,娘娘在长青宫候着呢。”
他等着徐棣吩咐他话,好半天没听见声,等他去看徐棣,发现他又闭上了眼睛,像是懒得说话的样子。
韩六心想,难道不处置皇后?皇后不仅怀了野种,还刺伤了陛下,难道就任她胡作非为?
这可不像这两年徐棣杀伐果断的作风,难不成是英雄难过美人关,被皇后迷昏了头?
但徐棣始终没再提起这会儿事。
徐棣在勤政殿养伤,刘长容每日在殿外求见。
有一天,韩六笑着走向她“娘娘,陛下准您见驾了。”
刘长容露出一抹笑,慢慢地走了进去,这还是她第一次进勤政殿,但她只看着路,不敢东张西望,怕宫人学嘴给徐棣听。
徐棣半倚着看奏折,刘长容不好打扰,只在一边站着,等徐棣放下手里的奏折,她才行礼说“臣妾见过陛下。”
徐棣看她一眼,冷淡地问“刘婕妤所来何事?”
刘长容听他说话,觉得他到底还是不想看见自己,不然语气何至于如此疏离?
那又为什么让自己进来?
干脆像以前一样,不见也就罢了。
她心中酸楚,眼中染了一层泪光“臣妾多日不见陛下,听说陛下今日不曾早朝,身上不好,特来一望。如今亲眼看见陛下,知道陛下身体康健,臣妾也就不再悬心了。”
她说完,等着徐棣要她退下,结果却听见徐棣却突然问她“婕妤进宫几年了?”
“三年了。”刘长容不知道徐棣何来此问。
“三年了,朕问你,朕杀何天成之时,你心中可有恨?”
刘长容一脸惊疑地看他,跪在地上“陛下,何天成虽是臣妾的舅舅,但与虎谋皮,荼毒天下,咎由自取,臣妾毫不怜之,如何又能有恨?”
徐棣神色不变,问她“那朕若要杀你呢?”
刘长容闭上眼睛,苦笑说“陛下是臣妾的天,臣妾何能抗之。”
徐棣看了她一会儿,道“朕随口一说,婕妤不必当真,还回去吧。”